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都在水边支根鱼竿,看着远方忧思,俨然一副被流放的失意王爷。在这样的失意中,伍子昂等来了一人。
“在下子雾,是特地来找王爷的。”
伍子昂仰头看着他,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待他看清了眼前的人后,他苦笑;“我已经不是王爷了。”这就叫得来全
不费工夫吗?
第一百二十章
草帽下,伍子昂眯着眼睛看着站在水边吹笛的人。此时看来,那人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味道,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并
不会给人落魄之感,反而更让他有一股不能随意亵玩的高洁之气,只不过……伍子昂轻扯了下嘴角。
笛曲婉转结束,对方转过身来,伍子昂依旧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搬到这湖边之后,他身边只留下了伍献,现在又多
了这位名唤子雾的男子。初见此人,伍子昂其实很是惊讶,单看此人的容貌,很难把他同那个差点弄死孔谡辉的人联
系在一起。不过有时候,往往最不可能的事才是最可能的。
伍献被他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独留下子雾与他。此人来了三天,很自觉地在他这里住了三天,却没有说明来意。伍子
昂也不着急,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方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更有耐心。
子雾朝伍子昂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伍子昂把脸上的草帽往上拿开一点儿,语带赞赏地说:“我是个粗人,不懂
音律,不过你刚刚吹的那首曲子,我觉得挺好听的,比我以前在酒楼里听人家吹的好百倍。”
子雾淡淡一笑,扭头看伍子昂:“王爷倒是随遇而安,只是,不想念京中的家人吗?子雾来之前听说老太太病了。”
伍子昂的眼里闪过担忧,他拉下草帽盖住脸,哑声道:“想又如何?我现在身不由己,也只能随遇而安。你也别叫我
王爷了,我早已不是王爷,被人听了去又要麻烦上身了。”
子雾直接伸手取走了伍子昂脸上的帽子,沉着脸说:“难道王爷就这样认命了?”
伍子昂不悦地瞪他一眼去抢自己的帽子,被对方躲开。他气哼哼地说:“不认命又能如何?!我一家老小都在京城,
难道要我不顾他们的命吗!拿来!”
子雾却是把草帽甩出了老远,伍子昂气得坐了起来:“你究竟是谁?!赖在我这里做什么?!我现在无权无势,帮不
了你什么!”
“王爷竟是如此看轻自己。”子雾冷嘲地说,“王爷当年在凤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不过是被贬,就变得如此落
魄消沉,子雾真是看错眼了。”
伍子昂眼里闪过寒光:“你在凤鸣见过我?”
子雾勾起唇角:“自然是见过,只是王爷并未注意到我罢了。王爷为皇上鞠躬尽瘁,为皇上拿下羌族和凤鸣,可皇上
给王爷的却是什么?削王流放,家人遭幽禁,姻亲要么被关,要么被逐出京城,王爷难道就甘愿被如此对待吗?王爷
难道就不恨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伍子昂恼怒地站了起来,“你还嫌我不够倒霉吗?马上滚!再让我听到你胡言乱语,我不饶你
!”
子雾却毫不惧怕地继续说:“王爷以为皇上这样就会放心吗?除非王爷死了,皇上才会高枕无忧,只要王爷一日还活
着,就一日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王爷别忘了梁州七贤那些王爷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王爷离京之后,那些人不停
地上奏请求皇上召回王爷。皇上如今不在京城,大权全部落入林甲子的手里。王爷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林甲子所为。
林甲子一直忌惮王爷,现在他手握大权,定会趁机除去王爷,就像他除去安陵王一样!”
伍子昂的双眼微眯,射出精光:“你到底是谁?”
子雾面色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帮王爷的人。”
伍子昂冷笑:“我不认得你,你为何要来帮我?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子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愿意帮王爷夺回王位,重揽大权,而王爷只要帮我寻一个人便是。若王爷愿意,子
雾定会肝脑涂地;若王爷甘愿在此落魄一生,那就当子雾从未来过。”说罢,子雾转身便离开了。伍子昂没有去追,
而是看着他走远,直至不见。
伍子昂走到河边捡起草帽,弹了弹上面的尘土,重新戴上。眼里划过一道精光,他返回了屋内,关上了门。
当晚,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伍子昂的住处,伍子昂没有点烛火,在黑暗中问:“安陵王的两个儿子现在何处?”
阎泯低声说:“太师查出安陵王的长子意欲谋反,太师已经暗中处死了他。安陵王的次子秦楠并未参与,据属下所知
,太师并未处死他,只是把他关押了起来,具体在哪里属下不得而知。”
伍子昂一听便明白了,说:“那个子雾来找我为的定是为了秦楠。你马上传消息回去,让他们查出太师把秦楠关在了
哪里。还有,让他们动作快点,布置了两年,也该出手了。”
“属下明白。”
“皇上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阎泯停了一下,说:“中秋节前有刺客行刺皇上,皇上似乎受了伤……”
“什么?!皇上受伤了?!”伍子昂瞬间失了冷静。
阎泯赶紧说:“据说那天皇上是被阎日抱回寝宫的,之后的几天皇上都未露面,修养了好几日。不过送信的人说皇上
该是轻伤,中秋那天还跟鸣王一起赏月来着。”
阎泯的话并未让伍子昂放下心来,他捂着胸口说:“给阎日送消息,告诉他必须保护好皇上的安危,若皇上掉了一根
头发,我唯他是问!”
“是!”
伍子昂的眼里寒光凛凛:“刺客的事与子雾脱不了干系,让他们找到秦楠后把他带出来,关到阎罗殿去。”
“是。”
“明日我给皇上写封信,你让传信的人给皇上带过去。务必小心。”
“属下明白。”
和阎泯商议了半天,在阎泯走后,伍子昂躺在床上眉心紧拧。他得劝秦歌回京去,若是子雾一个人,他没那么大的能
耐养那么多刺客,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子雾说曾在凤鸣见过他……伍子昂仔细回想,许久之后,他暗道:难道是他
?
伍子昂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击掌,一名小鬼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低声说:“告诉阎泯,子雾很可能就是张清则
!谨防突厥。”
小鬼没有出声,只是瞬间没了身影。
伍子昂的面色格外凝重,三弟子华现就在突厥。若子雾背后的势力便是突厥的话,那三弟的处境不就异常危险了吗?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诉秦歌!
连着四天,子雾都没有出现,伍子昂也没有让人去找他,他相信子雾一定还回来。他继续躺在水边晒太阳,继续在身
边摆一根竹竿。越勒耶有派人来约他去府上喝酒,伍子昂以身子不适为由推了,很是给人一种心情极度忧郁的感觉。
第五天,子雾再次出现,仍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削瘦的脸上带着奔波后的苍白,但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似乎认准了伍子昂会同意。这一回,伍子昂见到他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拍拍身旁的空位。子雾坐下:“看来王爷
是想明白了。”
伍子昂仰头望天,哑声道: “我要问问皇上,为何要这么对我。”
子雾笑了,很好地掩住了心底的焦急,说:“子雾从现在起尊听王爷的差遣。”
伍子昂扭头看他,嘴角是一抹阴狠:“事成之后,我封你为王。”
子雾淡淡道:“这倒不必,只要王爷能做到答应我的事便成。”
“这有何难?”伍子昂伸出手,子雾出掌。
“啪!”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哈哈哈……”笑声惊动了林中的鸟儿。
伍子昂和子雾达成了协议,从那天之后,子雾就搬到了伍子昂的隔壁,伍子昂对外宣称子雾是他的一位好友。他不清
楚越勒楚和越勒耶是否清楚子雾的身份,他仍是每天钓鱼晒太阳。按照两人的协议,子雾帮助伍子昂拉拢一批大东的
官员,辅佐他夺权,伍子昂则给了子雾一份“自己人”的清单。
事情在有条不紊地暗中进行,就在伍子昂与子雾“共商大计”时,女贞内部却有了骚动。大东送给越勒楚的郡主深受
越勒楚的喜爱,可越勒耶在一次酒后竟然爬上了郡主的床,郡主自杀以明志,所幸被救了下来。但这件事令越勒楚大
为恼火,把越勒耶狠狠骂了一顿。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越勒楚不能杀,他便杀了越勒耶的两名亲信泄愤。
这件事过后,两人之间有了嫌隙。可没过多久,越勒楚的亲信又告诉他越勒耶在府里咒骂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
下子本来疑心病重的越勒楚心里对越勒耶更是不满了。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伍子昂躲得远远的,一心做他
的渔夫。
“王爷!”
伍子昂拿下草帽坐起来,很是惊讶:“大君?怎么了?”一脸怒容,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越勒耶来到伍子昂身边坐下,气鼓鼓地说:“气死我了!走!陪我打猎去!”
伍子昂聪明的没问怎么了,而是搂上越勒耶的肩膀说:“别生着气去打猎,容易出事。我昨日刚去弄了坛好酒,待会
儿我钓一条鱼,你晚上别回去了,在我这儿住一晚,你我兄弟两人安安静静的喝喝酒,如何?”
越勒耶笑了:“还是王爷够义气。好!今晚我就不回去了!”说罢,他就吩咐跟来的侍从回府里传话。
伍子昂笑道:“大君怎么还如此客气?我认大君是兄弟,大君也叫我一声兄弟吧。”
“哈哈,”此话正中越勒耶的下怀,他趁机道,“这样好!我比王爷小,从今往后,我就叫王爷一声子昂大哥。”
“这感情好,哈哈。”
越勒耶看了看四周,说:“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你我就结拜了吧。你们中原不是都有这个规矩吗?”
伍子昂状似惊讶地问:“大君是当真的?”
“那自然!我女贞男儿从不说谎话!”越勒耶拽起伍子昂,吩咐下人们摆桌。片刻过后,两人对着水面,说出誓言,
有模有样地结拜了。
伍子昂对此显得十分高兴,越勒耶也是万分的欣喜。当晚,越勒耶在伍子昂的住处留了一夜,跟伍子昂说了许多心里
话。第二天,越勒楚派文官前来,宣越勒耶和伍子昂进宫。当着伍子昂的面,越勒楚对越勒耶并不怎么热络,说了几
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便让他退下了,却留下了伍子昂。
伍子昂在宫里住了两天,陪越勒楚下了两天的棋,才出了宫。一出宫,他就被越勒耶的人请走了。越勒耶还记得那天
邀伍子昂打猎的事,拖着伍子昂就往猎场去了。九月末的女贞,正是打猎的好季节。
就在伍子昂被越勒耶拽走后,一人骑着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女贞的王都。他先找了家客栈住下,然后再想办法联系阎
罗殿的小鬼。当他花了两天的工夫终于联系到小鬼时,却得知伍子昂并不在王都,可把他急坏了。
“阎涣?你怎么来了?”
见到来人,阎涣大吃一惊,不过他现在顾不上去问阎罗王为何会在女贞,而是急急地说:“我有要事禀报王爷!我要
马上见到王爷!”
阎泯的眼神暗沈,道:“王爷现在在猎场,身边都是越勒耶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阎涣只道:“我必须尽快见到王爷,这件事我得亲口告诉王爷。阎罗王,你赶紧想个法子,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
阎泯默声想了想,道:“你在客栈里等我消息,我想办法告诉王爷。”
“要快!”
“嗯。”
拉上蒙面,阎泯在夜色中消失了。关上窗户,阎涣心里焦急万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越勒耶这阵子是一肚子的火气。拉着伍子昂去打猎,一是发发火,二是找个人倒倒苦水。越勒耶就想不通了,他只不
过是喝醉了走错地方,王兄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说他碰了郡主,他都醉死了哪里记得。就算是他的不对,但女人能
和兄弟比吗?想他对王兄一直忠心耿耿,为他除掉多少异己,却敌不过一个女人的胸部。自己的两个部下已经不明不
白地死了,王兄还是处处看他不顺眼,逮着机会就教训他,这股子闷气压在心里真是让他想杀人。
猎场里的动物被猎狗追得四处逃窜,已经打了三天猎的越勒耶还是不解气,带着人马继续朝林子深处而去。伍子昂很
有耐心地听越勒耶一路上跟他发泄不满,他也没有打猎,把猎物都让给急需泄愤的越勒耶,仅是在需要的时候帮越勒
耶补上一箭。他的体贴和温和正是越勒耶最喜欢的地方,在他上回出使大东的时候,他就觉得伍子昂是个可以深交的
人。现在两人是结拜兄弟,他更是这么觉得了。
发泄的差不多了,越勒耶放缓了马速,对跟在他身边的人说:“子昂大哥,前几日我王兄在你面前是不是又说我什么
不是了?”
伍子昂微微一顿,笑着说:“王怎么会在我面前说大君的不是,王最器重的就是大君,这阵子的事都不过是个误会,
过几日王想通了就没事了。”
“切,”越勒耶一脸讥嘲地说,“误会?分明是他看我不顺眼,正好有了机会。”
刚刚伍子昂那微微的一顿,反而叫越勒耶以为他只是不想自己难过,在安慰自己。
伍子昂马上说:“兄弟哪有隔夜仇?王杀了大君的两位亲信,是在气头上,大君也不要往心里去。大君这几日打了这
么多的猎物,回去的时候亲自给王送去,再跟王说几句好话,喝上几杯酒,绝对不会有事了。王是君王,即使有时候
错了,做臣子的也要给他面子,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你这阵子处处跟王对着干,扫王的面子,这不是越弄越僵了吗?
你是王的兄弟,但你更是王的臣子。”
听伍子昂这么一说,越勒耶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笑着说:“听兄一席话,弟想想自己确实是有不对之
处。回去后我亲自把猎物送进宫,陪王兄吃一顿酒,好好给他陪个不是。”
“呵呵,这才对。”
越勒耶心里轻松了不少,朝马屁股上挥了两鞭,喊道:“子昂哥,咱们继续!你也别让着我了,咱俩比试比试,输的
人回去后请吃酒。”
“哈哈,比就比,为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哈哈,弟先走了!”
“慢着!”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朝林子内策马奔去,越勒耶的侍卫们紧紧跟在二人的身后。马蹄声渐渐远去,林子内可谓是鸡飞
狗跳。
伍子昂这回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常常在越勒耶的箭还未放出去时他的箭已经在猎物的身上了。越勒耶不仅不闹,反而
兴致更浓了。这时候,二人看到一只狐狸从面前窜过去。两人同时策马追了过去,伍子昂放开缰绳,拉箭上弓,越勒
耶也放开了缰绳,箭头对准了逃窜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