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殿义并不怎么感兴趣,笑说,“是吗?也就是梦而已,我爸爸做鬼这么多年,早应该投胎去了。”
吴韵棠就没说什么。
桑殿义突然说:“干爹你是不是旧伤犯了背疼?我看你趴在那里睡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吴韵棠心虚地去擦嘴角,谁知道并没有湿哒哒的,不知道是被这孩子耍了还是口水蒸已经蒸发。
桑殿义又说:“我跟按摩师傅学了两手,要不要给你放松放松?”
拗不过这孩子的小心,吴韵棠就又趴在床上,桑殿义撸起袖子似模似样地把手放在他的背上运作起来。
那力度开始时尚且轻柔,动作舒缓,吴韵棠不觉得靠按摩可以缓解痛苦,然而不得不承认触摸的感觉竟让人莫名安心,忍不住又有点昏沉,低声喟叹说:“老了,身体和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了。”
桑殿义的动作稍微停滞下,然后如常,一路向下延伸到他腰臀的部位按摩着,低声说:“你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你还年轻,不必总是这样想,人总是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想老了。”
那双手在他身上又是揉又是捏,几次掠过臀部什么的,这让不习惯此事的吴韵棠略有点不适,于是说:“差不多了。”
桑殿义说:“还没。这只是开背。要疏通经脉力道还不够。你忍着些疼。”于是手又一路沿着脊柱向上直至肩胛脖颈,突然加了力气。吴韵棠直觉皮肉酸麻不已,忍不住“啊——”地一声叫疼。
桑殿义边施力揉捏边说:“痛点就是经脉瘀滞的地方,是病点,想要化解就得揉开。现在忍着些疼过后就会轻松不少——你这肩膀真是有些紧。”
吴韵棠是个颇能忍受疼痛的人,可是被不停反复地拿捏要紧处不时就发出一些闷哼声。床面也配合着有节奏地摇晃着弹跳着。
最后桑殿义实在受不了坚决叫停了,起身起觉得肩膀下面似乎肿胀着痛,不过之前的沉重酸涩确实有所缓解。
他摇晃着肩膀和脖子,半眯着眼说:“你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桑殿义跟他汇报了几件事,吴韵棠皆四两拨千斤地回了。
最后桑殿义又提到了那个卖身还债的鸭子时锦年的事情,说想要替他赎身的那个顾渭也是高干子弟,且身上有些军功,如果一点面子也不给似乎不是很好。
吴韵棠说:“他能出得起钱给时锦年赎身?”
桑殿义说:“这个……似乎有点为难。顾渭本人没富裕到那种程度,这种事情他家里人似乎也不会提供经济支持。”
吴韵棠冷笑,披衣起身移步去花房消遣,路上边走边说:“他也算是高干圈子里难得有情义的人,既然这样那就给他个面子——你去跟肖桑说,顾渭点时锦年的单可以打个八折,算是友情折扣。”
桑殿义跟在他身后,略皱眉,口气却不落痕迹地说:“这样好么?”
吴韵棠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连孔子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总得有人为过错付出代价。”话音一落,这时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吴韵棠把桑殿义打发走,一个人到了花房,带上手套开始伺弄花草,举手投足间肩膀隐隐带着酸涩,想起刚刚桑殿义那番捏弄,不觉苦笑摇头——真是桑铎的儿子,连哄人的手段都十足相似。
桑殿义哪里知道当年桑铎也曾经在他伤痛难忍的时候特地去学了马杀鸡亲自给他做。
吴韵棠想,这世界上有一种男人就是这样,对你好的时候掏心挖肺,好像不带一点虚情假意,好像你就是他的挚爱。这种人只是感情太过浓烈,就像是浓汤宝或者原浆纯酿,只分了一点点给你兑上水喝也是鲜香醇厚。只有当他面对真正的挚爱时,你一眼就能看出正品和赝品所受待遇的差别。
所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吴韵棠不是傻瓜,他也许早前有几分天真,可是他不傻。桑铎对待他哥的态度未免让人生疑,有些事情没有爱是做不出来,或者说如果这都不是爱那还真是不能相信爱情了。
在吴韵章派人暗杀他之后,桑铎借机发难,打着为二少爷报仇的旗号开始了复仇的对抗。
吴韵棠读历史系的,但是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会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必要,中国人的江湖观念里还有点可笑的正义的招牌效应——当然骨子里仍旧是成王败寇那一套。
总之两方面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争斗也达到了白热化。
桑铎咬住吴韵棠受袭事件,对凶手追查到底,最后揪出那几个杀手,自然和吴韵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警方也介入调查。这大概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开始有消息不断在传,说吴韵章已经被整个迪都的黑道抛弃,他注定要被丢给警方成为那一年的打黑政绩。
三人成虎销魂蚀骨,这直接导致吴韵章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陷入绝境。最后警方立案,污点证人不断出现,又牵扯出别的一些悬案。他的罪名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最后吴韵章被批捕投入监狱,案子审下来竟然是死刑。成为当年度轰动迪都甚至全国的打黑案例,颇有几个人因为这案件而升官发财。
吴韵棠用差点牺牲性命的代价把自己的哥哥送入大牢。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虽然也恨自己哥哥六亲不认,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对自己下毒手,也有你不仁我不义的决绝,并且很乐于见到桑铎果真为了自己对付他哥。可是果真亲眼见到唯一的亲人赴死还是有些恻隐之心。
他也曾在桑铎费力给他做康复按摩的时候说过自己的想法,“非整死他不可么?”
桑铎就拍了下他的屁股说:“怎么?你果真还是舍不得你哥去死?”
吴韵棠说:“也不是……不过给他花点钱改判个无期不也行么?有时候活着比死还受折磨。”
桑铎就加大了手劲,按得他嗷嗷直叫唤什么的,冷哼说:“不行。这次大少爷非死不可。”
吴韵棠无法,他现在手上没什么资源,也没有实权,对桑铎的决定没有什么办法。何况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因为一个关系不好的哥哥而得罪相依为命相亲相爱的情人。只能暗中下决心给那个短命的哥哥花钱做个好一点的坟什么的,也不枉兄弟一场。
吴韵章被枪决那一天,他还哭了,偷偷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桑铎没有发现,也没有什么安慰的表示,很平常就过去了。
吴韵棠想,从前还觉得他们之间关系暧昧,现在看来根本是子虚乌有。
之后吴韵棠按照法律规定部分地接手了吴韵章的遗产,又搬回到了祖宅。只是社团的权利仍旧在桑铎手里。
他倒是没所谓,反正他们俩谁出面都是一样的,两个人是一条心——吴韵棠这样想着。
然而,不久之后他就觉察到桑铎似乎是变心了——他越来越少来吴宅看他,即便是见面也正经的很,说说笑笑却仿佛同事朋友,不谈风月。
吴韵棠曾经很诚恳地问桑铎是怎么了,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他可以改。
可是桑铎却一脸抱歉地像安慰一个弟弟一个孩子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现在是有家庭的男人,还有个儿子,此后要以家庭为重。
“二少爷,你也长大了,该从我这里毕业了。”桑铎这样轻轻松松地结束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吴韵棠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明明之前可以对你那么好,而冷下来却可以这样无所谓——到底是自己太放不开,还是桑铎太放得开?
在他最痛苦的失落的时候,他认识了和桑铎有几分相似的肖桑——那时候肖桑还只是一家不成气候的小鸭店里的头牌,经常被扫黄的给抓进去当流动提款机用。
49、
人还是吴韵棠身边的心腹给推荐的。
那时候他已经大学毕业了,也无所谓分配,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就是做自己社团的法人——在现代社会中涉黑的团伙也要挂靠在公司的名下么。
虽说没什么实权,可是出来进去的也要有几个人近身伺候,因为桑铎说他们这一行的最讲究排场,吴韵棠就像是他多年筹措盖的庙里供的一位只管笑不管事的佛像,脸上多贴点金那是主持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吴韵棠也算是有几个跟着自己的手下,这几年的耳濡目染加上家学渊源,他不自觉地就知道要如何笼络人心,如何栽培嫡系,他倒没想过有一天羽翼丰满了要用自己的势力去和桑铎一刀两断,这些与他就只是男人本能的考量。
桑铎有一句话说的对,他是长大了,不可能永远做一个让人哄的小孩子。这个世界这么大,他见的多了心自然也就大起来,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拿。
可是有时候他又想,即便是想又能怎样,还是得不到——比如桑铎不要他了,不要就是不要,自己又怎么能上赶着倒贴?何况他心里明白倒贴也未必有用。
他总是这样彷徨着痛苦着,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难免憋闷。可是相应的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地掩沉静下来,开始有了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轻易不能叫人看透真实的情绪。
所以说人真正开始成熟的那一天是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独胆一人再没有依靠的时候,坚强也不过是恐惧这种感情之下的应激反应。
然而手底下的人还是能察觉出他的不快乐,也知道他和桑铎之间不清不出的一段,于是猜想大抵让他高兴起来的法子很简单——找个男人来玩玩。
于是某天吴韵棠被底下人带着出去消遣玩,包房里就看到一个眉目俊朗的男人在等他,看上去竟有几分像桑铎,只是比桑铎更年轻,更俊秀些,像是个升级改良版的桑铎。
当时吴韵棠眼皮一跳,几乎以为这个是桑铎的弟弟或者表弟堂弟什么的亲戚,不说话的时候更像。
底下人附耳说:“老大,这个是我们孝敬您的礼物。”
吴韵棠做出兴趣寥寥的样子,“我以为这店里只有鸡没有鸭。”
底下人说:“本来店里是没有的。咱们这里现在还不太兴鸭子,组织也比较松散,就只是在网店。想要找人乐呵就上网找合适的。这个人据说店长哩,上个月的销量冠军。”
吴韵棠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了,淡淡地表示:“既然是你们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
底下人就略带点猥琐地笑说:“老大你放心乐呵,不满意我再给你找个满意的。”
吴韵棠笑了笑,谢了他一回,然而却对他那个有点勾引意味的笑记在心上,想这么个人不适合放在身边,虽然会巴结,然而坏事也往往坏在这种人身上,关键时刻不顶用的,以后早晚要找机会收拾他。
那有几分像桑铎的鸭子已经坐在他身边,一脸专业的笑容,及不打算冷落他这个客人,也没有立刻谄媚巴结的打算,就是这么随时准备应答的姿态。
这么看又不怎么像桑铎了,桑铎要更粗糙豪爽,气场不同。
吴韵棠问:“你叫什么?”
鸭子笑答:“我叫肖桑。”
“肖桑。”吴韵棠念了一遍,想起什么,“你有什么亲戚是姓桑的?”长的这样像,也许真的是表亲?
肖桑愣了下,更是笑,“吴少,我是孤儿出身。是不是有姓桑的亲戚还真不知道。说到我的名字里有个桑字,其实是因为做了个小小的店长,开始叫妈妈桑,后来把姓也点上慢慢就变成了肖桑。”
吴韵棠没想到肖桑竟是是“肖妈妈桑”的缩写,不禁莞尔——也是,如果桑铎有这么个表亲,又长的这样像,怎能放他在鸭店卖肉为生?
——不过也说不定的,他们俩都是孤儿。
然而吴韵棠很快就把心思从这上面移开了,因为肖桑凑近了看他,低声说:“吴少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才像这个年纪的人。”
吴韵棠想,“那以后还是要注意了,少点笑。”
他之所以不想看起来年轻其实是有道理的。他说是社团的黑老大,也是眼下还活着的唯一姓吴的人,可是那帮元老宠臣没有谁拿他当回事的,都当他是个吃里扒外靠踩着自家哥哥性命上位的小P孩,是个摆设,甚至只是桑铎玩腻了丢在一旁的玩具,还没彻底丢开大概就是还顾着旧东家的一点情面,或者他还有一点生于价值。他们唯桑铎马首是瞻。
而桑铎同他的关系早已疏远,见了面不再动手动脚,只说他长大了,要学会独立,要放他去自由飞翔什么的——满嘴跑火车,一句实话也听不得。
吴韵棠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缘故被抛弃了,他偶尔还会跑到桑铎家里去碰碰运气,其实也不是那么贱,送上门去让人冷落,只不过……他需要时间来适应。
从他十五岁开始就跟着这个男人混,混家族,混黑帮,混社会,混人生,他是他的初恋,是他的兄长,是他的父亲,是他感情空白时期里一同闯进来的棕熊,力大无穷野性生猛无法抗拒。现在桑铎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是的心不说空下来就能空下来的。
然而桑铎哪里像自己吹嘘标榜的那样“年纪大了收心了”、“对妻子儿女负起责任”什么的,他根本就是连家也很少回。
桑铎的妻子是个舞蹈演员,结婚的条件之一就是生完孩子之后要继续她的舞蹈生涯,因此常年地跟着团国内外地演出。偌大的家里主人和主母都不在,常年驻守的竟然是桑殿义那个六七岁的孩子。
吴韵棠去那孩子就十分开心,缠着他不让走陪他玩什么的。
吴韵棠不想承认自己是在那孩子身上寄托对那父亲的想念,不过有时候真能在那里消磨一个晚上。陪他写完作业后玩各种折腾的游戏什么的。
有一次桑殿义和他两个折纸手枪玩,玩的很开心。桑殿义突然懂事地叹气说:“哥哥,爸爸是不是不要咱们了?总也看不到他。”
吴韵棠心里一动,几乎以为这孩子知道了些什么,然而定睛看一看,觉得不过是童言无忌吧了……好吧,童言无忌,说出来的是却是大实话,自己可不就是一个被抛弃了还留在原地各种不甘又不能说的人么。
他摸摸孩子的头说:“不一样的。你爸爸不可能不要你,就算是不经常见到,可是他是你爸爸,这个事实一百年也不会改变。至于我么,是我不要他了。”
桑殿义听了反而非常高兴,“那哥哥你不和爸爸在一起了以后我可以娶你吧?”
吴韵棠觉得这童言有点太无忌了,笑着说:“毛都还没长齐就想娶媳妇了?”又觉得好像这个不是重点,“你想娶的媳妇应该是女孩子吧?你们班有没有比较好看的你向那方面努力比较好。”他带坏小孩子。
桑殿义故作老成地摇头说:“那些小孩子我才没兴趣。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吴韵棠逗他,“你喜欢我什么啊?”
桑殿义抬手摸摸他的脸,“我喜欢你的脸蛋。”
吴韵棠顿时觉得自己被这小崽给调戏了,不过幸亏他是小崽,也没所谓,“原来你就只看上我的长相,那就算了。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长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跟你结婚。”
桑殿义显然没考虑这么深刻,他愣了愣,想了半天说:“我觉得吧,你就算老了也是个很好看的老头。我应该还可以喜欢的。”
吴韵棠快被他逗得笑破肚皮了,看他说的这样认真,还懂得让步什么的觉得基因遗传什么的真是强大,桑殿义在认真许诺未来的表情简直和他那个不着调的爹一模一样啊。
桑殿义就缠着他求婚,吴韵棠一边笑一边就顺口答应下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