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几年长(修真 Ⅳ)——梦窝

作者:梦窝  录入:10-14

“舅舅当年若是有你这般通透,懂得进退分寸也不至于——还有母妃她……”

提起宇文轩兄妹二人,御颙岚又不禁黯淡了颜色。

“哎……”

叹一口气,元澈站住脚步,握住御颙岚双肩,“怎又提起这些了?瞧,明日就要贵为天子之人,此刻却红了眼圈,若是让有心人瞧了去,可要说元澈欺君犯上,到时候别说头上乌纱,便是项上人头怕都难保哦。颙岚忍心这么陷害为兄么?”

“噗。”

这厢元澈说得痛心疾首、情真意切,那厢御颙岚却既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方才黯然心情也退了个干净,瞪了一眼做戏做得投入的元澈,说道,“你也说是‘明日’,今日如何,谁又能说什么?再说,本殿堂堂御寰大皇子,会被你一个兵部尚书欺了去?”

“唔——那这么说来,明日以后,臣再不敢在您面前放肆了……”

元澈故作敬畏状说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么?”

御颙岚挑眉反问一句。

“呵——”

元澈笑了一声,还不等回话,却听身后有人说话,“大皇兄,元大人,真巧。”

二人动作一顿,元澈眸色更是一凛,立刻转身,躬身一礼道,“元澈见过六殿下。”

“六皇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六皇弟御隽兖,御颙岚也微微敛了面上笑意,点点头招呼道。

“今日天气不错,皇弟随处逛逛,正巧遇上了大皇兄与元大人。”

御隽兖淡淡回道。

“嗯。”

御颙岚应了一声,“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皇弟雅兴了。”

说罢,就示意元澈一同离开。元澈对着御隽兖再施一礼,跟在御颙岚身后继续向莲清宫走去。

第一九二章:颙岚探母

“……”

告别了御隽兖,元澈一路上默不作声。过了半晌,直到再看不见御隽兖身影,御颙岚才停住脚步,等元澈走到自己身侧,这才举步继续前行,口中还问到,“在想什么?”

“……在想,六殿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元澈微蹙着眉头说道。

“怎么?你对他有所怀疑?”

知道元澈一向心思细密、观察敏锐,御颙岚问起。

“不,没有什么。”

元澈摇摇头,最后一句传音入耳对御颙岚说道,“皇宫之内人多口杂,不宜多说。”

元澈武功极高,御颙岚虽也曾习武,却是远远做不来这传音入密的功夫。所以这谈话便就此打住,御颙岚点点头,二人片刻间来到了莲清宫门口。

“——”

站在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宫门外,御颙岚表情如常,并没有显出半点失落神色,侧首对着元澈微微一笑,说道,“进去吧。”

“嗯。”

回以温暖一笑,元澈与御颙岚合力推开朱红大门,门“吱扭”一声,开了又关,宫门内与宫门外一样,萧索有余,繁华不复。

“母妃。”

一进门,御颙岚便看到了院中莲花池边凉亭中一人身影,唤了一声,御颙岚便抬脚朝凉亭走去。

来至亭中,那抹身影正是莲妃——宇文莲华。只是,昔日风华绝代不再,此时,只见一朴素罗衫的中年妇人,目光有些呆滞、痴痴看着池中一片枯枝朽叶。

御颙岚叹一口气,低头解下自己身上外裳,轻轻披在宇文莲华身上,而后才轻声说道,“母妃,时已入秋,你穿这么单薄坐在外面,当心受寒,又要生病,吃那苦口的汤药了。”

听到御颙岚提及吃药,宇文莲华周身一僵,这才将视线从一池残荷收回,转到身边二人身上。愣怔了半晌,宇文莲华这才开口唤了一声,“是岚儿从南书房放学回来了?”

御颙岚点头笑道,“是,孩儿回来了,还有澈哥哥也一起。母妃饿了吧?我们进屋吧,一面用膳一面说话。”

“元澈见过莲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元澈也附和着御颙岚,向宇文莲华躬身行礼。

宇文莲华听到“莲妃娘娘”这一称呼时,原本灰暗无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华彩,却也只是片刻,而后便重又变回恍恍惚惚的模样,较之方才多出的那几分活气,御颙岚与元澈心中都明白,母妃(莲妃)不过是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的混沌之中聊以自慰罢了。

这许多年过去,御颙岚早已对自己母妃痴痴呆呆模样习以为常,弯腰扶起宇文莲华,元澈跟在母子二人身后,三人向正殿走去。

“月莲参见大殿下。”

有宫女听到动静由侧殿赶来,对着御颙岚福身行礼,一并招呼元澈道,“元少爷也来了?”

“嗯。月莲,天气渐渐凉了,母妃出来时帮她多添件衣裳。”

御颙岚对着来人点点头。

“是奴婢疏忽了,今后定当加倍留意。”

名唤月莲的女子再次福身一礼,恭敬的回道。

“嗯。本殿平日无法常来常往,都赖你一人费心照顾母妃了。辛苦你了。”

对于这个一只忠心耿耿守在母妃身边的宫女,御颙岚心中多是感激。

“娘娘、殿下与元大人对月莲有知遇之恩,月莲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换不清你们再造之恩。况且月莲是莲清宫的婢女,侍候娘娘是月莲本分,大殿下这样说折煞奴婢了。”

月莲摇头轻声说道。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娘娘身子本就弱些,经不起外面秋风凉意。”

元澈在一旁笑着打断这一主一仆客套来客套去,上前一步搀扶起月莲。

月莲就着元澈动作站起身来,精致小脸微微泛红,原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愈深。

注意到月莲反应,御颙岚心中添了几分了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正对月莲轻言浅笑的元澈,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有些出神。

“——岚,小岚?”

元澈的呼唤声将御颙岚思绪拉回,“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啊——没,没什么。母妃,我们去用膳。”

御颙岚恍惚应了元澈一声,抬起眼重新扬起温和笑脸。

“……嗯。走吧。”

元澈仔细端详御颙岚半晌,最后点头说道。

……

用过午膳,御颙岚与元澈又留在莲清宫陪宇文莲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看着月莲服侍宇文莲华歇下。而御颙岚则是引着元澈回到自己原本在莲清宫的房间。

月莲送来香茗点心,随后退了出去。

“你刚刚在殿外到底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在御颙岚的房间内坐定,元澈又提起方才旧事。

“没想什么啊。”

御颙岚喝了一口茶,环顾四周,感触颇深的叹道,“这些年真是辛苦月莲了,一个女儿家,独自一人照料母妃,还要打理偌大的莲清宫。事事桩桩都要她看顾着。”

“嗯。月莲确实是个好孩子。你的房间打扫得如此一尘不染,方才我看娘娘也不曾受到半点委屈。如此忠心的丫头实在难得。”

元澈点点头,说道。

“——”

“呵,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么?”

元澈见御颙岚直直望着他不说话,笑着问道。

“你道我不知道?过去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你每回来都悄悄塞给月莲银钱贴补日常用度,还事无巨细嘱咐她照顾母妃应该注意哪些。若非母妃心病难医,极排斥生人,你怕是要冒险安排自己的人手到莲清宫照顾我母子二人了。你这番情、这番义,要我如何回报才好?当我懂事之后,思及你种种作为,随便哪一桩、哪一件,若被有心人利用,告你结党营私、扰乱后宫,莫说你一人性命不保,便是元家一门上下,尽数被牵连也未可知。你可知那时我心中有多后怕、多心惊?”

御颙岚定定的看着元澈,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落玉盘。微垂着头的御颙岚,此时并不曾看到元澈眼中闪烁着的怜惜与宠溺之情,只听他说道,“我这不是没事么?况且陛下虽为人冷漠些,却心如明镜。他虽冷落了娘娘,但到底并未将娘娘打入冷宫。况且你身为大皇子,又被陛下器重。如此,我对你们母子二人照顾些,相信陛下也不会认真怪罪的。难道你忘了,陛下天赋异禀,又有谁人谗言能够混淆圣听,搬弄是非呢?”

元澈虽然说得好似句句在理,但御颙岚心中却更是如刀绞一般——他母妃被冷落,并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啊,乃是因当年做下了自取灭亡的错事,他的父皇不将母妃直接问罪,只是秘密处死了一个宫女,已是格外开恩了。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正是因为父皇天赋异禀,能够参透他人命格,他若是硬要说谁有罪,又有谁能够反驳、甘犯天威?

“……”

御颙岚看着元澈从容淡定的笑容,许久,终是叹一口气,“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父皇为何排除众议,将你破格提拔为兵部尚书了。保家卫国的职位,非你这般胆色超群、为常人所不敢为的好男儿才当得起。”

“你瞧,我当初巴结娘娘与你,可不是押对了宝?”

听御颙岚终是稍稍放宽了些心,元澈呵呵一笑,又恢复了调侃本色。

“你——”

被元澈突然而来的玩笑话弄得无言以对,御颙岚愣了片刻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因此错过了元澈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

“你——不打算告诉娘娘明日早朝即将宣布的事情么?”

闲聊片刻,元澈忽而正色问道。

“嗯。”

御颙岚无声摇了摇头。他知道元澈到底担心隔墙有耳,暗指明日登基之事,遂点点头道,“母妃这心病,便是由贪心不足、恋慕虚荣而起。对她来说,如今这安安静静的生活或许最好。在过去,争权夺势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若是让她知道了此事,或许她能从过往浮华旧梦中清醒过来,但恐怕更加会跌入另一个于满难填的无底沟壑之中。我不希望最后我们母子反目成仇。”

第一九三章:闲话家常

“也是啊……”

元澈轻轻说了一声,一只手扶在御颙岚肩头,微用了些力,似是对他的一种无言的鼓励。

他又何尝不知,这位莲妃娘娘太过爱慕虚荣。否则,当年也不会铤而走险,引祸上身,自食其果。如今,即便她亲子成为御寰帝王,尊贵无两,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后宫弄权,甚至仗着皇太后的身份地位干预朝政?原本,若是这女人有大智慧,从旁辅佐御颙岚也不是不可。只是,宇文莲华根本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小女人,对御颙岚今后的帝王之路,没有半点裨益。

很高兴元澈能够支持他思虑再三才得出的结论,御颙岚微微挺起胸膛,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既是答应了接过这份责任,便不想有辱父皇信任。更加不想——”

令那个人儿离开得不安心、不安宁。

后半句话,吞在肚子里,御颙岚并未言明。关于那个人儿的事,他,至今从未对身边任何人说起过。只有上一回,三皇弟身边的缘枫,看懂了他心中的记挂……

“哎——”

元澈忽的叹了一口气,握住御颙岚放在桌上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轻声说道,“这一回,可是放下了么?”

听元澈这么一说,御颙岚身子一僵,随即扯起一抹笑意,其中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奈,而没有半点苦意,“原来你都知道。”

“你的事,有哪一桩瞒得过我了?只是这一件事,你不愿说,我也不想你难堪、难过罢了。”

握着御颙岚的手微紧了紧,元澈说出的话,却是一派轻松诙谐意味。

“那你现在还拿出来讲?”

御颙岚闻言撇撇嘴,佯嗔道。既然澈知道,那么他也不想再隐瞒。更甚者,现在他很想将心中的话,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闷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而澈,则是那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听众,他最最信任的听众。这么想着,御颙岚甚至有些期待元澈继续讲下去,好给他一个理由讲述过去许多日日夜夜之中,他心路的历程与发展。

“呵,自然是希望你真的放下了。”

元澈说得轻描淡写,但一双眼眸,却是一动不动紧紧锁住御颙岚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神情。对颙岚了解如斯,他如何不知道,此时的颙岚,急需要一个耐心的听众,将他心中已经开始慢慢积淀的心情缓缓讲出、慢慢清空,而后,才能真正抛下心中包袱,重新举步前行——而这,或许也正是他最最希望看到的。

“嗯,这回,真的是放下了,真的,彻底放下了。”

御颙岚抬起头,与元澈对视。

暗暗呼出一口气,元澈只觉得自己手心这么片刻的功夫已是湿凉一片,原本紧握着御颙岚的手稍稍松了开些,却并没有完全放开,“既是决定放下了,又何苦勉强压抑自己?若是你不愿背负这许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毕竟——”

你内里脱不开单纯天真的心性,坐在帝王的位子上,会很辛苦——即便有我在的一天,便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江山、你的君威。未完的话,在元澈心中盘桓,却终究不曾说出口。

“不。”

御颙岚回握住元澈的手,这双手,从小就牵着他的手四处玩耍,这双手,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令他安心,“这是我唯一能为那人儿做的。当初若没有他,我不会从一个无知懦弱的孩童成长为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儿。虽然他或许只是无心一句话、一个举动,但对我,却是如同再造之恩。我虽贵为皇子,但其实刚刚懂事起就已经失去了皇子应有的一切荣耀与机会。是他,带给了我一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视野。虽然……但,那个人儿,那般的清净性子,实在不该留在宫中。他该自由飞翔在外面的世界。而我,想要亲手为他创造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你……”

不等元澈说出第二个字,御颙岚扬起脸绽开一个笑容,“而且,我现在真的已经放下了。这也是多亏了他。他的一句话,断了我原本就无望的守望。过去,那是我心中的一份希望,是我自己所无法断绝的一份依赖。但我如今已经一十八岁,早及弱冠,长大成人,即便心中也隐约知道那守望,与真正的情爱有些不同,但,却依然放纵着自己的懦弱与无能。说到底,我也只是在表面上显得比过去成熟了些,呵,在他面前,我还总是这么的无知和懵懂。每每面对他,总让我有种错觉,好像他才是兄长,而我,却是那个莽撞无知的小弟。”

“——”

看着御颙岚脸上浮现出的温暖笑意,以及向往神情,元澈的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终还是收敛了一切情绪,重归平静,“那我呢?在你眼里,我就不是值得依赖的兄长了么?”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是小心翼翼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只可惜,御颙岚虽是觉得元澈此时冒出这么一句问话有些不自然,却也并未多想这“不自然”,到底意味着什么,遂捉狭一笑道,“你?你与其说是‘兄长’,莫若说是‘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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