“就……前两天的事。”陈潜越说越小声。
他楞了几秒,又问了一遍:“真的丢了?”
“是!”感到自己的错误被放大,陈潜有些不耐起来。
高明的脸上缓缓罩上一层阴霾,神态之严肃,仿佛丢掉的不是一只手表,而是他的命。
面对周围笼罩着的葬礼一般的气氛,陈潜如坐针毡芒刺在背,冒了一身冷汗,他看得出来,高明生气了,说不定下一
秒拳头就会揍上他的脸,于是他绷紧了神经,时刻准备着。
两人之间的沉默就这么持续了几十秒,作为葬礼上的默哀,陈潜倒是沉不住气了,叫了起来:“这么盯着我干嘛?丢
了就是丢了,我又不能把它吐出来!多少钱,你说!我赔你呗!”
高明深吸了一口气,提上自己的包,向门外走去:“你赔不起。”
“什么话?!他妈的老子今天就买给你看!”听见这冰冷的字眼,陈潜像被按了门铃跳了起来,“不就是几千块吗?
!有什么了不起!”
高明快步踏在走廊上,听见身后嚷嚷,自嘲似的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念了一句:“这个白痴,我
说的又不是钱。”
远远的,就看见吴马穿了一件骚包的紫色衬衫从楼梯口走下来。
“高大设计师,你今天没跟陈潜一起回家?”
提到陈潜,高明原本用来寒暄的微笑瞬间180度大转弯,从60度下降到了冰点。
“人家忙着赚钱,哪有空搭理我?”
“你不知道吗?他现在手上那个客户原来是我这边的,我被这个吴太太气得快吐血了,实在受不了才转给他去接这个
单子的,她的要求很高,又要实用又要大气还要讲究风水,可是品位实在不敢恭维,我的设计被全盘否定,在她的建
议之下改得面目全非,改来改去,却还是不满意,我想现在陈潜应该也快被折磨得吐血了吧?”说起客户八卦,吴马
眉飞色舞,一路走一路说着,“……每次听见她自以为是地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我就想把图纸都砸到她脸上!那么
有主见,请什么设计师?干脆自己设计算了!可是为了职业操守,我还要挤出一脸恶心的笑容,柔声细语的说话,连
我自己都快吐了!”
“唉,他怎么老摊上这种客户……活该天天加班,加死他!”
吴马笑了起来:“你怎么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脸那么臭,吵架了?”
“他把我送的表弄丢了。”
“什么?哪个表?”
“就我跟你去挑的那个表……”
“什么?!”吴马捂着脸颊,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差点没把屋顶掀翻,下一秒又抓住高明的肩膀不停摇晃,
“骗人的吧?!你在开玩笑吧?!我没听错吧?!你说那只卡地亚……”
“你叫那么大声要吓死鬼啊!花的又不是你的钱,激动个屁!”高明翻个白眼,皱眉拍开他的手。
“本来给那种人买那么好的表就是浪费!在他眼里地摊货和专柜限量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被他放到网上拍卖掉也说不
定!”吴马愤慨激昂地叫道。
“他说要赔给我。”
“放屁!一句话赔那么简单就打发了?逛街逛到腿酸,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从玻璃柜里拿出那只表,怎么样的心情把
它放进卡地亚的小红盒里带回去,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你甘心吗?!我的DreamWatch,连我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只!
要是我的话,一定恨不得把他给掐死!跺成十八块喂流浪狗!”
高明叹口气:“他又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办法?”
“说得轻巧!那杀人犯也可以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他太欠扁’,强奸犯也可以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她太诱惑
’,我操!那我明天就去抢银行,反正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银行钱太多!这种男人,对他那么好干嘛?早知道送他
一根路边摊15块钱的领带就好了!”
“冷静点啦!”
“冷静?!叫我怎么冷静!我都心疼死了,难道你不心疼吗?!我都为你心疼!心疼那只卡地亚,为你感到不值啊!
”
“我当然郁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什么办法?”
“买了也不戴,还弄丢了,他根本没把你的礼物当回事!一点内疚都没有,干脆分手算啦!”
高明倒抽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用不着把他想得那么坏把,我觉得他只是神经太大条……”
吴马鄙夷地看他一眼:“高明,你不要太阿Q,不然到时候受伤的是你自己。”
晚上九点半,陈潜受到高明的一条短信:我去吴马家过夜,你自己洗洗睡了吧。
第11章
美好的早晨,怀基集团一楼大厅,阳光穿过树叶透过玻璃洒在墨绿色的沙发上。
“高明,你睡眠不足吗?”
隔着一张圆桌,沙发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高明,一个吴马,各自嗖嗖地吸着纸盒牛奶。
“你家床好硬,时钟滴滴答答,吵得我半宿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高明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吗?早说嘛,我可以加个床垫,把时钟拿走。”吴马笑得柔情似水,嘴上带着牛奶痕。
“不过总的来说,可比陈潜家好多了,至少窗明几净,收纳有序,颜色搭配看上去也温暖多了,一桌的保养品看起来
也相当有安全感。”想起陈潜凌乱的衣柜和满桌子的图纸和建筑书籍,高明不禁皱了皱眉。
“如果你喜欢,干脆跟我拼屋住,租金一人一半,怎么样?”吴马笑得像只狐狸。
“嗯……我考虑一下。”高明低头,咬着吸管。
“周末我做生日,在家开PARTY,你会在吧?这几天晚上我还会去酒吧散发邀请函哦!我有几个玩乐队的朋友,想不
想认识一下?帅得掉渣哦!”唯恐天下不乱,吴马继续诱惑。
“啧啧,你这是为了省房租,还是挖墙脚?”高明眯了眯眼睛问。
吴马不回答,却把视线移到了自己的右后方,那儿刚刚坐下一对中年男女,说话的声音大得盖过了高明的。
“怀基的设计师太差劲了!尤其是那个叫陈潜的,我说天花板要弄个吊顶,他硬是不弄,说天花板太矮!懒就懒了,
还要找理由!上面空空荡荡好看吗?!”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沙发上,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中年女人唠唠叨叨地大声抱
怨,“我说要弄个中国红的地脚线,他说不符合风格,太土气!居然说我土气?!你说这是哪门子设计师?实在太不
尊重客户!他懂个屁!我这可是有讲究的!”
“就是,看他那熊样,就知道是没品位的。”坐在女人旁边,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说,“穿着一件三流牌子的衣服,
连商标都不剪,鞋子脏兮兮的,手表一看就知道是假货……”
高明默不作声,只是把吸管咬得扁扁的,静静地听着。
“哎,都改了三四回了,跟我理想中的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女人两手一摊说,“你看我们要不要再换个设计师?
听说他们有个国外获过奖的,特别擅长浪漫风格的,叫什么来着……”
“高亮?还是高明?”男人皱皱眉,他的眉间狭窄,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纹,看起来格外悲情。
听见自己的名字,高明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
“昨天陈潜还跟我说电脑坏了,卧室要重新设计,搞什么玩意?!像他这么烂的设计师怎么也能在怀基上班?!看见
他那张臭脸我就不爽!一副了不起的模样,搞清楚,付钱的可是我们……”女人依旧说个不停,甚至语气越来越激动
。
终于按捺不住,高明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两人的面前。
“大婶,这里是休息的场所,请你说话小声些。”
“什么,你叫我……你是谁啊?说话注意点!太没素质了!”女人抬起头,浓密黑眼线里,放大的瞳孔,她又惊又怒
。
“可是……你在怀基的大厅里这么大声地说我们设计师的坏话,难道没想到打扰了别人早餐的胃口吗?”高明摊手,
面无表情地说着,见对方无动于衷,继续说,“在怀基没有品位差的设计师,只有不合适的设计师,我们怀基设计师
的品位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吧?”
“原来你也是设计师啊?”女人有些尴尬,冷冷笑道:“不就是做效果图的,这么嚣张?”
“如果你认为设计师就是做效果图的,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去路边找个小店吧!实惠又耐操,很适合你这样拿香奈儿包
的高贵女士呢!”高明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对面沙发上放着的高仿货。
一大早就看见高明和自己的客户在大厦清爽的大厅里针锋相对刀来剑往,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即使陈潜已经在
内心将该客户掐死、淹死、分尸之过程演练了上百遍。
“高明,你跟我过来。”陈潜礼貌性地点头向已经气得浑身发颤的女客户表示歉意,顺手粗暴地将人拉走。
“你疯了吗?跟客户这样说话?”
高明一跺脚:“陈潜哥,你刚才不在场,她把你批得一无是处——”
“她是我的客户,真的要吵架也轮不到你来开场吧?”同样挂着黑眼圈,陈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高明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哼!这种CASE我劝你还是不要接的好,即使做得OK也会折寿,说不定她根本就是竞
争机构派来探底顺便给予打击诋毁的!”
“你知道个屁!我每天晚上加班加点,眼看方案都进行得八九不离十了,你又半路杀出来,搞砸了生意你担当得起吗
?!”
高明脸色一沉:“八九不离十?那是你一厢情愿吧?人家还想换设计师了!……有人骂怀基的设计师,砸场子,我出
声制止,有什么不对?……设计师就应该引导客户的审美,而不是一味迁就,而不是沦为绘图机器,这样想难道错了
吗?”
陈潜楞了一下,收敛了音量缓缓地说:“你是大少爷,留学在外,一句话不高兴拉倒,对你来说没什么损失,可是这
里是怀基,就应该遵循企业的风格去做事,修改,修改,再修改,直到客户满意为止!”
高明伸手戳戳他的胸口:“一个不懂得尊重设计师的客户,怎么能让设计师做出好的作品?与其迁就不如不做!否则
这个作品将成为你职业生涯里永远的污点!”
陈潜后退两步,瞪住他说:“你老是这么任性,叫你爸怎么放心?事事都耍少爷脾气,早晚碰钉子!”
“我——我哪里任性了?”高明环起双臂侧过脸去。
“昨天莫名其妙的就跑别人家睡去了,这还不够任性吗?!而且还是吴马家!我不是早跟你说少跟他待在一起吗?!
”陈潜头疼地揉揉眉心,怀基原来有一个娘炮已经够了,现在娘炮成双,还混到了一块去了,他可不想让原本就差得
让人抓狂的培训进度因为一个吴马又倒退了一大截!
“去吴马家留宿不行吗?!我只是暂时不想看到你的脸,透口气不行吗?!工作也需要度假啊!……你自己咧?弄丢
了人家的礼物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内疚!”高明提高音量,话题渐渐歪向不可预知的地方。
“什么?……暂时不想看到我的脸?我……我怎么啦?!”陈潜似乎被戳中痛处,有些不知所措,“我弄丢又不是故
意的!不是说了我会赔吗?!”
“我再说一次,你赔、不、起!”高明咬牙切齿。
“你放屁!”陈潜憋红脸骂道,“到底多少钱你说啊!不就是几千块?”
“原来一个人的真心在你看来只值几千块。”高明深吸一口气,忽然正色道,“陈潜,你根本还是讨厌我吧?反正我
就是个娘炮,还不是你的菜。”
“……”陈潜愣愣地看着对方,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先说什么,脸憋得越来越红,从猪肝红一直到了紫红,再到青紫
,像是有很多乱糟糟的玩意团成了一个铅球,急着涌出来却恰恰堵在了喉咙,只好重重地落下了砸在了心口,痛得呼
吸一摈,随后这团球又缓缓地向肚子里落了下去。
其实他想说“不是”,不过是嘴巴一闭,一张,舌头再一卷,却莫名地觉得一旦说出这两个字,就像是瞬间浑身被扒
光了吊在城门上,不上不下,毫无保留地被人看个精光,这种羞赧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
高明定定地看着陈潜,似乎期盼他最后说点什么,然而眼神里的锐气却随着沉默的一分一秒一点一点消逝,最后化作
一片漆黑。
浴室里,两个光溜溜的纤细身影在蒸腾的雾气中渐渐显现,一个是高明,一个是吴马。
“哈尼,你的腰好细呀!”
“达令,你的皮肤好滑哦!”
两个人一边嗲声嗲气地互相赞叹,还伸手互摸。
“你们……你们在干嘛?!”把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看在眼里,陈潜忍不住出声喝止。
“我们在洗鸳鸯浴啊,嘻嘻嘻嘻!”吴马回眸一笑,伸手搭上高明的肩膀。
“哈尼,我们不要跟这种连洗面奶和磨砂膏都分不清楚,毛孔粗大鼻子出油的家伙说话!哼,就连小羞羞都比我小!
”高明不屑地回头,对陈潜眯起眼睛说。
“达令,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吴马微微一笑,拉过高明的脖颈,两个脑袋缓缓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冲击得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陈潜抓头大叫
起来,“你们……你们在干嘛?!”
陈潜挥舞的双臂冲上去,却怎么也前进不了,两人的身影反而离他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乱搞!快给老子分开!”正当他不停大叫,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张白茫茫的
天花板,而此刻自己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
陈潜听着星期六清晨的鸟鸣,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良久,才无力地伸手抚了抚额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
的念叨:“他妈的,原来是在做梦……”
还好是个梦,但是,自己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陈潜抓过被子,往头上一蒙,世界一片黑暗。
高明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不知道吴马家到底什么吸引着他,夜不归宿,到底两个人凑在一起搞什么飞机?
陈潜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索性起了床,屋子里空荡荡,饭桌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一角的留言台,夹着一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