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泣无声 下+番外——银白灰黑小螃蟹

夏轻眠不甘心地松开了席言的衣摆，回了一声：“知道了啦！”然后压低嗓门凶巴巴地对祈明赫说：“还不快进来。”

挑了挑眉，祈明赫邪邪地一笑：一物降一物，对付这个小鬼，不用他亲自出招。

不过他的笑容还未稳住，看到席言正要弯腰拖鞋，他连忙制止了：“言言，你快别动，我帮你。”

席言腹部的伤势虽然已经全好了，但是祈明赫还是不放心让他弯腰。

“赫，别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让祈明赫为他脱鞋，席言觉得很不好意思。

然而祈明赫却抬头冲他粲然一笑：“没关系，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于是席言也不再惺惺作态地退却，用手搭住了他的肩，嘴角则不可抑制地上扬起来。

祈明赫年少时曾经春风得意，青年时也曾一无所有，而现在，面对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懂得了要去珍惜。

——正文完——

番外一 上

襁褓中的背道而驰

李妍抬头看看门牌号码，对着白纸片上微晕开的蓝色字迹又核对了一遍地址。

这是一幢很普通的多层居民楼，房型古板，地段也与繁华不沾边。外墙应经开始褪色，有些颓然地倚在马路边。笨重的铁门锈迹斑斑，旁边歪斜地停着几辆自行车和助动车。

“是这里了。”李妍将纸条揉进手心然后塞到大衣口袋里，一边喃喃自语。

“哼，狐狸精也只能住这种地方了，还想登堂入室？”她恶毒地笑了，原本美丽的脸庞顿时变得扭曲。

忽然怀里的孩子大哭起来，眼睛眯成缝隙，嘴巴一张一合的。

“吵死了。”她厌恶地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哄了几下，然后进入楼道。

徒步走到三楼，李妍站到黑色的防盗门前，摁下了电铃。

屋里很快传出一句让人产生遐想的甜美女声：“来了！”

随着开锁的声音，门后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看到来人的样貌，女人一下愣住了，秀美狭长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怎么是你？！……”

李妍淡淡地笑了笑：“惜霏，不欢迎么？”

陈惜霏似乎有些无错，胡乱地捋了下头发，低头弯腰找出拖鞋：“啊，你能来我太高兴了……真是没想到... …快进来坐！”

片刻后，李妍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前方低矮的圆桌上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陈惜霏有些拘束地坐在她对面，嘴上说：“屋子太小了……真是招呼不周……你大冬天的还特地跑来……”

李妍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用唠家常般随便的口吻说：“我和他的分居协议这个礼拜就到期了，你知道吧？”

“啊……”陈惜霏不安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不用紧张，我已经想通了，今天过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李妍顿了顿，似乎感慨良多，“分开这段时间，我也看清了，他心都不在我这里。想想真是好笑，居然为一个臭男人和我最好的姐妹发目成仇？……”

“对不起……”陈惜霏低着头道歉，手指无措地扯着衣角。

李妍心底暗笑，表面却做出宽容的样子，安慰道：“有错也不都在你，算了，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我祝你，哦不对，是你们幸福。”

陈惜霏不敢置信地抬起脸，眼圈发红，似乎是十分感动：“你终于原谅我了……我……太开心了……”

祥和融洽的氛围中，一阵哭闹声不适时机地响起。

李妍赶紧低头看怀中的孩子，自言自语：“该不会是饿了吧？”

然后又抬起头来解释道：“我出门前喂过他一次奶，不过也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了……”

陈惜霏好心地说：“那我去冲奶粉。”

李妍假意推脱道：“不必麻烦了，我哄他睡觉就好了……”

女人笑着站起来，弯弯的眉眼间有一种柔媚的风情：“一点也不麻烦，我宝宝也差不多要喝奶了……对了，你还没见过吧？是对龙凤胎呢！我带你去看看。”

“哦，好呀。”李妍垂着眼收起情绪，跟在女人身后走到客厅另一边的卧室里。

两张小床并列相排，里面各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好可爱……哪个是小公主，哪个是小王子啊？”李妍装出惊喜地样子询问。

“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妹妹。”女人弯着眼睛笑得满脸甜蜜的样子。

“哦，小公主长得可真像你，眼尾长长翘翘的，真是美人胚子呢……”

“呵呵，那你逗逗孩子好了，反正他们也快醒了……我去烧水冲奶粉。”

“好的，你忙你的。”李妍眯着一双凤眼，目送陈惜霏走进厨房。阴翳着一张脸盯着床上睡梦中的孩子，她恶狠狠地说：“是你先勾引我老公的，不要怪我……”

五分钟后，李妍匆匆忙忙地抱着孩子奔出大楼。由于是单行道，必须要过到马路对面才能打车。

昨夜纷纷扰扰地下了整宿的雪，到现在马路两边堆积的冰雪还没融化，人行道上结着薄冰，相当湿滑。

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后方忽然传来陈惜霏急切的叫喊：“你等一等——快停下！！把孩子还给我！”

李妍急促地回头，视线中已经能看到女人追逐过来的身影。她一咬牙，打算硬冲过马路。

“不要啊，危险！啊！——”

伴随着一声刺耳地刹车声，女人的失调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然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李妍站在马路对面下意识地转过头，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却仿佛是用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眼前是苍茫寂寥的灰白色，云压得极低，严实得连一丝光也钻不出来。

世界忽然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时间，成了一幅被岁月洗涤得失了色的油画，残旧而破裂。

陈惜霏的身体横马路边，汩汩涌出的血扩散到污浊的雪堆里，好像有生命一般迅速地晕开，大片大片浓烈的艳红，刺得她疼得几乎睁不开眼。

陈惜霏似乎是看见了她，空洞的眼中好像聚起片刻的光，有些恍惚，却那样深远而悠长。

李妍一时分辨不清楚，那目光到底是望向自己，还是她怀抱里的孩子。

直到最后一秒，女人年轻苍白的脸上也没有怨恨。那双凝望的美丽双眸依旧明澈而纯净，几乎要望穿她的灵魂。

眼光交灼的刹那时光好像飞回她们曾经并肩而立的操场，阳光下，两个少女明媚的笑容和翻飞的裙摆在照片里定格。

李妍也曾经天真地以为友谊会长久，相信爱情会永恒。

可是青春仍在，华容未衰，梦却早已支离破碎了。

她那样深爱过的人，却用背叛给予她刻骨铭心的伤痕。

当眼泪也干涸后，从此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无止无休的黑暗。

陈惜霏挣扎着费力地张动嘴唇，李妍拼命睁大酸涩的眼睛，想看清她的口型。

可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灰暗的楼栋，肮脏的道路和女人的容貌全部都变得歪斜扭曲。她死死捂住嘴中的呜咽，眼泪却如水流般从指缝间争涌溢出。

李妍在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绝望里不知站了多久，连腿都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仿佛被钉进了地里。

人群聚了又散，雪停了又下，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接连抵达。

仅仅是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她忽然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原来是那样的遥远。

喜与悲，爱与恨，生与死。

她与她交缠过的蛛丝厘迹，细密点滴，最后全都融入她记忆里的这场雪里。

李妍终究还是不知道陈惜霏最后想说的到底是哪句话。

是“对不起？”还是“好好照顾孩子？”

……

李妍不是陈惜霏，她不会知道弥留之际的女人想说的是什么，留恋的是什么。就算曾经两人最亲密的时候，她也不曾猜到对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躺在好朋友老公的怀里。

所以她不想再浪费精力。

就让所有的秘密和亏欠，都埋进雪里。

番外一 下

李妍回到家后，躲进卫生间里，一遍遍地用冷水洗脸。直到面部所有的神经都仿佛被冻僵，连血液也结成了冰，凝住了所有过往炽烈的感情。

她抬起头，对上镜子里自己惨白僵硬的面庞，久久无语。然后深深，深深地把脸埋进了毛巾里。

打起精神准备好晚餐，趁还有时间，她敷了个面膜，然后化了个淡妆。

然而直到约定的时间过了一个钟头，男人才回到家。

“哟，你怎么晚了这么久？”李妍上前体贴地脱下丈夫的大衣挂到衣架上，一边娇嗔地问。

“恩，飞机晚了，我已经第一时间赶过来了。”男人的回答平直得近乎生硬。

“真是辛苦，饿了吧？我做了一桌子菜，全是你爱吃的呢——咕咾肉，糖醋小排，……”她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丈夫怪异的态度，盈盈笑着，如恩爱夫妻般亲昵地同他细说菜谱。

男人打断她，表情有些忍耐：“我不饿，飞机上吃过了。其实……”

李妍也不生气，一副善解人意的口吻自顾自地接过话茬：“哦，这样啊。对了，这么久没见儿子，想他吧？你看你这两年才回来几次……”

她将孩子抱到男人面前，笑得一脸温柔：“你看儿子都这么大了，你上次见他的时候那才几个月……”

男人敷衍地“恩”了几声，不想再继续和妻子避重就轻的对话：“孩子我会每个月给你卡里打抚养费的……但你我之间，上次都讲好了，最后一天我先来你家看你，我现在也兑现了……”

李妍终于忍不住拔高嗓音：“什么‘你家’？今天还没过呢，你就已经心向这外面那个女人了？想名正言顺做人家老公了？你从来没把这里当过是家吧！”

“我不是来和你吵的……”

李妍眯起眼瞪着男人。

她的眼形秀长，眼尾上扬，即使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也不显得凶恶，反而有种小女孩耍性子的天真可爱。

但从她口里讲出的话就是正真恶毒了：“是，我们是说好的，今天最后一天。可我是说要和你好好过完。

而你呢？从一回来就满脸不耐烦给我颜色看，饭不吃就算了，连孩子也不瞧一眼。难道我们的孩子就比不过那个狐狸精生的野种？”

“啪！”男人忍无可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够了。”

李妍捂住脸愣了片刻，忽然好像失心疯一样笑起来，眼神却凄惨而哀伤：“哈哈哈哈，老头子真是没说错，我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个没良心的！

傻乎乎放着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和老头子断绝父女关系，就为了和你这个穷小子私奔。

我为你放弃了一切，你呢？你怎么对我的？

结婚不到一年就出去鬼混，而那个人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后来你说搞大了人家肚子要和我离婚……

那我呢？我那时也是大着肚子，我才是你发过誓要爱护一生一世的妻子啊！”

男人望着妻子歇斯底里的哭诉笑骂，却也无法否认。

他只好无奈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为了要出国和惜霏分手。

可是在国外那几年，身边没了她，我才发现真的是生不如死。

直到我在酒吧遇到你，你们有些地方真的很像，特别是上扬的眼尾，笑起来格外妩媚……”

男人似乎真的回想起过去，表情有些沉醉在烟雾里，恍若隔世：“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弃惜霏，那时我真是以为她不会原谅我了，我也没有脸去见她。谁知回国后和你结婚，你找来的伴娘竟然是惜霏……”

李妍忽然冷静下来，直勾勾盯着男人，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只是把我当做她的替身，我却要为你的不负责任陪上一辈子？

不过这大概是你和我说过的最真的话了吧！……

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的。我马上就走。”

男人望着她，语气里满含歉意：“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有的全部都可以给你……”

她不屑地冷笑，妩媚狭长的眼里却无半分情绪：“我会带走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火车票我都买好了，今晚就离开这里。”

说完，她一手抱着这孩子，一手拖着行李，挺直背脊向门口走去。

“对不起……”男人目光复杂地望着她骄傲绷紧的背影，声音低沉宛若叹息。

李妍回过头来，面容美丽一如往昔，只是神情冰冷地仿佛从地狱射出：“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发誓，你会后悔一辈子，到死也不能瞑目！”

门“吱啦”一下合并拢，连着光线，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切断。

从此以后，他和她就生活在两个世界。

男人松了口气，身体陷进沙发里，用力地吸了口烟。

明明灭灭的火星里，他忽然想起，他们也曾经有过的一段快乐的日子。

没有猜忌，没有隐瞒，没有争吵。就好象眼前嫋嫋的烟雾般不真实。

可是还不够，那不是幸福，离他所期待的还相差太多。

她和他的结合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她没错，只是他亏欠了她，这一生也还不清。她要怨要怪要骂他都无力回绝，及时到了最后她仍是带着恨意离开自己，他也错得无悔。

为了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他原意背负这些罪，哪怕死后要下地狱，也绝不能再辜负已经被自己伤过一次的女子。

他嗤然一笑，狠狠掐灭了烟头，火星陨灭的瞬间，也掐断了过往记忆的挣扎。

一切恩怨到了今晚总算做了了断，他终于能让生命里唯一爱着的女人拥有阳光下的幸福。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按耐不住喜悦了。

男人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拨打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等待的过程里，他仿佛已经看到电话那头，心爱的女子甜美温婉的笑容。

可是男人不知道，“嘟——嘟——嘟——”

那不是幸运女神的呼唤；

那是恶魔已经吹响号角。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