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事,他们已是有所耳闻,听说皇后娘娘那边,形势并不太妙。如今这位三皇子又突然声称那上官洛青是他好友。且言下之意,更有指责之意——他们无人不知,那上官洛青可是险些被御涟轩……
而站在朝堂最末的兵部侍郎、凤方芸的胞弟凤方良此刻更是整颗心拧成了一团,只恨他那外甥,谁不好招惹,偏生一时色迷心窍招惹上三皇子的朋友。丢了性命不说,还极有可能连累了他。
这丢官事小,若是锒铛入狱、甚至平白送命,他岂不是冤枉?!
这般在心中恨恨赌咒的凤方良,却是忘了,他自己,亦是个好色之徒。
御紫炎这方话刚说毕,只见武官一列站出一人。
御紫炎只觉那人有几分面善,便听识海之中御天行传言道,“此人正是凤方芸之父,金维城总兵,凤戚山。近日,他赶巧回京述职。”
听罢御天行一番解释,御紫炎顿悟。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亲爹在此。而且,那金维城,正是御寰与启仙交界的兵家重镇。这凤戚山多年驻守金维,在朝中也有些地位。
此时他站了出来,御紫炎浅笑,心下好奇这位总兵大人又会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凤戚山踏出一步,撩起衣襟跪倒在大殿中央的猩红地毯之上,铿锵有力的洪亮嗓音掷地有声,“陛下英明,请恕老臣直言。”
“讲。”
见凤戚山出面,御天行也大约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心下顿感不悦,但又收到御紫炎目光示意,这才冷声吐出一个字要凤戚山有话快讲。
“谢陛下!”
并非没有感到御天行的不悦,但凤戚山并未露出胆怯之意,只躬身谢了一回,便直起身子。
当下,御紫炎对这凤戚山倒是生了几分欣赏——这老者,面对皇权,不卑不亢,竟有些刚正不阿的傲骨。较之凤方芸,实在不像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不过,御紫炎心中也知,这般忠臣模样,也未必便是真。装模作样者,在这朝堂之上,也并不少见,毋宁说,随处可见才是。
凤戚山自是不会知晓御紫炎此时想法,御紫炎背对着他,令他更加不可能看清御紫炎此时唇边若有似无笑意。
御紫炎种种神情,只落入一人眼中——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御寰帝王,御天行。
“启禀陛下,那上官洛青虽是青年才俊不假,只是,他乃启仙丞相之子。老臣愚见,以为三殿下贵为御寰皇子,却与外邦重臣之子结交,实在有些欠妥。更毋论,将其带入我国都城,进而意欲引荐给陛下。
陛下乃九五之躯,身系我御寰上下无数黎民百姓福祉,又岂可轻易与外邦之人接触?是以,老臣斗胆谏言,三殿下此举,实为不智。”
“哼!”
早猜想到凤戚山出面,便是想要指此一事,御天行心中更为不悦。心想区区一个总兵,也想指责他的炎儿。
御天行不及发怒,却被御紫炎止住。
识海之中,传来御紫炎声音,“父皇,此时便交由紫炎处理吧。毕竟,上官洛青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紫炎。紫炎不想推卸责任。”
“——”
御天行对着御紫炎端详半晌,终是微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安抚了御天行,御紫炎才转回身,看向凤戚山。
而此时,众臣才头一遭得以看清这位三殿下御紫炎的庐山真面目。
“……”
御紫炎只一抬头,殿下站立众臣,顿觉殿内气氛忽的一变。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气势,是眼前这位刚及弱冠的三殿下发出的么?
这气势该如何形容?明明是淡淡如水的气质,却又带着几分泠冽,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只怕被活脱脱冻住。
而那双紫瞳,明明带着一两点笑意,却让人有种直觉,不可直视——直视了,便会被那双紫瞳看穿;直视了,便会被那双紫瞳迷惑!
御天行坐在龙椅之上,自然也察觉出御紫炎周身气势的变化。他眯起一双狭长凤眼,流金的黑眸之中,金光更盛、眸色愈沉。
就在此时,一眼瞥见站于前排的御颙岚,御天行周身气温降低了几分——
自从他与炎儿出现,御颙岚的目光便一直紧紧黏着在炎儿身上。而此刻,那双眼中更是写满痴迷与狂热。
那目光,御天行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便是他看向眼前这紫衣人儿时永远不变的目光。
站在殿下,正着迷的看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露出与平日里不同的模样,御颙岚忽而觉得头顶上方传来一股浓浓的杀意。
对,不是敌意,而是杀意!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御颙岚周身一颤,却不似平日的怯懦,竟是扬起头直直望向御天行。
好!很好!
看到御颙岚并不躲闪,反而迎着自己充满杀意的视线望了上来,御天行怒极反笑,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颜。
只是,这笑颜看在御颙岚眼中,却是比修罗那狰狞面孔还要骇人。
但是,御颙岚此时并不想退缩。他知道,他挟持缘枫、墨雨之事,父皇与紫炎定已知晓。
或许,他早该与父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针锋相对了,只是此时偏巧二皇弟御涟轩出了事,才令他们之间的对峙,延了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此事可以就此不了了之。了结了御涟轩之事,紧接着,便会是他。
若说这之前,御颙岚心中还有些犹豫。但此时,他却是猛地意识到,此刻,他已是骑虎难下了!为了心爱之人,哪怕令他记恨自己,他也希望,那双总是含着笑,却从不曾将他放在里面的紫瞳,能够映出他的身影。
若是能如此,他御颙岚便是当场殒命,也无憾了!
站在御隽兖身后的御沐玚,一面看着好戏,一面查探着众人心思。此刻离他如此近,又是情绪强烈起伏着的御颙岚,自是被御沐玚探查个通透。
感受到御颙岚的心情,御沐玚不禁唇角微扬——他的“父皇”,似乎唤醒了一只披着羊皮沉睡了太久的狼王呢~
第一五七章:对峙(二)
“……”
御紫炎此时也注意到御颙岚的目光——毋宁说,自从出现在大殿之上,他便已觉察了御颙岚那火热、带着欲望的视线紧紧跟随在他左右。
只是,御紫炎故意选择了忽略那两道视线。因为——那般偏执、疯狂的视线,令他觉得危险。
此刻,御紫炎终于明白,正如御天行所说,御颙岚对他,抱着别样的感情——虽然,他依旧想不通,御颙岚为何、又是从何时,对他有了这份情。
深吸一口气,御紫炎心中淡淡想到,若非御颙岚挟持了缘枫、墨雨,或许,他的眼中永远也不可能容下御颙岚的身影吧?
然而,也仅限于此。对于御颙岚,御紫炎不会再给予更多。无论过去、现在,抑或将来——
一直注视着御紫炎的御颙岚先是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将视线落于他身上,心中激动万分,却又在下一刻,立刻失去了那目光。
只是一瞬间,再没有多一刻的停留。并且,在那视线离去之前,御颙岚分明看到了其中的一丝不满,最后余下的,便只有一片虚无的寒意。
“——”
御颙岚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不禁一颤——或许,他,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挟持了缘枫、墨雨,以为那人儿会多看他一眼,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加冷漠的无视。
他……错了么?
就在御颙岚心中翻江倒海之际,御紫炎已然收敛了情绪,一双紫瞳,直直望进凤戚山眼中。
“凤老将军言下之意,是本殿与别国之人勾结,通敌叛国么?”
御紫炎冷冷的声音,儒雅依然,温文,却是不再。偌大的金殿之上,清脆的少年嗓音,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严。仿佛站在上方那刚及弱冠的少年,才是阅历丰富的老者,而凤戚山老将军,才是那少不经事、满口怪力乱神的毛头小子。
“这——”
显然,这样想着的,并非仅只旁人,便是连凤戚山本人,亦不例外。
被御紫炎一问,原本便是这意思的凤戚山,倒是不敢随意应答了。
“老将军可是此意么?”
御紫炎声音又沉了一分,再次问道。
“老臣不敢。”
凤戚山低下头,说道,“只是,那上官洛青到底是他国重臣之子。老臣只是以为三殿下当留心防范才是。”
“本殿敢问老将军,兵法之中,何谓上善?”
“嗯?”
被御紫炎突如其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说得一愣,凤戚山疑惑出声。
“本殿再问众位大人,于我御寰,何谓重中之重?”
“……”
众臣亦是为之一愣。
见众人不明所以,御紫炎嫣然一笑。方才冷冽气势似是顷刻间烟消云散。众人为了那一抹倾城笑容有些忘我,却又依然因那隐约尚存的冰冷气息留着一分清醒。
恍惚与清醒之间,众人只听耳边传来御紫炎悠扬嗓音缓缓说道,“兵家有云,用兵之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善之善者也,然而,本殿却以为不然。”
稍顿片刻,御紫炎果然看到凤戚山眼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御紫炎浅笑着不去理睬,继续说道,“所谓用兵之法,并非止于两军交战。邻邦相处,关键在于一个‘制衡’。
‘无战’,方为兵法之至高至善境界。武力,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媒介,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稳衡邦交时的一份筹码,一张底牌。”
众臣似懂非懂,觉得好像有理,却又好像无法完全消化。
“我御寰地处五大国之中,以商业交通为重中之重。然,其背后靠何发扬光大?和平——只有昌隆盛世,黎民百姓才会有心情发展商业、致力交通。
试问,乱世之中,温饱、甚至性命既已堪虞,除了军火粮草商人,还有谁会通商交易?经济萧条了,我御寰有又凭何充盈国库、强大国力?众位大人说,本殿所言,是也不是呢?”
御紫炎悠悠说完一段,才问向尚在云里雾里众人,问话中,带着几分恬然笑意。
御天行此时自是知晓御紫炎这一抹笑意从何而来——想他本是个“现代人”,这些道理,固然是总结了先人千年经验,却也是融合了现代经济发展之大势所趋。
但是,如今,对着一班“古人”,将这贯古通今的理解半文半白的说出来,倒令御紫炎绕舌了一番。
“殿下说得固然不错,但是,老臣依然不明,这些,与上官洛青,又有何关系?”
御紫炎看了一眼凤戚山,大有些“孺子不可教”的意味,凤戚山一把年纪,哪里会看不出御紫炎的意思,虽然上位之人乃是地位尊贵的三皇子、三殿下,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娃娃。
如今,三殿下竟以这般神情看着他,令凤戚山一张老脸,不禁红一阵白一阵。
“本殿说了这许多,老将军依然不明么?”
御紫炎故意叹了一口气。
这时,倒是御祺玥站出来凉凉的说道,“凤老将军,三皇兄的意思是,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御寰发展商业交通,与邻邦交好,方是上上之选。而三皇兄与上官公子结交,正是此意。这么说,老将军可是明白了?”
“这——”
对御祺玥突然插话的举动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凤戚山愣了一瞬,随后恭谨的说道,“三殿下与八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老臣愚钝,此时方才体会两位殿下真意,实在惭愧。”
凤戚山一番话说得虽是恭谨,但御紫炎却也不难听出其中不甘。
但,他不甘是他的事。御紫炎要做的,是撇清这“通敌叛国”之嫌。此后,才好为上官洛青脱罪。
“既是老将军认同本殿之言,想来,也不会再追究本殿‘通敌叛国’的嫌隙了,是么?”
思及此,御紫炎微微一笑,悠悠问道。
“……是,老臣不敢。”
凤戚山原本已是被御紫炎一番长篇大论绕得有些恍惚,此刻才醒觉原来御紫炎目的在于此,却是为时已晚,只得败下阵来,收回前言。
但是,他也并未因此放弃,“但,上官公子行刺二殿下之事,人证物证俱在,老臣斗胆敢请三殿下对此事秉公处理。”
“呵。”
御紫炎早就料到凤戚山不会善罢甘休、轻易退让。毕竟,因为此事,他平白死了一个外孙,而他的宝贝皇后女儿,地位又岌岌可危。
听到御紫炎笑声,凤戚山微微蹙起眉——他虽是常年驻守在外,倒也时常与女儿、外孙保持联系。然而对于这位三殿下,他却知之甚少,只听说早年曾得陛下宠爱,但除了生得好看些,无甚特别过人之处。
然而今日一见,针锋相对之间,这位三殿下……当真是他女儿信中、口中那碌碌无为的平庸皇子么?
“人证?物证?老将军,指的可是这些么?”
随着御紫炎话音,不知何时离去的李祁,重新回到大殿之上。和李祁一同出现的,是上官洛青,以及那一日为御涟轩验尸的老御医。除了这一位“嫌犯”与一位“人证”,李祁手中一个托盘上,还摆着两个瓷瓶。一个,是翠绿色;而另一个,则是玫红色。
“……”
凤戚山见金殿之上只跪了上官洛青与太医两人,对着御天行深施一礼说道,“陛下英明,请恕老臣再斗胆一言。”
“哼!”
御天行冷哼一声,“凤卿今日还真是英雄胆略啊——说罢!”
明白听出御天行的不悦,但为了自己无端殒命的外孙以及地位岌岌可危的女儿,凤戚山也只好咬紧牙关坚持到底,“谢陛下!老臣听闻,前日那关键的证人,宫女清婉已死。不知——”
凤戚山言下之意,眼前一位不明就里的太医,实在称不上“证人”。
御紫炎唇角微扬,昨日他与御天行就已讨论过此事。是以他们又将福鸾宫一干宫娥内室重新细细问了一遍。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一名宫女平日里与清婉走得极尽。
“凤老将军不必心急,人证,尚有人在。”
御紫炎说着,示意李祁。仍自站在金殿门口不曾回到御天行身侧的李祁,此时朝金殿外一挥手,只见有一名宫女出现在门边。
第一五八章:对峙(三)
“清婷。”
御紫炎依旧站在御天行身边,唤了一声。
听到御紫炎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名唤清婷的宫女先是浑身一颤,而后还不等御紫炎开口询问,自己已是语无伦次急急说道,“陛下英明,三殿下英明,清婉曾对奴婢提及,一切皆是二殿下指示清婉所为。
除此之外,清婷一无所知!还求陛下开恩,三殿下开恩那!”
“大胆婢女!满口胡言!怎可如此诋毁二殿下!”
凤戚山见这宫女一上来便将所有事直推给已死去的御涟轩,也顾不上此时人在金殿之上,指着清婷高声喝道。
相比于凤戚山的气急败坏,御紫炎亦是微微蹙了眉,识海之中说道,“父皇,看来又被那御雪寒占了先机。”
御紫炎早料到御雪寒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不曾想到他动作竟是这么快。昨日他与父皇已是秘密将这清婷安置在御华殿,却还是让御雪寒得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