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顾宅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小时候所受的委屈大多来自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后来十七八岁的时候,大概人大了,外界因此的传闻也多了,顾父才不得不时常把顾文舒叫到顾宅里应付些场面上的东西。
十七八岁本来就是又敏感又冲动的年龄,很容易因为一句挑衅或是嘲笑就跟人起了纠纷,虽然最后不管对错受到惩罚的都是自己,但是那时候性子里的倔强不是吃上一两次亏就能磨平了的。
但是现在在回头去看,那些所谓的欺负的起因也就是些小事,他心里真正放不下的是那个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对他所表现出的永远只有责怪这种姿态。
有时候想想上辈子,他也是过得极其可悲。他有亲人,却还不如没有,他有安逸的物质生活,可是每日里活的懵懵懂懂,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末世之后,他随大流的活着,被顾南养着之后,又把顾南的所作所为当做对方是替父亲弥补自己的一种行为,他那辈子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人,在乎自己的人却在自己还不明白状况的时候离开。
后来每日活着生死之间的自己,早就不把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当成事了,那些人无非也是受了家里人的教导,知道自己不受宠,自然把欺负自己当成乐趣。
实际他们有错么?并没有,像这种放狗咬人的行为,错的只是那些站在他们身后看自己笑话的人。
如果没有顾南,大概顾文舒也想着法子给他们找找麻烦,但是现在,如果有必要,他出手帮忙并没有什么,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让他和顾南之间产生了间隙。
“不用你帮。”在顾文舒沉思凝视对面的时候,顾南也恰好抬头看过去,一下便看到了顾文舒的表情,心里一紧,一下就猜到了顾文舒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咬着下唇低声吼道。
或许顾文舒不把顾非这类人放心上,但是他心里却清楚的明白,那是因为自己。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就更不能答应,以前的他或多或少的见过那些人欺负顾文舒的模样。
应该说,那时候他才明白人类本质里所拥有的劣根性。
他曾经有好几次跟着那些叔父姨夫巧遇过顾文舒被欺负的地方,他第一次遇上的时候,眼前还有着那些围着顾文舒大肆嘲笑甚至时不时拳打脚踢的同辈,那时候他竟觉得那些平日里亲昵无比的堂兄堂弟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而当他意识到身边陪着的长辈所抬头看去的时候,却更加惊讶的发现,那些长辈脸上竟然都带着赞同,甚至他还能看到其中几位脸上带着的笑意。
那时候,他才明白,人类在遇到比自己弱,甚至只能任自己宰割的同类的时候,自身所无法控制的劣根性并不会比任何洪水猛兽要来的少。
从那之后,他心底里就忍不住对那些同辈人产生了隔阂,但是却也无力的知道,父亲和顾文舒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此时出个面亦或是照顾一两次能够解决的。
或者说,虽然他是兄弟,但是才见过几次面,虽然他对这种事不忍心,却也仅仅只是感叹人心的复杂,如果把顾文舒换成任何一个路人甲,他也会因此发出同样的感慨。
但是要说到出手帮忙,如果你在路上遇到两个引起纠纷的陌生人,你知道谁对谁错,可是你会替对的人出头么?
换谁谁也不会吧,只是后来,在遇到不下十次同样的场景,里面顾文舒的模样却渐渐引起了顾南的兴趣。
很多在他看来只要一时忍让就能避免的打斗,顾文舒却次次都发展成单方面的被殴打。
顾南还记得那天他因为母亲的事往花园里的温室去,在走到一半便又遇到这样的事,带头的恰好是跟他关系亲密的顾非,当时顾非也是知道他对这些事的不赞同,因此也极少有插手,所以此时他在看到顾非带头的时候就有些诧异的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这一停下,便看到人群中央的顾文舒被人按在了泥地里,沾了泥土的脸恰好对着他这个方向,那双带着倔强光芒的黑色眼眸一下就闯进了他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无论这些人做多少事,他挨多少打,他都不肯委屈自己做什么不想做的,哪怕一句求饶便能躲过一切。
看着那双眼睛,顾南不知怎么的,就开口把这事给平了下来,也就是那一回,他对顾文舒开始产生了兴趣。
但是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顾文舒所经历的,也因此他更不希望顾文舒勉强自己就为了让他不纠结。
“我……”顾文舒扭过头正想开口的时候,对面却匆匆跑过了一个人,对方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了一下,拉开了顾非那张关的并不严密的门,刺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顾文舒的眉头一下便皱了起来,他认出这个人是常跟在张友胜身后的跟班,只是为什么他们前脚给了粮食,后脚就有张友胜的手下进了顾非的家?
顾文舒这话说开头就停了,顾南有些奇怪的抬头,却发现顾文舒正神情严肃的盯着对面,便有些奇怪的跟着看了过去,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怎么了?”
“我们先回去。”因为对方已经钻进了顾非的屋子,因此顾南这时候的抬头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而顾文舒在示意服务生讲桌上没吃完的小菜打包之后,便从位置上站起来示意顾南走了。
至于刚才那个男人,以后在收拾也迟不了。
顾南仰起头,视线流连在顾文舒的脸上,想从对方脸上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站在原地的顾文舒很快就察觉到,却并没有太把顾南之前强调的话放心上,或者说在看到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之后,现在的他必须要去接触顾非。
弄清楚顾非和张友胜之间的关系,显然比他要不要帮忙更为重要。因此顾文舒像往常一样伸手揉了揉顾南的脑袋,示意对方放心之后,便接过了已经打包好的饭菜从原路回去了。
这样一来一回,一天也过的差不多了。
但是没走多久,跟在顾文舒身后的顾南也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了。本来就没松过的眉头更是紧到是个人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看到这样的顾文舒,顾南突然想起以前了。
知道顾文舒跟自己是同个班,那是在大学第一天报道的时候,两个人都拖着个箱子,面对面给遇上了。
顾文舒当时还没想起他是谁,因为那时候他特不耐烦应付顾父的那些要求,而且每回被拉到顾宅都是因为什么顾南生日,家庭聚会,晚宴啥的。他本来就讨厌这种场面活,每回都没拿正眼看过顾南。
记忆里估计还留着顾南小时候的模样,因此站那楞了半天才隐约想起面前这个人跟自己是兄弟。于是那张脸一下了拉的跟顾南欠了他八百几十万似的,把录取通知书往辅导员那一拍,拖着箱子扭头就走。
顾南倒没生气,笑着跟辅导员交代了之后,拖着自己那箱子就慢悠悠跟在了顾文舒身后,顾文舒那会正心情不好呢,大早上神清气爽的去报道,结果碰到最不想碰到的人,还跟自己一个班,大学这几年都得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就像是他大早上踩到狗屎一样恶心人。
这一心情不好,顾文舒就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拖着箱子中,只是原本那轻松惬意的步伐就加紧变得跟小跑似的。害得跟在他后面的顾南拉着行李箱连拖带跑,等到了宿舍报道处,整个人都喘的气都顺不过来。在看顾文舒,早就领了钥匙,走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第六十八章
顾南顺了气也就去领钥匙,心里却嘀咕着,顾文舒考上这学校怎么都没人知道。
要知道这学校也算是出了名的难考,分数全省最高不说,进去要交的学费也是个顶个的高,这还不算,光考上了有钱交学费了,还得过的了考察人品那一关。
但凡档案有过违纪处分记录的,别管你家往学校里塞多少钱,一概不收,免谈。
完了,还有考官面试,考察考察你道德如何,特长怎样?
就这高到龟毛的门槛,往里面扑的人那叫一个前仆后继。谁也挡住这学校名声好,出了不少成为大企业大领导的学生。
就是冲着能跟官道上那些个大领导是同校关系的理,扑进去的人能淹了市里最高那大山。
因此,顾南考上了家里人才格外的高兴,光他爹都没少夸他有出息。
此时见了顾文舒在这,心下一想也明白过来,估计他就是没往家里说,就那些个欺负他没底的同辈也不会真心实意的说上句恭喜。
这样哪还能怪他不说呢?顾南一面想着,一面接了那钥匙就往宿舍里走。压根没想到,这宿管偷懒,压根就没安排人是哪个宿舍的。只大概分了分有哪几个班,一个班大概要多少寝室,然后来的人按顺序发钥匙。
于是跟在顾文舒屁股后面的顾南自然而然的就被分到了同个宿舍了。
等到顾南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顾文舒那张脸一下就进视线了,对方手头里的箱子已经开了,衣服拿出来摊在早就铺好的床铺上,此时听到门开就抬头看过去。
两个人视线一对上,顾南仿佛看到顾文舒一瞬间变大的瞳孔,然后顾文舒刷的就站了起来,推开还站在门口的他,大步就往之前的宿管那去了。
顾南知道,顾文舒这是想换宿舍了。
顾文舒不待见他,就跟他家里人不待见顾文舒一样。顾南心里清楚,但是自从那次在花园碰到顾文舒之后,他就对这个弟弟好奇起来,因此也不介意,拖着手头里的箱子就去了顾文舒对面那个铺。
这学校收费高,寝室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光是这卧室也整的跟三星级套房似的,那两张一米八大床,对角线放着,上面早铺好的被子光看着就让人有睡觉的欲望,这不光有独立的浴室,那衣柜小客厅,连附带的小厨房都有。
顾南打量着这屋子的格局,手下不停的将衣服理进他那衣柜,正忙着,门啪的一下又开了,顾文舒绷着脸又重新进了屋子,这回更是连眼神都不给一个,他把衣服一股脑塞进衣柜,提起自己的包又刷的出去了,估计是想换宿舍没给换成。
顾南还记得之前撞上顾文舒没认出他的模样,嘴角微微噙着抹笑,还是那双黑眸,深沉深沉的,许是心里高兴,瞳孔上便显得发亮。
只是这人生气的时候只是绷着脸,让人看不出是真生气了还是平日里脸就是那样。顾南把最后一件裤子塞进衣柜,心底直嘀咕,真奇怪。
其实他哪知道,顾文舒这样完全是从小经历给造成的,小孩子受委屈了不高兴的,只能眨巴嘴哭上一顿。
可是他一哭,要不在顾宅还好,自个哭累了没人搭理也就停了。可要是在顾宅,那个女人就会一脸焦急的抱起他,嘴上哄着,可手里头一点没省力,按在他腰上一点点揪着他肉。
每回从那女人手里下来,腰那块全是青青紫紫的指甲印。
第一回他被揪,哭的更惨,可是那个做他爸的嫌他吵,虎着脸把他从那个女人怀里抓着就丢了出去。要不是那时候站草地上,摔在那泥地上,顾文舒还指不定现在怎么样。
可就那一下也让他在之后生了场大病。
后来在那个女人手头下吃的亏多了,顾文舒也就极少哭了,改用口头上顶嘴叫骂,话越往难听的说。
结果,每回他从顾宅回去都得几天下不了床。
他脾气就是这样硬生生从他爸那给改过来的,别的小孩在知道哭知道撒泼胡闹的年龄。可他后来就是气的在大,也只是紧紧抿着下唇,亮色的小贝齿在柔软的唇肉上留下个小白印子,可就是那样也能看出他不高兴。
等他在大了点又不一样了,那些同辈的欺负他,他只要脸上露了不高兴,对方欺负的就更欢,巴不得把他给弄哭了,跪地上嚎。
顾文舒可能么?小时候他吃够苦头了,不哭了都还敢当着他爹面跟那个女人对着干,长大了更加不可能如这些人的意。
久了,生起气来就成了这副绷着脸看不出意味的模样。
你要说他恨不恨顾南,说不恨那是假的,他小时候真心恨过,每回去顾家之前都想着等哪天顾南落他手里,他要怎么下手整治对方。
可等他从小到大的过来,他心底里的恨全招呼在他那个爸和顾南那个妈身上了。反倒对顾南没多大在意了,可也谈不上喜欢。
也是,那个顾宅里,大到他爹小到那些佣人,哪个看得起他过,哪个又真心对他好过。
那些人看不起他,他又凭什么去喜欢人家?
这次他考上大学的事,他也没跟那的人说一句,至于这需要的高昂学费,这几年他都没怎么弄顾家打给他的钱,从里面取了这笔,他爸百八十年的不去看他卡里的帐,就更加没注意到这点了。
“老大回来了,哎,开饭开饭!”趴在栏杆上的苏执言看到上楼的顾文舒,忙转头跟屋里的人打招呼,同时也打断了顾南的思绪。
之前两个人都忙着盯顾非点上的小菜都没怎么吃,在小餐馆耗了一下午这回早饿了。
他们到屋子门口的时候,里面正热火朝天的端菜上饭,看的出来正等着他们吃饭。里面热闹喧嚣的气息一下就扑了顾文舒满身,顾文舒看了看边上站着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顾南。
心底里却渐渐暖了起来。
在以前的十几年里,有谁会等上几个钟头就为了跟他一起吃个饭?又有谁会见他回来了就一脸高兴?
“还愣着做什么?”顾南早就从思绪里回来,见顾文舒站在门口不动,便有些奇怪的拽了拽他的衣袖。
“没事。”顾文舒面色渐渐柔和下来,紧抿的唇瓣微微上扬,他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顾南,伸手勾住对方的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贴近。“吃饭。”
顾南身体猛地一僵,腰间放着的那双手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有热气从身上窜到了脸上,他扭开头,颊边的黑发微微挡住了他的脸庞。“我都饿死了。”
晚上这顿照旧的是三菜一汤,配上个热乎乎的大米饭。一帮子人坐下来,夹着筷子端着饭就像是时光回溯到了和平时代。
在加上饭间大伙彼此拌嘴笑闹,气氛从开饭前就没僵过,坐在顾文舒边上的顾南还捧着他的饭吃着,恰好苏执言刚跟叶言绊完嘴,正鼓着脸啃着林凡塞过来的鸡蛋。
不知道顾文舒是怎么认识他们的。顾南忍不住想,以前顾文舒那模样多独来独往?压根就没见他多在乎过谁,想起以前的事,顾南心底里又开始酸溜溜。
也许两个人真是兄弟,选的学校,必选课和非选课,甚至是专业。几乎都没多少不一样的,这样也就导致两个人不想见也得碰见,或者说是顾文舒不想见,结果回回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碰上。
一来二回的次数多了,顾文舒就显得有些暴躁了。
虽然才过了青春期,但是骨子里却还是有着少年特有的稚嫩,因此绷了好几天的脸,连顾南都从他脸上看出显而易见的不爽。
还真能忍。这是顾南第二次给顾文舒的评价。
可是就算那样,顾文舒也没对顾南说什么,这是种惯性。
你让一只狗做什么动作,对了就赏粒肉吃,久了那狗不为你为了那肉也会做动作。道理也一样,就算顾文舒在倔,挨了十几年打,心底里也清楚,他要是动了面前这人,他那个爸能把他扒皮抽筋的废了。
也有人说了,他现在也不是未成年了,也上大学了,在那家呆的真那么不舒坦,半工半读也独立出来了。
何必犯贱的老回去被欺负?实际上是顾家权势太大,他是能搬出来住,可那样就是驳了顾父的面子,搬出来之后,他靠什么养活自己?打工?像他这样,工资多点的兼职公司,碍着他爸的面子哪个敢收他,工地小超市,就是赔上上学的时间他也赚不到学费的十分之一。
现在他就像是才硬了一半翅膀的鹰崽子,没法飞,只能在原地憋屈的叫唤。
后来出的事倒让两个人关系变了,那天也算是顾南倒霉,被朋友叫出去吃饭,校外不远处吃完饭回去的时候,被人给拖到小黑巷子。
起因撬了那混混的女朋友,顾南很无辜,因为那女人也是学校里的,一开始估计就是跟那混混玩玩,后来开学的时候恰好见到了顾南,往边上一打听就知道顾南身份不一般了,于是就打起了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