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醉长安——梅弄影

骆闻笛偏过头去，不去理会徐虎。这个徐虎，不好好修炼，就爱玩弄人间的美丽少年。他早年听其他几个好友说的时候还不相信，后来亲眼见他搂着个漂亮的男孩才相信。

“老狼和猪妖他们可都想着你呢，不如哪天出来聚聚。”

“我倒是有空，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得空。”

“说的也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闲。”

他放弃了虎族的王位，现在是独来独往，逍遥的很，而从前的几个哥们都有好些事要做，不一定得空。

“唉，狐大仙，关于那个书生……”

“得了，你就别问了。我不会害他，他是个好人，我是看他可怜想帮帮他罢了。”

“咦？狐大仙，我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善良啊。”徐虎调侃道。他可不认为骆闻笛会无缘无故帮一个书生。可怜的好人多了去了。

“本大仙在积善不行吗？你还欠着我几坛好酒，什么时候还？”

“呵呵……狐大仙怎么这么小气呢？你就当做好事积善嘛。”

“你不可怜。”

“好好好，我会还你，等哪天我们一块喝酒，我带几坛上好的陈年竹叶青过来。”说罢摆摆手，一跃不见了踪影。

徐虎走后，骆闻笛月下独酌。喝了两三壶酒，隐隐有了醉意。摇摇晃晃地走下小山，时间已经到后半夜。郊外的夜安静的很，什么声音也没有。想到刚刚徐虎说的话，骆闻笛摇摇头。自己真是醉昏头了，竟然考虑起那只死老虎说的胡话。动了凡心？他从未动心。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修仙为目标，其他的都不在意了。等那呆书生真正地安顿下来，自己就继续到深山里修炼去。

是啊，等到那书生安顿下来，自己又要踏出红尘了。谁知道下次出山的时候，又是什么时节了……

人的生命就像一场梦境，一现昙花。他是狐妖，日子长得很，只要他不想死，就可以活上许久许久。到时候，那书生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吧。

骆闻笛摇摇头，飞身到了宅子里。路过书生的房间，里面书生睡的正熟。想到这书生在几十年后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百年之后会变成一堆白骨，骆闻笛心中竟涌起一种强烈的不愿。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不可能如自己这般长寿。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骆闻笛正欲转身，只听见房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叔……你不要走……”

骆闻笛一惊，以为书生还没睡着。转过头去，书生躺在床上，眼睛闭着。

原来在说梦话。

“叔，不要离开我。”书生眉头紧闭，被梦缠住。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做个好梦吧。”

骆闻笛朝房间内的书生吹了口气，书生不再梦呓，沉沉睡去。梦里是一片牡丹花海，骆闻笛一直站在他身边，哪里都没去。书生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骆闻笛转身离去，他怕再在这样下去，自己会被卷进红尘，再难脱身。他原不该和书生如此亲近，也不该贪恋人的温度。在长安的那些日子习惯了让书生给他暖床，现在只觉得春寒料峭，夜里风凉。兴许，天气暖和便会好了。

楚书生今天一天都很郁闷。昨晚上原本做了个好梦的，他梦见宅子周围的牡丹都开了，叔站在他身边，说不会离开他。楚书生想着不会离开是什么意思，看见他叔站在屋子前面，兴高采烈地就跑过去打招呼。结果他叔刚回了一句话，就说自己有事得出门一趟，不再与他多言。

书生想着兴许是有什么急事吧，也没怎么多想，自己在房里看了一整天书。到了晚上，快半夜了，他叔才回来。他还是高高兴兴地上去想和他叔说几句话，结果他叔说自己累了，想休息。

书生想着，他叔都出去一整天了，也该累了，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叔好像突然对自己就冷淡了起来。

书生想来想去，觉得叔可能真累了吧，于是乖乖睡觉，不做多想。第二天又跑去想和他叔多说几句话，可他叔还是很冷淡。不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手头有事在忙，转身离去。

是自己哪里不好得罪他了吗？

书生想来想去，找不到原因。

是不是……叔最近心情不好？可是叔最近都和自己待在一块，若是心情不好也总得有个缘由吧。想来想去能让叔心情不好的人除了自己就没别人了。可是……自己是怎么让叔不高兴的呢？

书生犯愁了。自己最近好像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叔的事情啊？叔到底是因为什么对自己冷淡了呢？

书生想去问骆闻笛，可又有些犹豫。要怎么问才好？

日子慢慢过去，书生也越来越感到不安。

“叔，你最近不高兴吗？”

骆闻笛站在牡丹地里，对着弯月。

“没有。”骆闻笛心里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骆闻笛盯着书生的脸，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他做的太明显了。

“没有。云溪，别想多了，我是你叔，不会生你的气。”

“可是……”

“好了，夜深了，去睡吧。叔最近在忙，兴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书生应了一声，慢慢往回走。心里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兴许，真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第二十一章：洛阳牡丹

四月多，天气越来越暖和。人们脱去冬装，纷纷穿起轻薄些的衣裳。近些日子，骆闻笛对楚书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淡，但书生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叔待他也不如从前那般亲近。

书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叔对他的态度转变应该是由他自己引起的，但究竟为什么他就说不上来了。

最近唯一令他高兴的事就是宅子外面的那一大片牡丹开花了。

宅子外面种植的牡丹大概有几十个品种，大红、粉红、淡紫、鹅黄、蓝色，墨色……遥遥望去，仿若一幅瑰丽的画卷。空气中漂浮着醉人的芬芳，当真是国色天香。

楚书生整日就待在花丛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他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牡丹同时开放，这样的景致错过了这回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重见。

楚书生依旧刻苦念书，原本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念，牡丹开了之后，就挪到外面念了。偶尔有了兴致，也试着画几幅牡丹图，就当练练笔。骆闻笛依旧一天有大半天不见人影。楚书生想问他在忙些什么，但又觉得骆闻笛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于是便不问了。这样也好，免得让叔增添烦恼。

听小丫头小玉说，洛阳城里正在办牡丹节。

洛阳人爱牡丹到了一定的程度，许多人家在院子里都种的有那么一些。每到牡丹盛开之时，便喜欢拿出来炫耀比试，看看究竟谁家种的牡丹最为娇艳。这样慢慢地便有了牡丹节。每到牡丹节，洛阳人和外地的游子便有了眼福，可以看到各色美艳的牡丹竞相开放。

楚书生听了颇为心动，他想去看看一看。

原本想邀他叔一块前往，可是现下他叔不在，估计又要晚上才能回来。听小玉说，这牡丹节有十来天，日子还长着，书生便想着自己先去看一看，若是真的比这宅子里的牡丹更为美丽，他便拉上他叔还有爷爷奶奶一同前去。

约莫一个时辰，楚书生便来到洛阳城的中心。这里真的如小玉所说，正在办牡丹节。人们把自家种的牡丹移到街上，让路人观赏评价。街边河边楼上，全摆着盛开的牡丹。楚书生看花了眼。

其实这些牡丹和他叔家宅子外面的牡丹比起来还有些差距，但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为娇艳的牡丹平添了几分喜庆。楚书生被这喜庆的气氛所感染，整个人也开心了不少，顿时把最近的忧虑都放开了，尽情欣赏美景。

时间到了下午，楚书生走进一家茶馆，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喝。无论是楼下的街市还是对边的楼上，到处都是盛开的牡丹。楚书生从窗口望去，看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街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楚书生望过去，只见上回见过的徐虎搂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动作很是亲密。楚书生脸一红，似乎知道了什么。虽然他接触这些很少，但也听得别人说过一些。说是有些人不喜爱美丽的女子，偏偏喜欢和自己同性之人。

看来，这位徐兄就是那种人了。

徐兄是和叔一块长大的，不知道叔知不知道俆兄的……

想到这儿，书生摇摇头。多想无益。

休息够了，书生走下楼，打算再四处转转就回去。刚走过一条街，就遇上了徐虎。

徐虎逗弄这怀中的少年，眯着眼睛看前方的书生。

“大侄子，没和你叔一块出来？”

楚书生有些尴尬，连忙摇摇头：“叔他忙着呢，我还有事，就不打搅徐兄了。”说罢连忙转身离开。他想，徐虎估计见了他也会尴尬吧。

楚书生没头没脑地在街上转了几圈，倒忘了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天已经悄悄黑了，有人家点起了灯笼，街上流光溢彩。楚书生有些心急，这会儿自己该回家了，免得爷爷奶奶他们担心。

前方有一群人围着，往楼上叫唤着什么，楚书生听不清。他想这儿人多，随便找个人问问路也好。

走到人群那儿，楚书生抬头去看楼上。人群嘴里叫着“牡丹”，楚书生心想莫非这楼上有什么稀奇的牡丹不成。

一个脸上抹了不少白粉的中年女人挥着手帕笑道：“诸位别急，牡丹就要来了。”

楼下众人皆是心急的神色。楚书生盯着楼上，那儿放着几盆牡丹，确实是胜过了今日看过的那些。不过也没有多稀奇。

空气中突然漂浮着一种花的香甜气息，一位穿红衣的女子出现在阁楼之上。皮肤若上好的玉璧，薄薄的嘴唇带了些笑容，眼神却冰冷的很，仿若目空一切。她头上戴着朵盛开的牡丹，衣服上绣的也是牡丹的图案。楼下之人屏住呼吸，有人开始忘情地喊着“牡丹”。

原来他们要等的牡丹不是牡丹花，而是名为牡丹的女子。

牡丹是洛阳第一名妓，有名的冷美人，卖艺不卖身。楚书生见那女子出来，才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听到的传闻。

许多王公贵胄都为她着迷，不惜花千金博她一笑。不过，牡丹从来不笑。这就更让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在风月之地打滚的公子哥们着迷。听说让牡丹弹一曲就得花十金，若要牡丹唱曲，得花百金，这可不是平常人能承受的。平常人能见牡丹一面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今春牡丹花开得正艳，我们翠云楼的牡丹想邀一位有缘人，共饮一杯。”老鸨摇着手帕，笑着说道。

“老妈妈，你这又要多少银子？”有人起哄。

“哎，如此良夜，怎么要谈银子？权当牡丹请的。”

“妈妈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过了今晚，可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楼下的人蠢蠢欲动，附近的男子听说这件事，也纷纷跑到翠云楼楼下，想一睹牡丹芳容。

“待会儿我们牡丹会抛个绣球下来，砸中谁就是谁了！”老鸨朝下面的人群使了个眼色，便在一旁坐下。牡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无论楼下的人怎么起哄，还是那般。

书生被这种表情吸引，他记得自己救过的那只白狐，也有这种眼神，圣洁到不可侵犯。他想起这儿是青楼妓馆，自己不该来的。又想着自己只是在楼下看看而已，再过一刻就走，不碍事的。

他从未见过比牡丹更美的女子，比起她美丽的容颜，书生更爱她冷冰冰的表情。他想或许牡丹是个可怜的女子，是被迫来到这种污秽的地方。然而她却像一朵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甚至带着几分骄傲。

果然不是一朵普通的牡丹。

第二十二章：牡丹花魁

楚书生看的着了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楼下的人沸腾起来，叫嚷着让牡丹把绣球往他们那儿丢。

也许是楚书生的错觉，他觉得刚刚牡丹往他这儿看了一眼。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夜里有风，风吹过他前额的发。书生伸手去拨，一个东西砸在他脑门上。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着离人群有些远的楚书生，脸上的表情丰富的很。有的是惊异，有的是羡慕，嫉妒。

书生呆头呆脑地往地上看，只见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球在自己的脚边打转转。楚书生懵了。

“这位公子，就是你了！快些上来吧，牡丹在楼上等你！”老鸨笑着对楚书生摇了摇手绢，两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前去请他进去。书生一下子回过神来，脖子都红了。他……他怎么能进这种地方？这是万万不能去的！

“不不不，小生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楚书生连忙摆手。

“哎哟，别人可求都求不来呢，公子竟然不领情？”老鸨笑道。

见那被砸中的书生似乎并不愿意，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有喧闹了起来。

“小子，你不愿意就别浪费时间呐！把绣球还给牡丹，让她再丢一次吧！”

牡丹站在楼上，冷冷的看着楼下众人。眼神巡视一圈，停在楚书生身上。

“公子无需多虑，奴家只想请公子喝杯酒，约莫半个时辰即可。想必公子定会给我这个薄面。”

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一看，楚书生顿时慌乱起来。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地说了声“好”。

直到书生随着两位姑娘上了楼，楼下的人才慢慢叹了几声，准备离去。老鸨见人群就要离去，赶快唤出楼里的其他姑娘出来拉客。

“诸位爷，牡丹有了客人可我们翠云楼里其他的姑娘们都还闲着呢，怎么不进来喝喝酒？再说了，牡丹也只是陪那位公子小半个时辰，等公子走了，诸位爷若想请牡丹唱个曲，那还不容易？”

于是原本要走的人留下大半，都想再睹牡丹花魁的芳容。老鸨笑开了花，心想着让牡丹出来作招牌果然是个好办法。

书生跟着两名绿衣女子上了楼，花魁牡丹的房间在顶楼，远远望去，洛阳城的大半都尽收眼底。掀开绿色的珠帘，两名绿衣女子都退了下去。牡丹背对着他，拨弄着一盆绿色牡丹。没错，一盆绿色的牡丹。

骆闻笛的宅子外面种着不少名贵的牡丹，其中黑色和蓝色的牡丹便是少见的品种，但绿牡丹是没有的。这是楚书生第一次见到绿色的牡丹。他不用细想就能知道这盆花到底有多名贵。

这盆绿牡丹开的极好，华丽而招摇。枝干粗壮，枝叶繁盛，花朵极大。空气中漂浮着阵阵牡丹香气。那位名唤牡丹的女子轻轻抚摸着那盆绿牡丹，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

“公子请坐。”她淡淡说道。

书生点点头坐下，桌上早已摆好了刚沏好的茶。

牡丹转过身，楚书生只觉得那盆绿牡丹都要失色了。书生没见过多少美丽的女子，他甚至找不出适合的语言来形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问问她的喜好，还是问问她是不是有可怜的身世？不过就算牡丹是个可怜的女子，他只是一个穷书生，不可能帮得上她。想道此处，书生忍不住想叹气。

“公子必定是个博学的人，奴家在楼上一眼便看透了。”牡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淡淡的，没有笑意，倒也不像是虚假的恭维。

书生有些脸红，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博学的人。他很笨，很多事情要学好几遍才能领会。

“牡丹姑娘过奖了，小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也并不博学。”

“公子过谦，其实看见公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仿若重见故人。公子当真面善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