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挽月也不再说话,吴嘉只好暗暗紧了紧手中的玉令。转身而出,清夜初上,夜风微寒,还不忘回身帮风挽月放下帐帘。
风挽月听到脚步声远离的声音,睁开眼,转身看着帐帘,若有所思。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怕应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夜色明月清如水,更深夜寒。营外有兵士集结的喧闹声传来,吴嘉连夜领命出战。显得寂寥萧瑟的军营,中军帐里,有人轻扣着榻板,低吟清唱起来。却只是为这注定残酷的夜,增添一抹缠绵悲凉。
解开臂上包着的白纱,大片雪肌之上,却是刀伤狰狞、深可见骨。风挽月眉梢一扬,凝神聚气,未受伤的右臂微抬,一股淡红的雾气缠绕掌上。手掌在伤处轻轻抚过,随着一阵白气蒸腾,伤口竟然消失了影踪。
嘴角微扬,经过两日多的休养,元气渐渐恢复,这等小伤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仙元是神人的寿命,元尽则形灭,必须得要靠千万年吸收日月精华才可得。是以,仙元先前受了损,一时仍是难以全复。不过,普通的术法仍是不在话下。
风挽月从榻上起身,掀开帘子,一股凉气叫嚣着奔涌进来。他不禁皱了皱眉,才挑了帘走出帐外。
此时营中所有人几乎都调出作战了,营中只剩下军医及其他随军人员,还有寥寥几个守营的兵卒。周嘉率出的军队此时怕是行得远了,只听到远方隐隐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微马蹄声响,或者可以看见天际一簇如星火般斑斓的火光。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明月之下,四周竟然死沉的可怕。
“懒凭凤帏,醉里且倚红偎暖。嬉戏惯,前番云雨分散。”
寂静的夜色中,风挽月听闻有一人朗声吟道。所吟词句,恰与自己方才所唱作和。
风挽月挑了眉,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原本空无一人的营门处,竟多了两道人影。
青衫儒雅的男子,月下轻摇折扇,淡笑着走来。而另一名气度沉稳的男子,却只是负手立于原处,看着两人,神色冷然。
“司命?”
如水夜色下,远处人影被镀上了层月华,翩然宛若神祗,风挽月有些看不清。
“正是本君。与他人间四处巡游数日,今夜恰来此地,顺来拜访则个。殿下,可是不欢迎?”
风挽月闻言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却只是扬眉道:“星君来访,本宫怎会不欢迎。”
说完转过身,径自回营帐中去。
“唉。”司命苦笑一声,回身望了望仍立于营门处的男子。那人神色动了动,没有出声回答,只遥遥点了点头。
司命回头又苦笑一声,才向前挑了帘帏进去。
风挽月斜坐在椅上,心不在焉地啜着杯中凉透的茶。见他进来,便转过头凝了眼神看他。
“殿下,你不要总是这个样子,好不好?本君与司法可是特意冒了很大的危险,前来告知的,鬼知道将来帝君查下来,我们俩会不会也连累呢。”果然还是拿这个四殿下没辙,纵他方才是多么儒雅风流,真正对上此人还是原形毕露。
“哦。你和司法星君没回神界去?”纵他是无奈至极,风挽月也只是斜扫了一眼,看似随意发问。
“这个……他说要在人间多走走……殿下,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尽忠职守地,几千年也不下来一次……”问到这个问题,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司命,竟然脸面徽红,扭捏起来:“反正帝君忙得很,我们又不似那些仙官,要日日上朝……所以,本君就陪他……”
一眼望去,发现风挽月侧脸上竟然嘴角微动,像是隐忍笑意,顿时又羞又怒。
“喂,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家那个什么风的要完了,本君是好心来通知,你再不去,他就真死定了。殿下,你认识的都什么人啊……真是麻烦无比多。”
43.阎罗殿里鬼气森,一枝朱笔改生死2
“他……怎么了?”风挽月再是多么淡然不羁,听闻这个人的消息也不禁皱了眉头。
“殿下,你终于好好听本君讲话了,本君就知道。”司命星君看到风挽月皱起的眉头,和变得认真紧张的神情,心下有些得意起来。却看到风挽月又是美眸一眯,露出一副极危险的样子来,只好委屈地和盘托出:“真是的,不识人家好心……那个姓陈的,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和疯了一样,这么明显的陷井都直往里面跳。”
风挽月心中柔软的某处似被深深触及,柔情混合着伤痛,有一种吹不出的滋味来。
“他……到底怎么了?”出口,竟是声线颤抖,语不成声。
“好了,好了。你们后来派的那个周嘉不是把他救回来了么,现在应该仍与敌军周旋,最迟明晨便能回来。”见到风挽月瞬间缓下的神色,司命有些不忍开口。不过稍思忖了下,还是说出了方才自己所见:“只是……不是殿下方才有没有观得,南天紫薇命星光芒黯淡。本君怕……”欲言又止。
风挽月双目一下睁大,满是不敢置信:“你……是说……”
司命见到风挽月难得“花容失色”的模样,也收敛了嬉笑,长叹一声:“罢,他逆天而行,阳世的寿元本就日趋骤减。殿下若不愿见他死去,本君便为殿下指条明路。殿下不妨往那黄泉下的阎殿走一遭。”
这时,帐帘被掀了开来。两人不由停下口中交谈,一齐转身向帐门望去。原来,一直于外等候的司法星君行了进来。他径直走到风挽月面前,拉过身旁的青衫男子,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谦而严谨:“四太子殿下,臣等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他日有缘再与殿下把酒盛谈。”
对于他的语气风挽月没有在意,也许对于眼前这个公正得可以用严苛来形容的司法仙官来说,这样已是极致的友善与恭敬。
司法星君又立了一会儿,见风挽月没有再说什么,便扯动唇角算是一笑。然后,携了身边人转身离去。司命难得没有与他嬉闹,只跟在他身后一步,一声不响随他走去。
风挽月看到一深一淡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突然心中一动。
“二位星君,请慢。”声音不响,在静夜却是分外明晰。
远远地,似乎见到,一前一后,两人确实缓下了离去的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尔等可知阆邪之事?”
“……”前方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司法星君才出声回道:“殿下说的可是千年前掀起神界之乱的二太子?”
“千年前阆邪遭帝君宣判永堕轮回,如今法力复原,又堕妖魔道。他早已失了作为神界之人原善的清修之心,他已不是二太子了。”风挽月淡然说道,语声在暗夜缭绕。
“小神知晓了。作为神界司法天神,小神定当就此捉拿这妖魔,以效帝君。”司法星君朗声道了一句,一阵夜风吹过,两人已不见身影。
风挽月站在营门口,望了望前方一处角落,叹了一声:“绿荷,出来吧,本也无意瞒你。”
角落中果然一阵衣裙悉索声,绿荷有些羞赫地走出:“风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正好……”
“今天醒来便没见你,知道你没走。”风挽月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刚才那两位也和大哥一样是天上的神仙吧。大哥会听他们的去阎殿打探陈大哥的安危么。”绿荷见风挽月没有责怪的样子,脸上露出兴奋与期待来。
“这阎殿,今遭倒确是非去不可。”风挽月看着绿荷瞬间变出的一脸喜色,颇是无奈。
“诶,绿荷可不可以随大哥一起去冥界?绿荷早就想看看那的奈何桥,往生泉了。对了,对了,还要看看阎君、孟婆,还有那些索命的无常长什么样?是不是像庙里供奉的那样呢?”绿荷一说起向往了很久的冥界,喜色更是溢于言表,好像忘了陈吟风的生死还未定论。
“可是……”说起来,风挽月自己也未去过幽冥之界阎殿所在。
天地分六界,分别是:人、神、仙、冥、妖、魔。他对冥界的认识也只是根据,幼时在神宫的藏经殿中卷轴上所见。此次私自下界,已是触犯天规。如若再惊动阎君,恐怕……但是,如果这样能改变那人的中道崩陨的宿命,他愿意一试。只是绿荷若要跟随……
还记得神界四太子殿下未私下凡尘之时,孑然不羁,往那仙山神境云游。拜访方外高人、各地散仙,一观六界之中有修为之人。向来神采风流,不论去往何处,身边只带一婢而已,那便是母后遣来看顾照料他的仙子绯儿。
突然眼前一亮:千万年来,冥界向来隶属神界监管,想那阎君也应听过四太子的形迹。风挽月不由眯起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原来修长的眼睛更是邪媚异常。
绿荷看到风挽月眯眼侧头望着自己,似在反复打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怎么了?风大哥,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绿荷不是要随我去冥界么?”风挽月笑问。
“是啊。”绿荷不知所以,愣愣答道。
“那就好了。”风挽月右指一划,一圈绯红色的光圈环绕了绿荷绿色的衣裙。待得光芒衰弱消逝,风挽月满意地看着眼前画中走出来般的古朴神女。一袭绯色的衣裙托于地面,挽了松松的坠髻,垂下的青丝已过腰际,与繁复的裙摆纠缠。站在月华流离下,真有如月里嫦娥般。庆幸的同时,风挽动心中又有些触动,与怀念起来。
眼前的女子换了这身打拌,较之之前的灵动清新,气质迥然而异。绿荷还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先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飘逸的绯色纱裙,又是伸手触摸头上变幻出的发髻。明明别说自己从不会做这样打拌,而在人间巷陌,更不会见到这样衣着的女子。可不知为什么,绿荷脑海中就是感觉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记忆最深处藏了这样一个女子。衣带当风,青丝一地。
“好了。如若要随我去阎殿,那万万要记得,从现在起你唤作绯儿。你要唤我殿下,其他只要尽少开口便行,可曾明了?”
绿荷使劲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奇异的想法,再是用力点了点头:“绿荷,不,绯儿知道了。”然后,朝着风挽月灿然一笑。
“那便随我吧。”风挽月说着,拔下头上那根碧色的通透玉簪。念动了法诀,双手执簪往虚空中用力划一周。
只见,眼前竟开启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通道来。其中阴风阵阵,风中还夹杂着几声凄惨的哭嚎声。
绿荷不由大睁了杏眼。
44.阎罗殿里鬼气森,一枝朱笔改生死3
上回说到,风挽月拔下束发的玉簪,虚空中只一划,两人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隧道。其中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走吧。如若我没有记错法诀,这便是通往冥界的道路。”风挽月转过身,说了一句,便径自朝隧道内走去。
黄泉路?莫非这便是世人传言可以通往幽冥的黄泉之路?竟然随意一支发簪,便能穿过六界间的结界。看来这个姿容绝艳的男子,绝不会是普通的神人这般简单。
抬起头,见那道红色的身影已几欲完全隐去,洞口的边缘也开始变得渐淡起来。绿荷赶紧向前一步,也踏入洞中。
入内抬头不见天日,只感觉四周完全阴暗下来,回头已望不见来时的洞口。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条蜿蜒的虫道。四周的石壁上间隔着点有蓝绿的冥火,借以照明,勉强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绿荷被阴风吹及,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加快步子追赶着那抹在黑暗中显得更是妖异的红色。
越往内走,四周的温度越是低,夹杂的鬼泣也愈明晰。风挽月察觉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放慢了步子。绿荷又是加紧几步,才终于追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渐渐可以听闻轻微的泉声。
“风……呃,殿下,我们还要走多久啊?”绿荷有些疲累,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法术直接入那冥界之内呢。
“快了。看,这就是那黄泉。”风挽月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绿荷顺他视线,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已是豁然开朗。似是身处人间的悬崖之巅,昏暗的天空触手可及。天上没有星辰,只有一轮昏暗的月。悬崖之左是一道激荡的飞瀑,那激越水声便是由此而来。
这就是黄泉么?天色昏暗,绿荷睁大了眼,也看不清这黄泉之水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皆为黄色。
只好再移目望去,悬崖尽头是另一道山壁,万丈高的壁上飞檐巍然。壁上嵌有一扇雕琢了黑龙的巨门,门楣上似有幽光聚成古篆。
绿荷好奇地眯起了眼,绞尽了脑汁,才依稀认得,门上是“幽冥鬼界”四字。
“门外何人,竟敢擅闯幽冥结界?”
还未等绿荷把自己的发现说与风挽月求证,突然有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随着一阵沉闷巨响,那看似与山壁一体的巨门,竟中分为二,向两边打开。
门内阴魂乱舞,嘤嘤鬼泣如入脑中。一队队鬼魂在阴差的催促下,上了一座石桥。其有神态平常的,应是寿终正寝。也有蓬头垢面,满目狰狞,怨气冲天。纵使锁着铁镣,仍张牙舞爪地反复挣扎,这些应是枉死的。
风挽月见到这一幕,心中竟不免有些惊慌害怕起来。如果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也会像这些枉死阴魂的一样形容凄惨?
不,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成为现实。
收敛心神,沉下了脸色,凛然地望向巨门之前。
原来是一个穿着冥界官服的鬼差,面露青光,正扭头打量着门外擅闯的二人。
“本宫亲临,阎君末亲来迎接,已是怠慢。你这小卒,又言本宫擅闯,倒是何意?”风挽月微扬了眉梢,笑得戏谑。
从门内望去,红衣的男子负手而立,神色傲然。阴风阵阵,而衣袂不动。映着背后的夜空,在这阴暗的幽冥之地,竟硬是生出一股清逸与脱俗来。就连侍立在其后的侍女模样的女子,也是生得颇是灵秀。两人周身隐隐释放出一股迥异于幽冥之气的仙灵来。
那个鬼差心中竟浮出一个传闻中的形象,当下不敢怠慢,急急唤了几名鬼卒去阎殿通传。
黄泉路,奈何桥。桥边一个看似年迈的青衣老婆婆,向来来往往的游魂,分发着色泽黝黑的汤药。奈何桥上怎奈何?纵凡尘一世富贵,皆饮此汤过此桥,坠那往生泉中。也有罪大恶极之辈,被宣进阎殿由判官审判。或是常堕阿鼻,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一会儿,阎殿方向果派人来传。风挽月听闻,挑眉一笑,一甩双袖,带着绿荷随那带路的鬼差向阎殿行去。
中有一地名望川,触目所及、一片无垠的暗色田土。而上面却生长了大片繁密的血色彼岸花,花大如碗,花色殷然。俗语有云:此花是以人的怨气与骨肉为养料,怨气越重,花开得越是妖异的炫丽。又说:彼岸花开叶落,生生世世花叶两不相见,喻别离。风挽月一身殷红,走在花间,如同花下邪肆的精灵,张扬而美丽。
踏过望川上的大片血红花田,走了不久,眼前便现出一座高大楼阁来。其气势不差天界琼楼玉宇,只是缭绕其上的不是祥瑞的紫气,而是夹杂了怨、欲、贪、戾的乌色障气。
跨过高高的乌玉门槛,同样黑紫色调的内部,布置地有如神界灵霄、长安金蛮一般。几人入殿,迎面而来的是判官,并未见阎君踪影。而带两人过来的鬼卒,也悄悄转身出去,走时还顺带合上了殿门。本就昏暗的殿中,若不是还有数盆明火照亮,恐怕便要伸手不见五指,风挽月不禁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