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端起茶杯来,轻轻嘬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守在门口的手下推开门,对卡罗琳做了个请的手势,“送客。”
一个清铄高挑的青年正在饭店的后门外打着伞等待陈然。
“什么事?”陈然几步跨到他的伞下,两个人一起并肩向前走。
“头儿那边已经确认了行动计划。”陆衡说,“他问能不能把他的行踪泄露给黎英。”
“可以。”陈然想了想,点头,“比尔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保住他自己的老命。”
“那我马上通知段郋。”陆衡稍微犹豫了一下,“头儿身上有伤,这样会不会……”
“苏闲可不是轻言牺牲的人。”陈然拍拍陆衡的手,“再说,不是还有辛宁吗?”
陆衡擎着伞的手指轻轻张开,勾住了陈然的指节,沾着雨丝的指尖有点微凉。
陈然微笑起来,索性把手覆上去,裹住陆衡的手也握住了伞柄。
淅沥的秋雨中,两个人的背影相携着走远。
第32章B18
法兰西岛外侧的海面上,碧海蓝天,万里无云。
苏闲悠然地坐在舵机前,身上只穿着条沙滩裤,面前的船舷旁斜插着几支高档鱼杆。
轻柔的风吹拂过他的面颊,阳光下的男人抽着烟喝着冰冻啤酒,身体随着波涛缓缓起伏。
水面上看起来毫无动静,鱼线松松垮垮地挂向不远处的水面。
没有猎物,不过那位猎人好像也并不在意。
片刻之后,一串泡沫从船舷另一侧的水下升起,苏闲低头看了眼表。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高举着海底摄像机抛上船舷,然后紧紧地扣在了旋梯的扶栏上。
辛宁带着满身的水花从水下钻了出来,一把摘掉氧气面罩,大口呼吸带着咸味的新鲜空气。
“超过预定时间五分多钟。”苏闲站起来,走到辛宁这边的船舷旁,“怎么回事?”
“有潜流,还有几个环状暗礁。”辛宁尽力地喘着气,仰起头让海水承担一部分的体重。
“如果成功率太低,还有时间可以再研究新的路线。”苏闲蹲下来,低头看着他。
“有一个环礁的位置很好。”辛宁摇摇头,他的动作显得有点疲惫,但看起来心情却很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苏闲笑着冲他伸出手,“来吧,亲爱的,该回家吃饭了。”
“我得再下去一次。”辛宁再次摇了摇头,“那个位置最好能多放一个备用的氧气瓶。”
“两个。”苏闲想了想,把烟塞进嘴里,拉开快艇的舱板,拿出两个氧气瓶递了下去。
“你的伤?”辛宁一愣,抬起手接住,目光停留在苏闲腹部的胶布上。
古铜色的皮肤下腹肌鲜明,肉色的胶布并不显眼,贴合度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层皮肤。
“如果只是接应你,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以防万一吧。”苏闲笑笑,“快去快回。”
“好。”辛宁点点头,再次下潜,海水很快淹没了他的身体,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等辛宁再次浮出水面,苏闲已经收拾好他的鱼杆鱼线,随时准备回航。
“有什么收获?”辛宁撑着船舷翻上来,有些脱力地靠在船沿边,伸头看了看舱底的水箱。
“还没到鱼汛,”苏闲叼着烟开始扳舵,“也就只有我们这种闲得发慌的游客才会出海。”
“那晚饭吃什么?”辛宁爬起来,剥掉身上的潜水服,找了条毛巾擦着头发。
“厨房是你的地盘,亲爱的。”苏闲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把烟从嘴上拿下来,一只手扶着舵盘,另一只手伸到杂物箱里,摸出个保温瓶扔过来。
“我有更重要的工作。”辛宁打开瓶盖,倒了半盖子热咖啡慢慢地喝着。
“少跟秤砣胡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工作效率会高很多。”苏闲微笑。
“那就还是吃烤鸡吧。”辛宁撇撇嘴,漫不经心地决定了晚饭的菜谱。
“我们已经吃了一星期烤鸡了。”苏闲有些无奈,“人生不是应该到处都充满着惊喜和意外吗?”
“所以婚姻才会如此乏味。”辛宁从手里的热咖啡上抬起头,眼里透出一丝笑意。
“我看段郋跟他太太就过得不错。”苏闲半带调侃地又是感慨又是叹气。
“不知道段教官要怎么跟谢医生解释这次的事。”辛宁扭头望着海面,“路遇劫匪?”
苏闲把着舵盘,看样子是懒得回答,只是咬着烟嘴做出一个牙酸似的表情。
晚饭的餐桌上果然摆着烤鸡,黄灿灿的皮看起来油光锃亮。
辛宁站在餐桌边,拿起锯齿刀打算把鸡分开,苏闲从他背后把刀接了过去。
“跟家里联系过了?”辛宁吮着手指让到一边,“怎么说?”
“吃饭的时候谈工作容易消化不良。”苏闲答非所问地轻声笑笑。
“你要多少面包?”辛宁抓过面包刀和法式长棍,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
“其实我不介意吃烤糊了的鸡,只要不是糊得太厉害。”苏闲正把烤鸡分成形状完整的四块,手指探到鸡肚子里,忍不住摇摇头,看了辛宁一眼,“下次再打电话去烤鸡店叫外卖,记得要先把罪证消灭掉。我知道这是岛上唯一一家肯在晚上七点以后送餐的饭店,可这家店总是把调料包塞在鸡肚子里忘记拿出来,昨天我还吃到包装纸了,亲爱的,带徽标的那种,上面有半只红公鸡。”
“很配你。”辛宁想象了一下,点点头。
“是谁被一只公鸡干得哇哇乱叫了?”苏闲停下来,微眯着眼睛,隔着桌子凑过去轻声细语地说,“要不要再看一遍那盘带子?”
辛宁手上的面包刀几乎是擦着苏闲的耳朵飞了过去,震颤着插到了门框上。
苏闲飞快地朝着通向起居室的门瞥了一眼,辛宁也同时看向那个地方。
那里的壁橱后面有一间密室,里面除了跟陆衡联络用的通讯器材外,还有武器。
苏闲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点兴致勃勃的精光:“输的人怎么样?”
辛宁盯着他,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就叫一晚上。”
苏闲露出一个微笑,带着几分戏谑,握刀的手猛地一动。
辛宁下意识地闪身避让,垂在身侧的手顺势拉开餐边柜的抽屉,摸到一大把刀叉。
预料中的刀光没有出现在眼前,苏闲已经抢先一步扑进了起居室的门。
辛宁立刻毫不犹豫地踢开窗户跳了出去。
隔壁的玛莎太太正带着小狗在屋子前的沙滩上走过,看见辛宁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
辛宁转身斜靠在窗台边,笑着挥手解释:“窗门有点旧了,需要上点油。”
玛莎太太热心地问:“需要工具吗?我先生喜欢自己整修房子,花园的工具棚里工具很全。”
“给,亲爱的。”苏闲叼着烟出现在窗口,递给辛宁一副手套和一小罐机油。
“谢谢。”辛宁悻悻地接过来,转头对玛莎太太扬起手,露出柔和的微笑。
“您真客气,玛莎太太。”苏闲伸出头勾着辛宁的脖子,也对热心的邻居笑着挥手。
“你输了。”辛宁在他耳边轻声说,一边移开手掌,露出正压在苏闲颈动脉旁的餐刀。
“最多是两败俱伤。”苏闲夹紧辛宁的脖子,他的手心里是一把不锈钢汤勺。
“这东西的杀伤力有可比性吗?”辛宁放松下来,背靠在苏闲垂下来的肩膀上。
“看是谁用了。”苏闲把烟头吐到一边的沙地上,扭头亲了亲辛宁的侧脸。
“两败俱伤怎么算?”辛宁偏过头,轻吻着苏闲的嘴唇,饱满的唇线轮廓分明。
“也许可以一起叫。”苏闲声音含糊地回答,因为他的嘴里多出了一条舌头。
辛宁背对着窗门用手把自己撑起来,慢慢地坐到窗台上,又慢慢地把腿抬起来,跨进屋里。
苏闲张开双臂抱着他的身体,不太紧,好让辛宁就着接吻的动作一点一点自己转过身来。
衣着单薄的身体能够感觉到彼此明显的欲望。苏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
他把他用力地压到窗边的墙上,他的背脊撞击着身后的墙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手想要反推回去,他抱着他转了小半个圈,轮到自己重重地撞上旁边的家具。
他们彼此推搡着,也拉扯着,不断地分开,然后又更紧密地靠近。
火热的情绪在海面上还未消散的夕阳里轻易地被点起。
屋子里的人还在积极地争夺着主动权,但又很快忘记了主动权这回事。
直到这一切被带了消音器的枪声打断。
窗玻璃上忽然出现一个小洞,弹壳在地板上弹起。
第33章A19
都市近郊的某处山顶观景台,两辆车头对头地停在悬崖边。
陈然朝对面那个靠坐在车头上的男人扔了支烟过去:“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罗広畅接住烟,放到鼻子底下安静地嗅嗅,看着陈然温和地笑:“我还没老到跑不动。”
陈然仰头打了个哈哈,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在总部高官厚禄的养老不是挺好。”
罗広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这边出事了。肖战歌那是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家虽然向来低调,不过再低调也是在安全系统里有家族传统的名门世家,何况在红三代红四代里,像你跟苏闲,还有肖战歌这么有出息的也不多了。”
陈然笑笑,转头看着山脚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怎么着,听上去满腹牢骚的,不会是小肖回去把你的位子给顶了吧?”
罗広畅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也望着远方,“北美站,副站长,人已经过去了。”
陈然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要劳动你来给他擦屁股,还是因为你也是‘掠食者’的出身吧。”
罗広畅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笑着说:“主要是你们太好用啊。”
陈然的神色倒认真起来,沉默了片刻,“再好用也只是一把刀。”
罗広畅一下乐了,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然后冲陈然招招手,笑着露出尖利的犬牙:“我也好多年没做思想工作了,今天重操旧业,勉为其难就给你做做心理疏导。这个特别行动队的头子不好当吧?整天扛着顶着,还要来回盘算,是个人就会累。有什么牢骚,尽管跟我说。你放心,进了这对耳朵就是进了地底黑狱,永远不会有出头见光的一天。”
陈然气得笑了起来,一脚踹过去:“滚你的!老子不用你这个江湖郎中来疏导。”
罗広畅半真不假地苦笑:“你可真够绝情的。怎么说咱俩当年也是同衣同食,裤子都穿过同一条。”
陈然看起来没有多少叙旧的心情,只是问:“这次过来用的是什么身份?”
罗広畅看他一眼,边抽烟边回答:“钢铁公司,国有大型企业,出国考察。”
陈然点点头:“那正好,走个流程吧,让那东西跟你的铁矿石和开采机械一起走。”
罗広畅忍不住好气,又有点好笑:“那种流程?”
陈然看着远方,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交给你,我比较放心。”
罗広畅手里的烟已经快要抽完了,他很快又点上一根,举起烟盒抬眼看向陈然。
“我没你那么大的烟瘾。”陈然摇头谢绝。
“回去怕让老婆唠叨?”罗広畅又吐了口烟,浓烈的烟味连山间的夜风都吹不散。
陈然笑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两个人之间再度安静下来。
夜色里,罗広畅静静地抽着烟,陈然静静地站在一边,微仰着头眺望星空。
“内奸的事……”罗広畅把第三个烟头掐灭,终于打破了沉默。
“已经处理了。”陈然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头。
“我不是要说这个。”罗広畅悠闲地靠在山石上,“你那边是不是留了我一个人啊?”
“不是你的人,那本来就是我的人。”陈然不为所动地转过头,挑了挑眉,“辛宁来受训前签的意向书还在我的档案柜里,组织关系就是一个手续,走个流程而已。”
“我说大少,你也行行好,”罗広畅又露出那副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收起牙齿和爪子的时候就立刻显得既温和又无害,“不能每次刚养熟了的小狼崽仔都归你,好的先尽你挑,挑剩了才扒拉给别人,这回干脆是连挑剩下的都要抢回去。苏闲就已经够冒头了,你也再这么强硬下去,早晚就得要合久必分了。你看看我,我就是你未来的榜样。你是不是也想早点回总部去养老,每天喝喝茶看看报纸,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最剧烈的体力劳动就是拿笔签字?”
“你少来,”陈然嗤之以鼻,“一天调令没下来,我就得给这边当一天家。”
“好好,我说不过你,再这么说下去你就该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数典忘祖了。”罗広畅站起来拍拍裤子,“既然这样,手续总是要办的,组织关系可不是个小问题,尤其是我们这种性质的工作。你打个调人的报告先递上去,走流程也没这么快,人暂时只能算是借调给你们。”
“阿畅,”陈然看着罗広畅走到车边,开口叫住他,“那件事,谢谢了啊。”
“举手之劳。”罗広畅坐进车里,“这事也凑巧,刚好总部的记录里有一个偷渡到越南那边预备执行潜伏任务的同志,可惜还没有接上头就牺牲了,倒是跟那个黎英的年龄和经历都比较相近,只是稍微改动了一下。你放心,已经通过可靠渠道泄露过去了。”
“哎,再问你件事。”陈然走过去敲敲罗広畅的车窗。
“什么事?”罗広畅放下车窗,脸上笑着,眉头却有点皱了起来。
“买一送一你要不要?”陈然微微侧身,半合着眼靠在车门边,手按着眉骨。
“我说,”罗広畅凝视他许久,终于大笑起来,“大少,你终于也受不了你们家苏二少啦?”
“有个人,”陈然低声说,“七年前在旁遮普邦的那座庙里见过我们。”
“有个人?”罗広畅习惯性地掏出烟来点上,这次还硬塞给了陈然一根,“什么人?”
“ASIO的人,位置不高不低。”陈然抽了一口罗広畅的烟,立刻被冲得皱了皱眉。
“见过我们,是见过所有人,还是就你和苏闲?”罗広畅的脸色变得凝重。
“不好说。”陈然想了想,“你还记得那帮背包旅行的学生吗?”
“有印象。”罗広畅沉思片刻,抬头看着陈然,“你想怎么做?”
“这个任务结束后,我想让苏闲去北美建立一个分部。”这是陈然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以前去那边行动都是空降,有个基地也好。”罗広畅点点头,“不过你这等于是自断一臂啊。”
“自己砍总好过让别人来砍。”陈然淡淡地笑了,“况且肖战歌不错,我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