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回潘云没动手,只是脸色更黑了。
宋柯拦在郑二面前,替他求饶。“潘云,你别气,二子是在开玩笑,哈哈,玩笑而已。”可惜郑二是铁了心地一二到
底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潘云。
“我没在开玩笑,潘哥,我知道你对温哥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哥喜欢的是陆离,所以……”所以了个半天,
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因为,郑二说不下去了,潘云眼里出现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色彩,比伤心更深沉比痛楚更激
暗,一点一点落在郑二心头。
潘云哑着嗓子,他说:“我知道。”
明白,所有人都知道,即使过了十年,温陌心里也只有一个陆离。
潘云更是再清楚不过,因为他喜欢着温陌,比任何人都喜欢。所以温陌的点滴他都看在眼里,温陌一直,一直深爱着
陆离,潘云于他,不过是哥们,铁到不能再铁的哥们。是哥们也只是哥们。可纵使明白,也希望自己能够继续糊里糊
涂。
这才是爱,当事人左右不得,局外人更是插不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郑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许潘云比陆离更适合温陌。
33
“妈,出什么事了!”温陌气喘嘘嘘地赶到家。他妈妈眼睛已经哭得通红。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睛,心突然针扎一样地
痛。
进了门,平日里有来往的亲戚坐了一屋,他不详的预感愈发的强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温陌有点压不住,“我爸呢!怎么没见他!妈!”
温陌的母亲已经哭不动了,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坐在她对面的温陌他姑姑替她说完了事情。
今天凌晨,老两口发现浴室的灯泡坏了,温爸爸就站在椅子上去修,谁知修了一半,一头栽下来,不省人事,温母立
刻把他送了医院。
这过了大半天,医院那也没个准信,只说让家里人回来凑凑钱。
温陌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冷静听完这通话的,他甚至用冷静的音调问自己的母亲,现在能够凑到多少钱。
温母哽咽着说四处借借应该还能凑到十多万。温陌的姑姑让温陌想开些,凑钱只是以防万一,说不准是什么毛病,也
可能只是血糖太低的小毛病。
“我爸现在身边没人陪着么?”温陌没空去理那些场面上的安慰话,手圈在温母的肩上,让他妈不要这么担心。
“你姑父在陪着。”姑姑又开口了,“我和你妈妈在这想想办法还能不能凑什么钱。”
“我去陪我爸。”温陌二话不说,去了医院。
隔着医院的隔离病房玻璃,温陌想了很多东西。
那年自己性向暴露后父亲有力的巴掌,还有赶自己出门时的样子。
父亲在他心里是冷酷的是要面子的,同样也是高大健康的。
可现在……
时间比硫酸更可怕,它腐蚀着记忆里的点点滴滴,不动声色,且乐此不疲。
鼻子里呼出的气,模糊了玻璃,温陌一点一点擦干净。
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等了数月,但看看表,不过过了几个小时。姑父被他送了回去,他执意要一个人等结
果。
等,他以为自己最擅长的是等,可他还是错了。
太多东西他一下子难以回味,导致等的时间里太甜蜜太苦涩。
他觉得自己是不懂事的,为了自己可笑卑微的爱情,毁了弥足珍贵的亲情。
那个躺在里面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是教他写字,教他过马路,教他单车;同时在知道他是同性恋,狠狠挥拳头揍他
的父亲。
嘿,虽然平日很疼他,可下起手来却也毫不留情,一拳又一拳,一巴掌又一巴掌。
可那个宠他,那个揍他的人,却在今天突然老了。
父亲憔悴得太快,甚至没有丝毫的预兆。就在那个狠狠揍他的男人还在记忆里张牙舞爪的时候,眼前这个却老了,在
一夜间。
医院长廊上的板凳突然狰狞起来,像是呲牙的野猫白森森的牙齿。啃咬着温陌的心,血淋淋的。
34
陆离急疯了。
歌友会的事情被他紧赶慢赶在一周内赶完了,于是立马到了温陌家。
意料之中的,温陌这些天都没接他电话,可在干等了两天后陆离就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温陌该不是退了房子,打算真正消失了吧!
这种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强烈,说不怕是骗人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人,他这还没打算撒口呢,人就给没了。
他那个叫着急啊。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地播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温陌接到陆离电话的时候,医生已经宣布了诊断结果,温老爷子得的是冠心病。
这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却也着实让人头疼。
手术大概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打一根支架,做个球囊扩张。第二种则是心脏搭桥。由于温父心管造影诊断出来心脏有
三处狭窄,院方建议采取后种方案。
温陌犹豫了一会儿就敲定了后种方案,他爸福大命大还没这么容易出事。
手术费加上杂七杂八的一大堆的住院费约莫要个十多万,温母筹措到的钱大概是够的。但温陌却坚持这笔费用由自己
来出,父母那里的钱是留来防老的,不到万不得以是动不得的。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挣钱,酒吧虽然不能赚什
么大钱,但这些年下来,十万的积蓄他还是有的。
电话通的时候,温陌已经看到了陆离停在自己楼下的车,却止了步子,不肯再走了。
站在路口,冷风一吹,眼眶莫名其妙地酸涩了起来。他接了电话,呼吸有些乱。
入耳的是陆离一串追问,无非是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听听,这语气多像是刚赚钱回家的恋人拷问自己的爱人在自己
不在家的日子里去了哪里厮混。
温陌知道自己应该挂电话,因为陆离是没有资格问这些的,可他却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听,等陆离抱怨发泄完了才缓
缓开口。
“没什么。”瞧瞧,这便是欲盖弥彰的最好典范,陆离的追问是意料之中的,这样的自己是故作的,可温陌却很喜欢
这样的感觉,陆离是在意自己的,等了这么些年,为了验证的似乎也就是这么一个故作而幼稚的事情。
“陌陌,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你在哪?我去接你。”电话那头的静默让陆离越发的心慌,温陌的态度不对,铁
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回家了。就在马路对面。”温陌脸上被风刮得生疼生疼,他掐了电话,很快就看到陆离从车里出来,四处张望着
。
陆离上身穿着一件暗色系的皮夹克,内衬是一件条纹毛线衫,围了个当下流行的流苏围巾,裤子是条蓝色的水洗牛仔
。
等他转过头来,看见温陌就定住了。
温陌慢慢过了马路,两个人面对面看着。
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抱了对方,身体黏在一块,怎么也不肯分开。
“我爸冠心病发了,昏迷了两天。”温陌的头埋在陆离身上。
陆离这些年长高不少却仍旧比温陌稍微矮些,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他弄丢。
“陆离,我真的,很怕。”
温陌真就这么哭了出来,在医院冷冷静静安慰母亲送走亲戚的温陌就这么简单地泣不成声了。
在陆离的记忆里,温陌是极少哭的。
所以当温陌隐忍的哭声进到陆离耳里,他有些慌乱,只能一下一下地抚着温陌的背,轻声道:“有我在。”
35
“温同学,学校严打早恋,何况是同性恋?你……你好自为之。”是谁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这番话,是谁在一切败露
时抽身而去。
记忆又鲜明活跃起来,温陌胸腔里一阵钝痛。
更可笑的是那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如今站在这里,说“有我在”。
温陌爆发了,或许他早该爆发了。
他扬起巴掌狠狠地给了陆离一巴掌。
陆离被打愣了,等回过神来也没打算躲,又结结实实地挨了温陌一巴掌。
温陌眼睛还是红的,他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为了你这么个东西,我爸和我僵了整整十年!我不值得!陆离!为
了你!老子他妈的不值得!”
这是埋在心里十年的话,如今说出来,没有痛快,只有痛楚。陆离脱离了那段不堪,这些年活得无比光鲜,而他温陌
就活该倒霉要忍受整整十年!
陆离把温陌死死搂在怀里,用的是像要同他合二为一的力气,温陌挣了半天也没能挣开,骂骂咧咧说了一大堆。
陆离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一句迟了十年,如今同样也弥足珍贵的话,“对不起,有我在。”
温陌渐渐不挣了,他在陆离怀里哭得痛快。
更多时候,最动听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有我在”。
温陌有的时候想,自己实在是太好忽悠,就这简单给陆离重新追了回来,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果然不是什么良
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等潘云一伙儿得了温陌爸爸住院的消息往回赶的时候,温陌和陆离两人已经几乎完全冰释了。
潘云他们拼死赶到医院时,陆离戴了副大蛤蟆镜头低得很低,温陌则坐在他身旁,时不时地回头望望病房。这时老爷
子已经醒了,但是医生说他受不了什么刺激,温陌踌躇了一下,还是没进去,毕竟十年心结,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开
的,他是没什么关系,可万一温老爷子想不开,再厥过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看到陆离在场潘云脸都绿了,差点立刻和温老爷子成为病友。
宋柯也着实吃了一惊,不知陆离和温陌怎么又走到了一起的他,只能一直尴尬地看着温陌。郑二虽然知道陆离和温陌
复合是迟早的事,但也不得不佩服陆离的高效率。
温陌没解释,而陆离被格外凝重的沉默压得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出了汗。
温陌也知道他的感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迅速松开。
这一小动作又刺激了潘云,他咬得牙根发痛,别开脸,试图转移话题舒缓气氛,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挤
了半天,也只挤出,“我不舒服,先回去了。”这么一句。
见他脸色发黑,宋柯哪敢放他一个人走,说是和他一起走,便也道了别。
郑二心怀鬼胎,愧疚地目送潘云走。
温陌心里一咯!,潘云的态度让他有点在意,陆离也看出了潘云的不对劲,心里把他归为危险人物。
“伯父好些了么?”舒缓气氛的工作落到了最最不会说话的郑二身上,郑二不想在这个时候找难堪,问了句保守的。
提到父亲,温陌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陆离认识一个专家主任,给介绍来了,等爸他身体状况好一些就进行手术。”
郑二“哦”了一声,这实在不是让人能够愉快聊天叙旧的气氛,坐了一会儿,郑二也走了。
36
温陌知道其他仨哥们都不太喜欢陆离,又见陆离情绪有些低落,就不由地打趣他,“这不是在演偶像剧,你忧郁给谁
看呢!”
陆离扯扯嘴,还是没能笑出来,“他们都不喜欢我。”他这样的抱怨方式实在像极了三岁小孩,只希望幼儿园的老师
摸摸他的头说:“好孩子,别难过了,他们不喜欢你,老师喜欢你。”
可显然温陌不是耐心极好的幼儿园老师,他笑哼了一声:“嗯,看出来了,活该谁让你这么不讨人喜欢。”
唉,是啊,谁让你这么不讨人喜欢。
想当年,想当年自己同温陌三个兄弟的关系不算铁,但也至少不像如今这么尴尬。要怪只能怪陆某某当年的行径实在
窝囊懦弱。
陆离无话可说,心里叹了千万遍,却也没道理把错归结到别人身上,只得心里暗下决心要对温陌好,让那三个人明白
,他对温陌的感情并不比温陌的付出少。
术后,温父恢复得很快,病情稳定后温陌也敢上病房里头坐坐了,陆离一般都不进去,只是在走廊里坐着,乖乖地等
温陌。
温父的病房是豪华型的单间,而温父这么一住就要数月,按温陌的财力是难以承担的,但陆离坚持要让温父休养的环
境好一些,更坚持住院费和手术费由他来付。他要承担手术费的要求温陌拒绝了,但住院费却没能推却得了,一是实
在捉襟见肘,二是陆离态度坚决,说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温陌心里充斥着暖意,和陆离的“家”么?这么想着就不由点了头。
说实在话,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幻想实在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做的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如果
陆离和他能有一个家,有一双子女,应该挺好的。
好是好,但这一切也只可能是想想罢了,同性恋、变态,光这两顶帽子他都已经承受不能,再搞什么同性同居……他
不敢再想下去。
“你……”潘老爷子还吊着点滴,血色也不太好,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个“你”字。
对于这个儿子他有太多话想说。
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过。顽劣不说还搞什么同性恋。
可如今那个只会惹事生非的男孩也长这么大了,而自己却老了。
“爸,你要吃苹果么?”这些年父子两人鲜少有共处一室的机会,温陌也有些紧张,拿起一旁洗净的苹果,拿刀想给
温父削一个。
“不用了。”温父对水果实在提不起胃口,盯着温陌看,到最后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徐徐地说:“你以后有空多
来看看我。”这句话说出口,温父就觉得有点煽情肉麻,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温陌愣了愣,父亲的话让他有点恍惚。
这意思是不是说,爸爸已经原谅他了!他的声音有些颤。“爸……”
温父见他这样不觉觉得心酸,没有吊点滴的那只手落在他头上。“那事都过了这么些年,你都这么大了。”
温陌表情略微一僵,却没有打断温父,听他继续说下去。
“前些年我常常想,我的儿子竟然是同性恋是变态,我绝对不要这种儿子。”他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放在温陌脑
袋上的手也收了回去。
而温陌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听了。
“可这些年,我似乎想开了,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
温陌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极了,眼睛就这么红了,自己的眼眶竟然托不住这么些些眼泪。
温父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小陌,以后逢年过节的你要多回回家,那事你爸我已经想开了,电视上说了同性恋是天生
的,遗传,这么算下来,也算是你爸我害了你!”
温父这通话说得温陌想笑又想哭,结果边哭边笑难看极了,温父帮他擦了脸上的泪。“你小时候从来不哭,挨揍都是
咬着牙连个痛字都不呼,怎么现在大了反倒是会哭了!”
父子之间的事情,真的很难说,到了煽情的地方,比母女情更催泪。
听温父这么说,温陌嚎得更大声了,引得坐在门外的陆离直探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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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陆离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来帮温父换点滴袋的护士把他吓了一跳。“你长得好像陆离哦!”
陆离已经经过乔装了,戴着货车帽,衣服也是穿得一套休闲系的羽绒服,压根看不出是“明星”。
被这么一问,心突然一紧,连忙摆手否认,立马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