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室出来,周斌默默地穿上衣服。说实话,他还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着身体,幸好床上的美女在先前那场激烈的欢爱之后,已经疲倦地沉沉睡去。
周斌努力地从刚刚涌入自己大脑,尚未整理好的记忆中,翻出了与这位美女有关的一点信息。然后他禁不住地感叹,高帅富就是高帅富,这不过刚刚泡上手两天,就让人在床上躺平了……
不过,即便以前的周斌是头种马,可现在的他却不是。说实话,他也没精力继续跟这女人厮磨下去。
他收拾好东西,发了条短信到美女手机上,然后轻轻开门走了。
改天还得出来抚慰人家,说不得还得给她买上些昂贵的礼物……这是以前的周斌一直以来的习惯和手段,他也不得不沿用。
只是现在,他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将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记忆整理清楚。
脑子很胀,太多的信息在脑海里翻滚,周斌头很晕。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下楼到大堂,刷卡结了房费,并且交代记得明天去向人家美女说明情况,然后出门打了出租车,回到只存在于记忆中的郊区别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试图走回二楼自己的房间时,头晕脑胀地摔倒,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了下来,然后彻底人事不知……
周斌昏睡了两天。
所以他当然不知道,医生检查过后,只说他身上有些软组织挫伤,都是轻微的外伤,无关紧要,CT的结果也显示头部虽然受到撞击,但并没发现有淤血,但也要人醒来后才能知道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
不过,事实上,潜意识里周斌知道,自己随时可以醒过来,只是他不愿这么快醒来。
因为在昏迷的这两天里,他的脑子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前世属于裘艾宙的记忆,以及以前周斌的记忆,在他的大脑里慢慢被梳理、融合起来。
07.周斌的故事
现在周斌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或许是因为两份记忆融合了,现在的他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作为周斌来看待,或者说,自己同时是周斌和裘艾宙,不分彼此。
他的父亲是周尚伟,没错,就是那家著名的跨国企业MAR集团的现任董事长。MAR总部在加州,早年经营的是能源,到了周尚伟执掌公司的时代,经营范围逐渐从传统能源扩展到各种新能源,尤其是光伏产业;随着光伏产业的拓展,以及又遭遇欧美光伏产业的低谷,于是转移重心,做起了光电子相关的业务;再进一步,从光电子到微电子和半导体,MAR的触角又伸到了芯片领域,进而涉足通信设备及软件;近年来,MAR开始酝酿结合现有的业务,有意进军新能源智能汽车领域。
MAR旗下主营芯片设计的MAR Semi.是一家国际知名的无晶圆厂半导体公司,也正是裘艾宙和高继南所供职的公司【注】。
周斌在感慨,自己前世虽然嘴上说着吊丝吊丝的,也不过是随口调侃,说到底,他对富二代们真谈不上有什么羡慕嫉妒恨的。可现在,自己这一重生,不仅成了富二代,而且还算得上是个“超级富二代”。
不过,细说起来,周斌的身份,其实倒挺有那么些尴尬。
周斌想,其实这多少也算一种坑爹——
现在MAR的董事长是父亲周尚伟,目前在中国定居,实际上基本不管事,而MAR实际的决策者是CEO周维,周斌的异母哥哥。
换句话说,周斌是个私生子。
周尚伟此人也算是出身富豪家庭里不多见的极度洁身自好的人,跟夫人结婚多年,彼此相爱。其间唯有一次,完全是无心的出轨,这让周尚伟对妻子愧疚多年。妻子原本也是很不高兴的,但时间久了也就淡然了,反倒时常的劝慰丈夫。
这唯一的一次出轨,却为周尚伟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儿子,那就是周斌。
周斌的亲生母亲也算一个奇葩。她是一个华人,与周尚伟的春风一度对于两人来说都是意外,此后便再无联系。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也没告诉周尚伟,独自生下周斌,并将儿子养到了六岁。
可是,然后,她带着儿子到了加州,直接找上了周家,丢下一句“我要再婚,儿子归你养了”,然后走得头也不回。
周尚伟不是没怀疑过,但是周斌的长相至少有六成像了他,而且亲子鉴定的结果也证明了周斌的确是他的儿子,加上那个女人一走了之从此无影无踪,他也只能接受周斌。而周太太是个温和厚道的女子,她对周斌的出现的确是很不高兴,却也不至于去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是默认了周斌的存在,不亲近,也不排斥。
当然,随着周斌长大,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亲妈不是因为再婚而抛弃自己,而是像那些狗血小说里面写的,得了绝症,不得不将自己送回周家。不过这一切终究无从考证,因为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那个女人,即便以周家的手段也未曾找到过她。
小孩子大都会渴望得到父亲的正眼和关爱,周斌也不例外。只是,当他逐渐长大,开始在学业上有了好的表现,同时逐渐展现出其他优秀的特质时,周太太的心态就起了变化,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的儿子,比周斌大四岁的周维。
周斌其实懂事而早熟,他甚至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所以在周家一直活得很低调。现在,他自然察觉到了,自己已经隐约触及了夫人的逆鳞。所以此后周斌一改作风,逃课、泡妞、挥金如土,但凡是一个纨绔子弟做的事情,他都做得风生水起。
周尚伟却没有意识到周斌改变的原因,或者他知道了却故作不知,但他对周斌的表现大为光火。父子二人为此起了几次冲突,最后周尚伟一气之下,将周斌送到了中国读高中,天高皇帝远,除了雇人照顾其起居,以及提供足够的金钱之外,再不愿管他——这就算是彻底放弃这个儿子了。
周斌很清楚,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自己这辈子将与父亲的正眼相看无缘,但是他没有办法。甚至,为了避嫌,他留在了中国读大学,而且考进了非商科的电子工程系,以成为一个工程师为目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本科毕业那年,原本打算继续攻读本专业硕士学位的他,却被突然前来中国的大哥周维强行带回了美国,并且扔进了某常青藤盟校念MBA,那用意简直不言而喻……
周斌对周维这个大哥是打心眼里敬爱的,小的时候,周夫人对他不闻不问,而在父亲眼里自己也从来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真正给予他温暖亲情的,就是大哥。也因为如此,他更加不愿引起周夫人的猜忌,进而引起大哥和他母亲之间的嫌隙。
所以他依旧故我,甚至更加变本加厉,只是混日子的他,竟然最后也顺利地将名校的MBA混到了手,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有的事情,也许一开始只是刻意地去做,可是时间一长,它就会变成你的本能。对于周斌来说,做一个纨绔子弟,也就成了他的本能,他习惯了扮演高帅富跟人啪啪啪,甚至,到了后来,他发展到了男女不忌……
沉睡中的周斌忍不住嘴角抽搐。
对于观察着他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现象。而在周斌自己,他只是在感慨,没有人真的能拥有一切,高帅富就真的快乐吗?他看不见得。
回忆再往后,周斌又回到了中国,没过两年,周夫人过世,周尚伟也来了中国定居,顺便监理一下大中华区的业务,只是父子二人却终究没能融洽起来。
再后来,周斌依旧男女不忌,甚至有那么点滥交的意思了,幸好,他还没染上什么病……再然后,周斌在一次欢爱中,灵魂换成了现在的他。
回忆进行到此,分属于裘艾宙和周斌的两份回忆完整地融合到了一起。
下一刻,周斌睁开了眼睛。
08.祭奠
周斌醒来后便知道,自己并没有穿越时空,现在的世界还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而时间上,基本是他作为裘艾宙刚刚死掉,就变成了周斌,看来在地府的那一段时间,并没有影响到现实中的时间。
这样很好,他熟悉的一切都还在,MAR Semi.,他的设计组,还有他的兄弟,高继南。
经过医生的详细检查,他被宣布无大碍,只是有点脑震荡,需要修养。
周斌再次回到中国后的这几年也根本没正经工作过,周尚伟也就放他在家里呆着,对于这个小儿子,他已经基本不抱希望了,反正周家也不在乎养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供得起。
只是周斌自己却是闲不住的,因为他的身体里住的是一个在过去几年里堪称工作狂的人。
现在不能去上班,他就开始操练起自己的身体来。
当然,周斌原本的体格不差,或者应该说是非常好。
在周斌看来,自己的外表可以称得上是最完美的高帅富的外形:
传说自己的亲妈有14的北欧血统,而自己的轮廓似乎的确比普通的华裔来的更加深刻一些,不过总体上还是很纯粹的华人相貌;唇红齿白肤色健康,而五官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在一起,基本都是无可挑剔的俊朗,尤其是微笑的时候,简直就是招桃花的绝佳利器(周斌告诫自己,以后不能随便笑了)。
身高185cm,骨架均匀,体格强健,很完美的衣架子身材,而且肌肉匀称结实,比起上一世裘艾宙的身体来也不遑多让。唯一让周斌不满的是,他的腹肌练得不太好,只能称得上平坦无赘肉,腹肌轮廓隐隐约约,比起当初裘艾宙壁垒分明的六块还是有差距,肢体的力量也还差了点,不过来日方长,这都是可以练的。
还有一点让周斌有些囧的,是他的下半身——或者确切地说,是他的“大”兄弟,因为他那玩意儿真的有点大。以前裘艾宙的家伙本就不算小,但跟现在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自己传说有北欧血统可能是真的,因为这家伙甚至让他自己都有点吃惊。
周斌想,这副身体还有他的背景,的确都有做种马的本钱。不过,鉴于这个身体原本主人是在性爱中不知飘向何处的……
珍爱生命,远离纵欲!
周斌被“修养在家”整整一个月,当然实际上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泡在运动房,他决心要把自己的身体练得更进一步,赶上以前的水准,至少,他得把腹肌练出来。
一个月后,他终于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这些日子,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而且周斌原本的头发就是比较长的那种,这让习惯了短发的他很不舒服。于是他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头发剪短,恢复成了当初裘艾宙长期习惯了的毛寸,干净利落,清爽又舒服。
第二天是清明节,他要去祭奠裘艾宙,自己的上一个身体。
裘艾宙被葬在西郊公墓,高继南替他买的。
作为孤儿的裘艾宙没有亲戚,后事基本是由高继南独自操办的,MAR Semi.提供了一些协助。
即使周斌并未进入MAR Semi.工作,他也是周家的二少爷,所以他要打听清楚这些事情,也只需要打几个电话而已。
高继南,周斌摩挲着手机,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的兄弟。
杜牧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不过,大约因为整个三月下了太多的雨,到了清明,反倒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暖风拂面,天高云淡。
周斌在墓园外买了一束白菊花,除此之外,他花了点钱,从别人种的垂丝海棠上剪了几枝。大学时,校园里遍植垂丝海棠,这也成了他最喜欢的花。
只是,自己送花给自己,这感觉实在忒诡异了。
选了几枝开得正好的剪下来,他问主人家要了一段绳子绑起来。主人家笑着说:“今天你都是第二个花钱要剪这玩意儿的了,要再来两个,我这树花就没了。怎么你们去给人扫墓还用这花?”
周斌有些奇怪,的确,垂丝海棠这种花,没听说扫墓时用的,会是谁还买它呢?
根据问来的编号,他找到了裘艾宙的墓,却发现那儿已经有一个人,墓前的台阶上,放着一束白菊花,几枝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
高继南。
高继南看见周斌也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周斌与他们并没多少的来往,大学一毕业,周斌出了国,就更没联系了,即便听说周斌前几年又回到国内,彼此间也没见过。裘艾宙的葬礼期间,周斌也没出现,他实在没想到周斌会在清明节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周斌只能笑笑回答:“前段时间都不在S市,回来才知道……可惜了……毕竟是老同学,所以想着还是来看看他。”
高继南不置可否,然后他看见周斌手里的花,惊奇地问:“垂丝海棠?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个?”
周斌不知道怎么解释,心说我自己喜欢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只是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
他也只能说:“这个……毕竟大家同学四年,我也是偶然间知道他喜欢垂丝海棠。”
高继南没再说话,沉默地站到一边。
周斌将两束花摆在墓前,沉默地站着。
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纯粹的”裘艾宙这个人。
而他将活着,好好地活着。
他是周斌,也是裘艾宙。
09.比兄弟更多
清明节的墓园拥挤异常,两个人都没有更多地停留,出了墓园,两人搭了同一班返回市区的公交车。
高继南有些奇怪周斌为什么会没有开车,记得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这厮就时常开着他的Volvo进出,低调的奢侈,副座上通常都载着某美女。
当然,他也仅仅是在心里悄悄奇怪一下,而已。
下车的时候,周斌突然对高继南说:“咱们能聊聊天不?”
高继南心说咱们有什么好聊的?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居然点了点头。
江边。
两个人坐在滨江步道外的台阶上。
举起手里的啤酒罐,跟高继南碰了碰:“为了老同学。”
“为了老同学。”高继南轻轻的附和了一句。
正是阳春三月桃花汛,水面上涨了一些,淹没了枯水的冬季裸露出的大片滩涂,江上大小船只驶过,一片繁忙,一切都充满了春日的活力。水却并不像汛期那样浑浊,午后的阳光洒在江面上,一片晃动的波光。
周斌大喝了一口,然后他转过头,看见高继南抱着啤酒罐,有些呆呆地看着江面。
“你怎么了?有心事?”
高继南晃晃脑袋:“没事……没想到,你会跟我来江边喝啤酒,呵。”
“怎么了,为什么我不能来江边喝啤酒?”
高继南心说跑到江边来吹风看船喝啤酒,这都是白天没啥鸟事晚上鸟没啥事的吊丝才干的事情,像你这种高帅富难道不是白天忙送花晚上啪啪啪么?
高继南没说话,瞥了周斌一眼,眼里不以为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不过,周斌当然不会错过——而且,即使错过,他也能清楚知道高继南在想什么。曾经,那是他们两人提到周斌时共同的反应:属于吊丝特有的对高帅富们的故作淡定的羡慕嫉妒恨。
他在心里苦笑,自己就这样被高继南“打入另册”了,他不再是他的哥儿们,而是曾经他们口中的“那些人”。
周斌有些郁闷地又狠狠喝了一口,今天的酒不好,冰冷的液体流过喉咙,有些酸涩。
高继南忽然轻轻地说:“以前,我们,我是说和老穷,我们经常来这里。”
周斌当然知道这一切。
他没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高继南近乎自言自语的回忆。
当年读书的时候,他和高继南两人经常在天气好的时候来江边,就坐在这台阶上,喝酒,胡侃,抒发一下对于某高帅富的羡慕嫉妒恨以及不齿,以及对于自身不断吊丝化的自嘲,诸如此类;偶尔,高继南会带来一包劣质香烟,于是两个根本不会吸烟的乖孩子会笨拙地点燃一支,一人吸一口,然后呛得咳嗽连连;再后来,他们工作了,不再有那些空闲,却也会在汲汲营营的间隙,来这里坐坐,只是这么并排坐着,看着江面上船来船往,水面涨落,清浊交替,记忆里,阳光似乎总是像今天这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