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会不能动?然后莫名其妙的见到那个美人——再然后,你就跳到我肚子上来了——再然后
,我就又能动了,好奇怪。”子枢低着头,自顾自碎碎念。
窗上糊着的纸渐渐泛青,从残破的地方可以看得到泛出一线青白的天际。
“不过,这里看月亮还真特别亮。我记得今天是初五对吧?”子枢替狐狸的爪子打上最后一个结。
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月光总让他有种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错觉。
太亮,也太冷。
房间里没有油灯,他居然完全靠月光替这小狐狸包扎的。
“大夫,你看我——”一个四五十的大妈挽着个篮子,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把头伸到了子枢面前。
“啊?”于是凌大夫突然从白日梦中惊醒,“白术,黄芪,当归,茯苓,枣仁……”也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直接在面
前的白纸上大笔一挥。
“呃,大夫,我还没说我的症状——”
“不就是失眠食欲不振么。”子枢这次连头也不抬,“按着抓药,钱放在那个小篮子里就是。”他用眼神示意放在桌
脚的浅浅篮筐。
“呃,好,谢谢大夫。”大妈掏出几个铜板,扔进篮子,一边转身嘴里嘀咕,“这江湖郎中还真神了。”
子枢当然听不到大妈的嘀咕,他早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凌子枢的处世原则向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啥事情能在他的脑海中盘踞很久的。
只是这次,他愣是忘不掉三天前夜半惊魂时出现的美人。自然也就连带记得那次鬼压床的经历。
只是那天之后,美人再没出现,他也没再被鬼压过。
“难道非得找个鬼来压压我,那个白衣美人才会出现?”子枢喃喃自语。
他早已把那个白衣人当作命中的贵人,如果这样真能见到美人,他不介意去引几个鬼上身。
“凌老弟,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在子枢背后响起。
“强哥,你今天倒在?”
“被老娘赶出来看铺子,她今天要去上香。真不知道这香有什么好上的,真有神明的话我们家还会那么穷么。”
许强家有一个小小的祖传店面,经营布料生意。虽算不上兴隆,可在这镇江城也算小有名气。外加这个强哥外表看上
去粗暴蛮横,事实上倒是个相当讲哥们义气的汉子。
原本子枢就想在街上随便摆个小摊,看看有没有人病急乱投医。反正只要有一次生意,凭他的医术肯定会被别人肯定
,那以后自然也就吃穿不愁。
谁晓得,整整一天一个看病的人都没有。
恰巧那天他的摊子正摆在布料行的门口,恰巧那天许强没事在店里晃悠,恰巧许强看着凌子枢占着他家的地又没生意
碍眼得很,于是差点打起来。两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认输,瞪来瞪去的当口,忽然相对着大笑起来。
人道不打不相识,他们虽没打上,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于是强哥就在铺子里腾出个小豆腐块给子枢,让他有个招牌,也省得风吹日晒。
“大哥,你知足吧。看看我。”子枢晃了晃桌上的竹篮,只有零零碎碎一些铜板。估计他家小狐狸还得跟着他吃包子
。
“我让你把价抬抬,你又不肯。”
“行医这档子事,真正赚钱还是靠药材,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替人看个诊能赚多少。”子枢一向对钱看得很开
,不就是扁的圆的的还是有棱有角的区别么?他只要能挣够回老家的钱就好。
“你呀。”许强摇摇头,也懒得劝他,“对了,你还是住在那个闹鬼的宅子里?”
“恩。那挺好的。”
“好个屁。我可不想到时候我还得出个棺材钱。”
子枢挥挥手,示意他知道了,然后把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你看上去不像有病的样子。”子枢把对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个不同寻常来。
他好歹是医圣传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除了一些罕见的病症需要辅助手段,还没啥是他看不出来的。
对面的少年低着头,明显在挣扎着什么。
“看病又不丢人,你纠结个啥。”
“我哪里纠结了!”谁晓得子枢随口的的话一下就激得那小子忽然跳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掀翻了桌子。
“你,这,这不叫纠结,叫,叫啥。”子枢从来不知道他有间歇性结巴的毛病。
“呸!”少年吼了一声,把脸皱成一团,复又闭上嘴巴,撬也撬不开的样子。
子枢郁闷。
得,他喜欢皱着眉头发傻让他发好了。反正现在周围也没生意上门的样子。他发他的傻,子枢继续发他的花痴。
“你身上有妖气。”憋了半天,少年憋出这么一句。
“哈?”感情这孩子是来看脑子的?
“我说你身上沾染妖气,虽然对方貌似并没有恶意。”少年把话说得完整了一些。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我给你钱让你除妖气?”子枢伸手抓过竹篮,晃晃,“这几个铜板够么?”
难道这个少年比他还要凄惨,他好歹是个郎中,那小家伙直接招摇撞骗来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再次站起来大吼,小脸涨得通红。
“那你什么意思?”
“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一看。”
三
夕阳西下。
余晖将竹林洒成一片残红。
“这不是你家么,为什么要靠——爬墙?”不知少年的脸是羞的还是气的还是被夕阳给映得一片通红。
“谁告诉你这是我家?”子枢斜了他一眼,一翻身坐到了墙上,把手伸给他,“上来不?不上来我进去了。”
少年挣扎了一下,把手递给他。
“虽然那么低个墙,爬不过去是挺羞的。可我又不会在人前嘲笑你,脸红个啥。”子枢本来是想喃喃自语的,结果一
不小心声音大了点。
“谁说我是因为爬不上去!”少年的惊天一吼明显已被练得炉火纯青。
周围的竹竿都被吓得一抖一抖。
小狐狸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被吼声一吓整个栽下来。
“你这只笨狐狸,怎么连白天打瞌睡也会梦游到地上来的?”子枢进门就看到小狐狸趴在地上一身的灰。
狐狸瞪他,刚想扑到他身上狠狠的咬,一个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子枢身边传来。
“小,小七?真的是你!”
子枢只觉得眼睛一花,眼前的小狐狸已经没了影子,转头,它已经跑到了小鬼的怀里。
这叫什么,大白天上演人狐重逢,一个大叫,一个哀嚎,执爪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们,认得?”子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开口。子枢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实在奇怪,问一个人和一只狐狸是不是认得
?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一人一狐一起忽略他。
“喂,死狐狸,你还要不要吃饭?”子枢很不爽他被忽略的如此彻底,挥了挥手里的包子。
小狐狸不屑。
“你居然给小七吃这个!”少年倒是有了反应,倏然瞪大了眼睛。小狐狸配合着扔了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小七,我
带你去吃好吃的。”少年说着就抱着狐狸出门。
“小鬼,你给我站住。”子枢气到冒烟。
“我不是小鬼!我叫时翎!”
子枢朝天翻白眼,小鬼从头到尾就是个小鬼,比方说此时的暴跳如雷。
“啪!”子枢飞起一脚,一块石头笔直的砸在灰黑色的墙上,落入杂草丛生的墙角,只余墙面浅浅的一道灰白印迹。
狼心狗肺的死狐狸,虽然包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能买下这包子已经不容易了。本来还想明天用这两天攒下来的钱
给小狐狸买块肉啃啃的,这下好了,什么事也没了。
顺手把包子也扔了,看到包子就想到那臭小子的脸,实在倒胃口。
月色依旧银亮,沿着高墙,笔直的划下一线,明暗交错。
横七竖八的杂草,伴着轻微却杂乱的虫鸣,融在月色中,异常和谐。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背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回头,什么也么有。
真是活见鬼了。
子枢摇摇脑袋,八成这两天睡木板床把脑袋给睡傻了。
眼角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谁!”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伴着树叶摩擦的声音,单调诡异。
“呜——呜——”阴影深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呜咽声,像是女子在角落里哭。
“谁在那里?”子枢朝那个方向用力瞪大眼睛。可惜光线实在太暗,除了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回答他的依然是那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子枢记得那个地方明明是个死角。来的第一天他就把这个院子逛了一个遍。
凌子枢的记忆之强一向是为人称道的,照理不应该有错。
“呜——呜——”又是一阵风,哭声更清晰了点。
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烦躁让子枢忍无可忍,一个小狐狸已经够他犯了,哪里来的女人。
“我说,你没事跑到别人家里哭什么?”子枢走过去。
阴影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及腰的长发,凌乱纠结,一身薄薄的单衣在阴影里泛微微泛灰。她蹲在那里,似乎在
挖什么。
“我说,你不会说话?”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回答,子枢忍不住又上前走了一步。
凌子枢虽然常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事实上,心肠软的狠。
“我——在——找——”沙哑的声音,全无一丝生机。
“什么?”
苍白的手依然在土壤中反复挖着,黑暗中完全看不到翻起的泥土,只有机械却轻微的土粒摩擦声。
“要不,我来帮你。”子枢看着于心不忍,想走过去蹲下一起寻找。
“啊!我找到了!”死气沉沉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欣喜,虽然只是很浅的一丝。
“什——”子枢探出头,却在一瞬间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
一个头颅,完整无缺的头颅,静静得躺在女人的掌心。
清晰的五官线条,栩栩如生。
“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暗哑的声音忽然带着说不出的欣慰,苍白的手抚摸着头颅,动作细腻温柔。
“夫人,请——”节哀两字哽在喉间,浓重的悲哀在空气中弥漫,子枢几乎说不出话。
“你看,我儿——是不是——很英俊?”苍白的手指拂过紧闭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最后在脸颊处反复摩挲。
“……是。”
“儿啊,娘找你,找的有多辛苦!”
“夫人——”
“公子,妾身知道,你是个好人。妾身只想请公子帮一个小忙——”
“什么?”女人似乎说了什么,只是音量却忽然变得很轻,子枢听不清,只能把头凑近。
依然是很轻的呢喃,只是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伸了出来。
“什么?”子枢又凑近了一些,同时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手掌,消瘦到只余骨头的触感,几乎挌手。
“我要——”女人把头稍稍抬起,凑近子枢的耳朵。
“你这个白痴,快离开那里!”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是那个叫时翎的少年。子枢不明所以,回头的一瞬间,再次
看到那个银白的身影。
这一次子枢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数天来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略显纤细的身形轮廓,漆黑深邃的瞳孔,精致
完美的五官,如梦如画。
只是原本淡然如水的人忽然有了情绪,眉目间明显闪过一丝焦躁。
“你——”怎么了?剩下的三个字被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只是觉得那个人似乎想冲过来,又被身边的少年拽住。
“我要,你的身体!”失去意识前,一道沙哑的吼声从耳边炸开。
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刷!”一道银白的光亮,压过月光,一瞬间划破黑暗,却来不及划破那团浓重的黑影,眼睁睁看着黑影没入子枢的
身体。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股死气。
“哈哈!你再强,也不可能对着活人下手!”子枢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却是沙哑到几乎残破的声音,“当然,那个小
鬼,更是不成气候。”
近乎呆滞的眼神,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小七,怎么办?”时翎在吼的时候已经知道不对,可惜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来不急有什么动作。
此刻他却已经接近不了。
七钥瞥了他一眼,重又把视线放到已然没了自我意识的子枢身上。
见过蠢的没见过那么蠢的。
偏偏这蠢蛋还蠢的比谁都无辜。
七钥的眼神微微一凛: “你错了。”冰冷的声音,比那一道银光跟清冽,划破泛凉的夜,不带丝毫感情。
“哈哈!如果我错了——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可乘之机。”破碎的声音顿了一顿,“不过也是,之前你可杀了不少人了
——就为了不要让我找到宿主,你至于么——小狐狸?”
“小狐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称呼我。”七钥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我的年龄差不多够得上你爷爷了。”
那一笑,足以让万物失了颜色,月华悄然暗淡。
子枢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是只女鬼,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难道,那个蠢蛋!
“你!”本就难听的声音,此刻更是带上了一丝不稳。
“我本来就不该给你任何可乘之机才对。”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银白的光芒闪动,一瞬间已到了子枢面前。
左手指甲用力掐进手掌,伴着原本旧伤未愈的疼痛。
他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
竭尽全力的一击,势如破竹。
“你!”
“小七!”
两声大吼同时在身前身后炸开。
二尺来长的冰凌笔直扎进肉体,没有丝毫停顿,抽出,血珠飞溅。
“你居然——”黑影凌空腾起,子枢的身体失去的支撑,笔直向七钥倒去。
“时翎,快点。”七钥回头大吼。
“你,咳!你的本事真大!”子枢无力的喘咳拉回了七钥的注意力。
“你给我少说点话。”七钥把子枢的头稍稍抬起,让他能顺畅呼吸。
“放心,我衣襟里有四个药瓶。白的,咳,那个给我吃一粒。蓝的抹伤口。我可是医圣的弟子,咳,死不了——”
四
凌子枢睁开眼,就看到整套的床幔,枕被。
闭眼,再睁开,还是一如既往的景象。
“喂,你流了好多血,把脑子给弄坏了?”没有好气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转头,是时翎那个臭小子。找了一圈,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