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之殇 下——子尘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能够和眼前的人这样对首而坐，他想将那个人揽在怀里，想用手指穿过他柔顺的发丝，但是如今，他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坐在这里，连自己的药碗都没法端起。

药碗很快见底。正在池羽要起身之时，“吱呀”一声，简陋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羽。”熟悉的声音响起，池羽闻声望去。

门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若熙！？你怎么来了！”池羽的声音突然升高，显然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眼前的人。他放下了药碗，立即迎上前去。

原来在池羽二人离开灵云寨后，决定留在寨子里的若熙终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最后是一直照顾若熙的千影实在看不过去，这才自作主张的备了马，将他几乎是强行推上了路。

千影说了很多“如果真的放下了，那么来救人只是出于朋友的帮助，正大光明，更何况知道朋友有难，却见死不救，更非大丈夫所为”之类的云云。总而言之，若熙嘴拙说不过千影，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逼上了路。

若熙明白千影的苦心。他知道千影这是在帮他找到开脱的借口，好让他可以出来最后见那人一面。

这样也好，见完最后一面，确定那人安然无恙，他也就可以彻底的放下，然后回到灵云寨去，从此过他山野村夫的生活。

所以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的，他终于在这个客栈赶上了池羽二人。

“所以救出我哥后，你还要再回灵云寨去！？”池羽问道。他现在和若熙坐在客栈院子里的井边，为了不打扰梓祁休息，他们二人绕到了房外。

“嗯。”若熙点了点头。见一面，就此了断，也算给自己一个交待。

池羽看着眼前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下了多少决心才终于走到了这里。不过既然这个人已经决定了，那么他也不好再干涉。

“好吧。明日傍晚，我们会在离这百里的丘陵地带与岛上派来的人汇合，我会先以探望夫人为名，先去他们大殿那里一探虚实，如果他们答应直接放人最好，如果他们不答应，那我们就夜劫大殿。”池羽开始交待起他救人的计划。

若熙认真的听着。他不想错过这个重要计划的一分一毫。

池羽将计划又详细的讲了讲，两人就这样又在院里聊了一阵，才又起身回房。

走到房前，正打算着待会再与客栈的主人借一床被褥，池羽突然发现，他们的房门居然半敞着，没有闭严！

池羽立刻警觉了起来。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亲手将门关上了。糟了，梓祁！

三部并作两步冲进了房间，池羽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梓祁走了。

池羽没有想到，就在他和若熙短暂重逢的片刻，他的属下已经悄然离开了。他这才懵然想起自己离开房间时，床上的人露出的安静的微笑。原来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他道别。

这一次，离开的人走的无影无踪。

池羽趁着夜色在客栈周围寻到了几近天明，都没有再发现他属下的身影。跛着脚的人根本走不了多远，他能跑去哪呢？

刚开始的时候池羽还能够维持冷静，但眼看一夜就这样过去，最终他还是失控了。

“咚！”池羽一拳狠狠向身边的枯树上打去。难道呆在他身边，就这么让人难以忍耐，让他的属下一定要不告而别？

“咚。咚。咚。”池羽一拳接一拳的砸向那个看上去就快要倒了的枯树，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恨。

“小羽！”若熙寻着声音发现了正拼命砸树的人，喊道。他同这个人一样，也一夜未眠一直在找人。

“小羽，别这样，我们再往东边找找，那边可能会有些人家，说不定会有人见到过他——”

“不用找了！”池羽又一拳垂在树上，可怜的枯树重重抖了两下，怕是真的要倒了。

“他想要藏起来，就不会让我们找到他的，你还不明白么，他讨厌呆在我身边，他一直想离开，是我强行把他留下的，他这么讨厌我，我干嘛还要去找他！”

这次若熙用身子挡在了那颗禁不起重击的枯树前，用身体挡住了池羽击来的一拳。

梓祁会突然离开，他也没有想到。

其实有时，看到梓祁的时候他会想到以前的自己。因为从前的从前，他也是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

永远得不到，却永远无法潇洒的离开。那是一种痴迷，一种可怕的束缚。

他现在已经走了出来，这个人呢？也走出来了么？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离开吗？

“你让开！！”池羽突然发了疯的把面前的人推开，又一根筋的死命对着那颗枯树出起拳来，像是不把树打到便不罢休的样子。

若熙被推了一个踉跄。他很快回过身来，又挡在了池羽的面前。这一次，他死命抱住了不停挥拳的人，让那个的拳头全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个人还像小的时候一样，发起脾气来没头没脑。再这样打下去，树还没倒，手就先废掉了。

“放开！你放开！”池羽发狠的一通胡扯。

很奇怪，池羽想到，自己曾经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他早已经离不开那个人了。习惯了每天早晨起来看到他，习惯了……，习惯了……，也习惯了……

“好难受……”池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任由若熙将他抱在怀里。

“我知道……”若熙轻声说道。有多少次，那个人若无其事的将他抛在身后转身离开、甚至是将他当成东西送给别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痛不欲生。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曾经还真是愚钝。所谓当局者迷吧，怎么当时的自己就看不清楚呢？

池羽没再说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将头埋进了抱着自己的人的肩窝。只这一刻，他是这么想要寻求温暖。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荒凉的客栈之前，两道身影相拥在枯树之下。

离他们百米不到的地方，从鬼门关逃出来的男人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能多迈出一步。

86.大结局

“怎么了，江公子，快走啊，我家的客栈就在前面了。”图颜拉着突然愣在原地的人大声说道。

就在刚才，他和他的救命恩人终于用了一夜的时间逃出了大漠。

说来也传奇，图颜本来是潜入了密室想要偷偷放走他的救命恩人的，可没想到他人才刚刚靠近密室，就被侍卫带了个正着抓了起来，接着他被侍卫打昏后就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就和他的救命恩人躺在驶出大漠的马车里了。

护送他们出大漠的人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只是将他们送出了边境后又只身驶回了。

图颜稀里糊涂的逃出了虎口，也顾不了那么多，拉着他的救命恩人就死命赶路，心里想着离开那个大漠越远越好。

图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活着走出大漠的一天。他本不是大漠生人，自从被金殿的人强行抓走以后，他便再没有见过他的娘亲，现在逃出了大漠，他除了要与亲人团聚以外没有别的念头。

但是图颜不知道，站在他身旁的救命恩人此时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江公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图颜说着，看了看停住了脚步的人。这个人浑身是伤，能够走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池暮没有说话。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时无刻不再惦念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离他百步以外的地方。怀里还抱着另一个人。

啊，小羽。看来你已经替我找到他了。

“娘！”图颜失声喊了出来，就在刚才，他看见了远处的客栈内迈出了一个老妇人的身影。图颜再也忍不住，飞奔向他苍老的娘亲。

老妇人听到了这声呼喊，站住了脚步。手中的东西“哐啷”一声一并掉在了地上，眼中的热泪瞬间涌出。

老人终于等到她的儿子。母子团圆，两人拥抱在家的门前。

客栈前站着的两个人此时也回过了神来，他们先是寻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下一刻，池羽便失声喊了出来。

“哥哥！”池羽向站在不远处摇摇欲坠的人跑去，接住了那人就要栽倒的身体。

池暮闭上了眼睛，刚才一直撑着的一口气到现在终于泄掉了，意识归于黑暗，他安然的倒在了池羽的怀里。

……

三日后。

图颜端着药碗从厨堂走出来，心事重重。

从大漠逃出来三天了，他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金殿里的人又会追过来，再将他抓回去。

他很想带着母亲离开，可是恩人一直昏迷不醒，他又不能弃恩人于不顾。好在这几日周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他也就暂且安心住了下来。

这些日子，图颜得以与母亲重逢，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母亲苍老了许多，失去了亲人又孤守在这不毛之地，让她年纪刚过四旬就已经呈现出老态。这让图颜看了心如刀绞，恨不得天天陪在她老人身边。

但是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做，他得给他的救命恩人送药去。

到了恩人房门外，图颜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清瘦的男人每日都守在他恩人的房外，明明看上去很是担心，却总也不进房去。

图颜跟这个人打了个照面，便要推门进屋，但忽然他脑筋一转，手又放了下来。他向一直等在门外的人说道：“我娘那边还有事，能不能麻烦你给恩人把药送进去？”

“这……”男人显然面露难色。

“啊呀，交给你了，一定要让他都喝进去啊~”图颜将药交到男人手上，便转身离开了。

回头看了看男人端着药碗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样子，图颜扁了扁嘴，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帮那个好看的男人一个忙呢……

深吸了一口气，若熙抬起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床上的人脸色很是苍白。这几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这个人醒过一次，跟池羽得以短暂的兄弟重逢，之后便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若熙在床边轻轻的坐下。

像以前一样，那个人的睡脸安静的像个孩子。

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眼前这张脸孔了，他也记不清了。

十年的回忆，又十年的情仇，没想到，自己的坚持换来了今天的结果。

而如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等下一个十年了。

手，便不自觉的扶上了昏迷的人的睡脸。

想到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相见，贪婪的手指便久久不愿离开这张好看的脸庞。

指尖，轻轻划过脸上的每一个精致的轮廓。

好看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柔软的双唇……

想记住这一切。

要把你的样子，刻在心里，这样在以后的每一日，只要想起你，我随时都可以见到。

若熙闭上眼睛，随着指尖的滑动，在自己的脑海中练习着勾勒这个人的脸孔。

池暮。多么好听的名字。

知道么，你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像天空的繁星一样，会闪烁，会发光，让人无法不被你吸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是被这双眼深深的吸引，然后不可自拔的陷了进去。

但是命运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呢？

关于你的一切，都是那么耀眼，让这样的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并肩走在你的身边。

如果不能让我如愿，为何又要将一切开始？

真的好怕。怕时间过去，我会记不清你的样子……怕年华逝去，有一天我会真的想不起你的声音……

你呢……？会和我一样，害怕忘记吗……如果我离开了，你的心里会有一丝丝难过吗？会在闲暇的时候，偶尔想起我吗……

那个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真是糟糕，我是这么平凡。

像我这样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你忘记了吧……

没关系。曾经在你的生命中活过，我就满足了。

如果下辈子还能再遇到你，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人。

坐在床边的人轻轻俯下了身子，吻上了昏睡的人的双唇。

请原谅我最后自私一次，想在你的身上留下一点点自己的印记。

我的爱人。你要幸福。

淡淡的一吻，很轻，很小心。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床上的人微微蹙了下眉头，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边的人被下了一跳，瞬间收回了自己，不知所措的站起了身。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

“呃……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像是逃命一般，送药的人放下了药碗，失魂落魄的逃出了那个房间。

就在刚才，他差点就在那个人的面前露了馅。

“啊！”池羽刚好在去哥哥房间的路上，撞上了一路魂不守舍拼命疾走的若熙，他揉了揉身子说道：“你这是去哪啊？哎哎——”

撞了他的人低着头脚步加快，开始飞奔起来。

“喂！你去哪！？”池羽看出了眼前的人一反常态，返身追上前去。

一把抓住了逃跑的人，池羽将若熙从背后扯回了身子。面前的人低着头，眼睛泛着些晶莹的水光。

“你哭了？？”池羽问道。

眼前的人低头不语。

突然想到了什么，池羽惊呼：“我哥他怎么了！？”

“他没事，”见到池羽吓了一跳的样子，若熙连忙解释道：“他刚才醒了。”

“真的！太好了！”池羽面露喜色，转身要往池暮的房间走。

“小羽。”若熙叫住了要走的人，咬了咬嘴唇，慢慢说道：“我要回灵云寨了，一会就出发。”

池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哥才刚醒，你就要走？”

“……”

看到眼前的人为难的神色，池羽又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走的？”

“……”

池羽没再说什么，而是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曾经，在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小岛上，他们生活的无忧无虑，所有的人在一起，像个大家庭一样，不分你我。

而如今，走的走，散的散，梓祁走了，现在连这个人也要走……

究竟是什么时候，一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的不可挽回了呢……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西域变幻无常的天气让这本是晴朗的天空骤降大雨。

池暮站在雨中，静静的看着远处的人在相拥在雨里。就在刚才，他一路从房里追了出来。身子太虚，让他没什么力气走远，刚才在房里，他也还没有来得及讲出话来，就让那个人逃跑了。

但是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

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这一刻，他竟然为池羽有些开心。对他的弟弟，他实在亏欠的太多了。

如果这样能够抚平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夫复何求。

萧萧的雨中，一道细长的身影悄然的离开了独立在大漠边境的客栈。

他走的很是平静。

如果你仔细看去，你会发现，在那张被雨水浇湿了的脸上，还有着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无言的结局。

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含情脉脉，甚至连个简单的道别都没有。

但是这样的结局竟让这个离去的人异常的宽慰。

这条一个人的路，他会把它完整的走下去。那份矢志不渝的爱恋，他会永远把它埋在心底，小心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