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生总是由一个个意外组成。
西街的第一场雪,夏生开展他的第二副业:发死人财。
死人处处有,西街特别多。对于夏生这冷看鹤蚌相争的渔翁来说,从那些被打得或昏迷或断气的人身上摸几件东西并非难事。
像这次,他盯着混混身上的皮夹克,半露出口袋的一铁罐子酒,琢磨什么时候能让那两个宝贝投入自己的怀抱。烈酒耶!流浪汉的冬季圣品。虽然最近夏生闻到酒的味道都会想吐,但他还是指望着灌两口能让冰冻的身体热乎起来。
冲着这罐酒,夏生有些急躁了。
若是平常,这点儿急躁尚在安全范围之内。可一场鹅毛雪,让Mick想到他的旧情人。Mick想起那位被他亲手击杀,倒在冰冷白雪上的情人。他想起鲜血慢慢渗入积雪的纹路,一丝丝扩散,漂亮极了。
鬼使神差地,他在经历热血沸腾的拼杀后,突然起意,返回“凶杀现场”。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多走夜路终见鬼。此刻夏生是深刻地体会到先人的智慧结晶,有血有泪的经验教训。
四目相接的刹那,风萧萧兮易水寒。薄雪飘落在他的肩上,发上。两人一动不动,坚守“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任各自气场相互较量,纠缠碰撞,如此胶着。
Mick突然笑了。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不好意思古龙了)黑暗中闪过几许火星,两人仅来得及拔枪,连上膛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贴身搏击。两柄枪撞击出清脆的金属嗡鸣。
乌黑或银亮的枪管映出嗜血的眼。
灵蛇游动的手法,猛兽濒临的狠劲,像是时间的回溯。半分钟,同样的十七招。但这次蛇不退反进。
半步。
如果将“已死的”展宇濠杀死,会怎么呢?
恶毒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手中枪一卡一压,顶着Mick的短枪“咔”地甩了下。
上膛。
Mick的脸色立刻绷紧,翻转手腕去绞夏生的枪。
他能成功吗?不可能。
暗巷里枪声蓦然炸响。
Mick身体的灵活性与反应都是上佳的。后仰侧身,堪堪躲过。只是上次被夏生击中的手脚始终没那么便利。而夏生候的也正是这点。枪声刚响,夏生矮身拐腿,把重心不稳的Mick直接摔到地上。湿滑的雪地增加他挺起的难度。夏生压住他,枪口在贴着心脏的位置。
没有废话,一切干脆利落,夏生扣动扳机……
“咯。”
呃……
夏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呵呵,我没子弹了。”
脚步声重重叠叠,看来是Mick的兄弟们听到枪声赶过来。Mick古怪地眯起眼睛。冷汗弄湿了他的衬衫,从鬼门关逛一圈的感觉有够惊险的。
夏生你死定了!
而人生啊!总是充满无数的意外。
两人正僵持着,夏生突然一轻,被人提着领子拉起。
是那熟悉又可恶的声音:“我说过你不适合骑乘位。”
阿当!
夏生爬起时有点踉跄,撇撇嘴,他说:“我还以为等我真死了你才会出来。”
“我怎么舍得?!”阿当笑着拨开夏生挡在眼前的头发,他的手下早已上前制住Mick。恐怕Mick的小弟们也给挡着。
Mick觉得难以置信,他刚才可没察觉有人在旁。
阿当摇摇头,说:“你错在不该动我的地盘,我的人。”
“怎么……”
阿当搂着夏生的腰,居高临下。
“崔家这块地已经划给韩家了,你还不知道吧?至于他……”
他停了停,转而对两手下扬声道:“将这小子‘平安’送去展四那儿。”
Mick也不挣扎。他盯着两人,眼珠子闪闪发亮。
“阿当。夏生。我记住你们。”
“我的荣幸。”阿当略略欠身,夏生则面无表情,冷哼。
“闲杂人等”陆续退场,夏生脱离阿当的怀抱。
“别碰我。”
阿当目光落在夏生双手护着的腹部,并不着急。
“夏生你脸色很难看。”他说。
夏生脸色发白。打斗时没啥感觉,停下来肚子那抽痛马上鲜明起来。
眼观当前形势,展宇濠不交到崔老爷子手上,说什么都没用。不,现在就算放在崔老爷子面前也没用。崔老爷子“果敢地”放弃夏生,如果不是留有后着,就真的被逼入了死角。以崔老爷子的性格从来说一不二,说夏生死就是夏生死。即使夏生能“复活”也绝对不会重新承认他。有展宇濠在手夏生也许还能力挽狂澜,让崔家以这个筹码服众,重振雄风。然后夏生也许还能回去当个幕后的某某某。但打草惊蛇后展四肯定不会再让夏生有机会见到展宇濠。因此意外暴露行踪的夏生不仅回不得崔家,面对眼前韩家的人更是四面楚歌。当初的如意算盘是没法打下去了。
或许早该听那“资深”流浪汉的话,乖乖坐等清晨。
回想要是今夜打不过Mick,让旁观者阿当看了笑话。想自己无力翻身、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最后阿当还会不会现身帮忙呢?
夏生不知道,也懒得开口求救。
事实上,最后关头阿当来为夏生出头助阵,某种程度上证明夏生对他“有用”。互相利用的机会,夏生从来不会放过。为使自己拥有更多的筹码,夏生绝不能示弱。如何利用与反利用,是夏生当今的课题。
他忍痛步出暗巷,踩在结冰的雪地上竟意外地稳。
阿当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并没阻挡。
“老大……”阿当的心腹,傻昌,解决Mick的人后匆匆赶到。他不懂阿当为何盯着个破烂流浪汉出神。
阿当脸上不露一丝情感,他平静地问傻昌:“收拾好了?”
“是!”出身军官家庭的傻昌并褪立正,大声回应。
“嗯……”阿当沉吟着转身,走向与夏生离去的相反方向。
“跟我去喝一杯吧。”
“吓?”傻昌傻眼。
不要啊,阿当出名千杯不醉!
第五章
喝过酒,兴之所至偕同傻昌单挑倒霉小帮派若干,阿当回到西街123号的公寓是,精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这样就不会想做“别的”事情了吧?
谁知道当他看到床上料理得干干净净的夏生,那毫无防备的睡颜还是让阿当立即“兴致勃勃”。
从来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阿当爬上床,掀开被子就俯下身去……
银亮的微型手枪枪口定住阿当眉心!
嗯……速度变慢了,劲度也差。
阿当似乎没看见那冒着寒气的枪杆,拉着夏生的手,卡在床栏用被单的带子固定。
他动作轻柔,好像只要夏生稍稍挣扎便能够挣脱,而事实也是如此。但夏生并没有挣扎,他就像是一个布偶娃娃,任阿当为所欲为。
夏生清醒了,认出阿当来了。对方想做“那种事”,他没理由拒绝。
“让我翻个身。”夏生不想让阿当注意到他微微外现的小腹。也许是自己比较介意,夏生总觉得腰身远不如以前的完美,粗重了很多,甚至有点中年发福的意味。即使刚刚在阿当的浴室洗澡时,从镜中的反射知道情况远没自己想象的糟糕,可夏生还是觉得这样子很蠢。
阿当性感地挑挑眉,说:“你不讨厌‘背后(式)’了吗?”
夏生别开头,佯怒道:“那就别做了!”别以为区区几条布能困得住他。
“不做就不做。”阿当嘴上大方,下巴新长的胡子刺刺地骚刮夏生颈侧,手脚也挤前缠住夏生。
“唔!”错着脚,夏生的双肩被牢牢固定。居于上方的阿当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夏生休息半天才舒坦点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当邪邪地笑,侧身滑到夏生旁边,双手移到小腹处,张开五指网住。
“痛吗?”他问。
夏生曲膝要踢他,却在下一瞬间犹豫了。挺在床上咬牙不语。
阿当看他明明痛得蜷缩,偏强撑着。那副隐忍的表情,双眸闪亮,呼吸短促。
阿当觉得自己被诱惑了。
“夏生……”阿当在他颈侧吮出一个个鲜艳的痕迹,“你怀着我的孩子呢……”
啊?
“呵呵,”阿当像要确认胎儿存在般,用力挤着夏生的肚子,“快四个月了。”
优质丝被的绑带被猛力扯断,柔滑的被子揪扭成一团……
张阿当,你混蛋!
夏生坐在镜子前面,玩弄着从阿当房间尘封的角落“捡”到的手机。
镜子里的人赤裸上身,低腰牛仔裤的裤头勒出微凸的小腹。
有些事情知道前与知道后是不一样的。
怀孕而已(?),并非危及生命的疾病,夏生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作为西街的战士,要是阿当不说,他绝对不会往这方向想……凭什么由他来生!
该死的张阿当!
夏生从阿当的衣柜翻件高领毛衣。脖子上的吻痕被完美遮盖。阿当的衣服在夏生身上略显宽松,穿上后完全看不出他的变化。
对着镜子想了想,夏生脱掉毛衣,换上一件V领羊毛衫,外加一件外套。拉链不用拉高,让吻痕若隐若现刚好。
既然阿当给他机会,夏生怎能错过?!
拨弄拨弄头发,他对这个形象颇为满意。
在玄关处穿上阿当的鞋子,最后回头望望阿当那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房子。
夏生笑了。
嗯……恶作剧的确有舒缓压力愉悦心情的特别功效。
另一方面,阿当帮夏生出头,“明明白白”告诉展四,自己也是悉知内情的人。他将展宇濠“仔细”护送回去,相当于在展四面前叫阵。结构阿当还没能和夏生温存个够,就“应邀”和展四“喝早茶”。
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并没有锁住大门或者使些手段限制夏生的活动。
港式早茶。展四在龙凤茶楼定下包厢。阿当将人马留在外面,带着傻昌两人参加这“鸿门宴”。
“呵呵呵,贤侄来了,快来这边坐下。”
“笑弥勒”热情招待。
“展四爷客气。”阿当拉开椅子坐下,傻昌则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警戒。
又一番寒暄客套。
展四说道:“贤侄想点些什么?龙凤楼的虾饺挺不错的。”
“全凭展四爷安排。”阿当进退有度。
“此话当真?”展四剩下陡然低沉。聪明人会看出他已经不是在问早茶点心……
他指的是展宇濠的事情。
阿当笑着往展四和自己的杯子倒满茶水,端起瓷杯向展四敬了敬。
“我昨晚看到了个少年,长得跟四爷你‘已过世的’孙子十分相像。我想要是给崔家那边看到,引发什么‘误会’就不好了,于是差人给四爷你带去。四爷觉得我做得对吗?”
“哈哈哈,贤侄做事一向深得我意。”展四闻言恢复“笑弥勒”的慈善面孔,让人去取两笼虾饺。“Mick我见过了,有劳贤侄费心。我听他说当时另外还有一位少年在场,不知贤侄有看到吗?”
原来展四获知夏生的消息,难道此番邀请竟是为了夏生?
阿当静静地品茶,展四也不追问,笑呵呵乐呵呵等着。不久服务员送上两笼新鲜的虾饺,各款精美点心也陆续展现在茶桌上。
阿当放下茶杯,举筷敲敲竹笼边缘,突然问身后的傻昌。
“你说怀孕的人能吃虾饺吗?”
“什么?”傻昌被他的跳跃性思维吓到,下意识点头,“应、应该可以。”
“这样啊……”阿当朝展四微笑,“既然展四爷推荐龙凤楼的虾饺,待会儿去外带一份吧。我家那小野猫最近吃啥都没胃口。”
轻松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展四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
“最近流言满天飞呢~贤侄若爱惜小猫,可要仔细盯牢。不幸给有心人掳了去,一尸两命。”展四夹只虾饺放到阿当碗里,“那岂非可惜?”
“道理我明白。”阿当点点头,“他身子大不如前。况且有我在他哪能调皮捣蛋?四爷多虑了。”
“呵呵,有贤侄这话,我就放心多了。”展四转头吩咐手下,“多要份虾饺,外带。”
“四爷破费。”阿当客套道。
“哪里哪里。”展四笑得像多盛开的菊花。
至少表面看来和乐安然的一顿早茶结束,傻昌护送阿当离开。
“老大,我不懂。”傻昌想很久还是不明白。憋不住心中的疑问,决定直接问阿当,“我知道‘小野猫’指夏生。展四想除他但又怕得罪你,有意探探你口风。可是老大你何必自贬身份,对他恭恭敬敬的”
阿当闭上眼,顺手将外带的虾饺递给傻昌的爱人,负责开车的俊平。
“赏你的。”
“老大?”傻昌懵了。
“唉……”俊平听完整场“鸿门宴”的经过,知道阿当让他负责给傻昌“传道解惑”。他曲起食指敲敲傻昌脑袋,嗔道:“你用用这里行不?记得刚开始展四怎么称呼老大吗?”
“贤、贤侄?”傻昌乖乖回答。
“那不是摆明说展四和韩老爷的‘合作关系’正紧密着。到达称兄道弟的阶段,那才会开口叫韩老爷的儿子,我们老大‘贤侄’。不见他叫你声‘贤侄’看看?!如此下来老大也只能认啊。展四他笑里藏刀狠着呢!居然对展宇濠再现西街毫不担心,恐怕这次一开始就是冲夏生来的。”
“为什么?”傻昌挠挠头,“夏生应该没有威胁才对。”
“对你个头!夏生是谁?西街最优秀的战士,跟老大齐名!”俊平偷偷用后视镜观察阿当,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称得上“愉快”的笑容,“这个把月他不仅躲过各方的搜捕,还差点干掉展宇濠。展四能不防着他吗?要是他东山再起,多给一百年崔家都垮不得。”
“哦……”傻昌似懂非懂,“那么老大护着夏生,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们近期的目标不是要搞垮崔家吗?
“笨!”俊平骂道,“夏生在我们手里呢!何况他怀着老大的孩子,早是我们的人。在龙凤楼,老大也有暗示展四,对吗?所以展四才说他放心。”
阿当睁开眼,打断俊平的分析。
“不,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做到哪种地步……”
俊平愕然,像突然想起什么,他向阿当报告说:“说起来,夏生他……一小时前联系到韩老爷子,现在两人应该在密谈,我们要过去吗?”
阿当眼中满满的笑意,脸转向车窗欣赏大街上的风景。傻昌看看俊平,又看看阿当,觉得莫名其妙。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傻昌不好意思挠挠头,“老大明明说虾饺要给‘怀孕的人’吃,怎么赏给俊平了?”
阿当惊讶地看着傻昌,随即捂着嘴笑着抖起来。俊平紧握方向盘,满脸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