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江流不语,只是愣愣看着怀中都是鲜血的孩子,清白弱小,却有着不同凡人的毅力。
慕乔进来伺候了皎然梳洗,说是梳洗,却是没有头发可以梳了。
慕乔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手指的灵巧程度不输给女孩子,在皎然的藏青色缁衣的衣带上灵巧打了个单花节,满意得眯起猫眼,也不管皎然愿意与否,拉他在原地转了个圈。
看皎然一身藏青,瘦骨仙风,被自己这般打圈弄得略略有些迷糊糊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一把抱在怀中:“哈哈,少爷真是可爱。”
“我现在也是修行中,还是不要叫少爷,皎然就好了。”皎然被他一抱,有点慌张,有点恐惧,不安得扭动身子。
慕乔见他的模样,坏坏一笑,也就不再捉弄,松开了手。摸摸他的头说:“你还是有头发好看些。”就轻快的跃出了房间。
皎然脸一红,也跟着他走出了房间,清晨的空气透着清冷,薄雾未散,四下里都是淡淡水汽的味道,深吸了一口,沁进心肺,好舒服。
“哟,起来了。”顺着声音一看,皎然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大清早的,武牡拎了把宝剑,赤裸了上身。显然已经是练剑很久了,头发被汗水粘成几缕在额头上,古铜色的肌肉也被汗水浸得亮晶晶的。
武牡快步向皎然走来,反复提醒自己脸上的表情要自然,保持爽朗的笑容;步伐也要稳健,才显得玉树临风。多少年来期待接近的人,如今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心儿如春雷般咚咚作响,再怎么也掩饰不住那呼吸强烈起伏的胸口。天晓得自己昨夜兴奋失眠,练了一夜的剑,今晨却全无倦意,还是这样精神抖擞。
皎然眼中,只见到一个笑得僵硬,莫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古怪二哥。脊背一点点发凉,心里想要逃跑,又总觉得这样逃跑也是没理由,更是不通礼仪之举。只是微微后退一步。眼看着武牡走进,心里慌张。
接近了。
他藏青衣裳飘逸接地,身子端庄,骨骼清新。
再接近些。
他纤弱的肩膀,修长手指,如竹节新出,节节分明青翠。
更近了。
那双眼中的灰蓝,点点星光闪烁;粉嫩的嘴唇微微凸起透明,紧紧闭着,回避肉感的刺激。
武牡看着皎然的脸,越接近,越是飘飘然。却忘记的脚下,乡村的路面本来就不像皇宫那般平坦,这院子地上偏偏有个石头,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幸亏用剑一支地,心中暗暗叫,还好。
皎然眼看着兴冲冲向自己冲来的硕大身躯在自己面前忽然鞠了个躬。
武牡这边还没庆幸完,忽然一个石子打在他腰上,也不过是小指甲大小,但是抛出这个石子的人内力深厚,整个让武牡刚刚稳住的身子重重栽了下去。
没有任何悬念的,武牡跌进皎然的怀抱,藏青色缁衣上淡淡的墨香清晰冲入鼻子里,满满溢进心里。隔着衣衫,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柔软肌肤的质感,欢欣得脸红心跳,眩晕得不知所措。
时间就这么停止多好。
麻雀叫得吱吱喳喳,寺庙前院里至少需要四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古松一边一棵,张开巨大的影子,保护着这个清幽的院子;旁边的古井上的水桶,滴下一滴水珠,落进井中,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二哥?”皎然有几分吃力的说。
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健硕身躯忽然倒进自己的怀中,不会武功的皎然非常吃力才保持住两个人的平衡。但是,武牡居然倒在那里不动了,皎然不由得担心。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一个听来就觉得妖媚的男声自寺庙的房顶传来。这诗是好诗,却搅合了两人间静谧的气氛。武牡也知道一直这样赖着不起来不行,随手愤愤扔掉了手中的剑,站直身子不敢看皎然,抬头就冲着屋顶上喊。
“靖闻,刚才是你扔的石子打我吧?”
靖闻头顶着小灵狐从房顶上探出头来,头上还沾了几根稻草,小灵狐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皎然心里不由得想,这个三哥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呢。
“问你呢。”武牡见靖闻笑而不答,略略恼怒。
第四十六章:春梦一场
靖闻头顶着小灵狐从房顶上探出头来,头上还沾了几根稻草,小灵狐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皎然心里不由得想,这个三哥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呢。
“问你呢。”武牡见靖闻笑而不答,略略恼怒。
靖闻看看武牡,又看看皎然,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从来不多说话。又缩回了房顶,抱着小灵狐用鼻尖轻轻磨蹭小灵狐的鼻尖:“看着你干着急,帮个忙你又闹脾气。可怜我的心。”
白云一朵朵,延绵翻腾如海,在天空展开。
武牡那靖闻无奈,回头又看皎然。皎然也看着武牡,两个人都失语。
“我去,看看娘亲。”皎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红着脸退下了。
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武牡一咧嘴现出一抹爽朗的微笑,天天离他这么近,天天都可以见到他,这样的日子真像做梦一样。
“不如今天晚上就潜入他房中一亲香泽如何?”
一个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一箭穿心般的将内心深处的欲念唤醒。武牡一张脸红如鸡冠,扭头看一脸漫不经心的靖闻已经从房顶跳下来,站在自己的身侧,嘴里还含着一根稻草,眨着眼,孩童般天真神情。
武牡完全不忍责怪,只好对着青天白日一声叹息。
寺庙的后院,是一片小菜园,这七月的夏季,菜地里一片水灵灵的蔬菜。几只悠闲自得的公鸡母鸡在角落的栅栏围成的鸡窝里咕咕聊天一般轻声叫着。
若兮的房间在转角,皎然本来想直接去敲门,却听见钟楼里传来隐约的清脆的声响。
说是钟楼,不过也是一间普通的亭子,只是一口大钟放在中央。圆能平时按时辰敲钟,钟声回荡,深沉浑厚。
若兮拿了个小锤子,轻轻在钟的底端敲一下,贴着耳朵,听钟发出微弱清脆的声响,静静品味其中余味悠长;不同的地方,钟壁的厚度不同,敲击出的声响自然也是不同;若兮一寸一寸向上敲,每个声音都记在心里,一脸满足。
皎然来到钟楼前就见了这一副光景,也不好打扰,立在一边静静看着。
约莫半个时辰,若兮才发现了皎然,也不知道他在一边站了多久,冲他一笑,算是表示了歉意。
“皎然,是不是肚子饿了。”若兮想起自己娘亲的身份,忙忙进入角色,但是这样子演戏毕竟也是疲累,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
皎然也回应她一个微笑,正是应了若兮心中常常念的那句“皎皎然如明月”,若兮压下心头的悸动,低头不去看他。
“其实,娘亲,你也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了。”温柔的话语,自粉唇边流出,如清风入耳。他扶了亭边的柱子,眼在这古朴的乡村寺院里流转一番:“不管多美的梦,最终都会醒来。”
若兮抬头愕然,自己一番表演,原来已经被看穿。
是啊,聪明如皎然,如何会轻易相信了那番说词?只是,看周遭人等如此用心,也不忍辜负。不管过去如何,先在此地,做平生一梦,未必不是件美事。
若兮苦笑一下,点点头。理了理银丝千缕。
其他人都沉浸在这梦中,皇涵修还是清醒的。在皇宫中没有任何靠山的他,能够生存下来,正是有赖这份难得的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就算将飞星乔装成和尚,就算此地偏远,只要皇江流有心,都可以找得到。此地,并不是久留之地。
为什么要帮飞星出宫呢?真是不像自己的作风啊。
涵修品了口茶,这乡村的粗茶不似皇宫之中,始终无味。
慕乔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大皇子,招属下来何事?”
犀利的光自眼中射出,端坐在土屋之中威严到四周都失去了色彩,只有他才是这其中的主宰:“皇宫中有变,帮我探视下父皇的情况。”
提到父皇,皇涵修心中一丝内疚,停顿一下,方才接着讲:“另外,你一直寻找的人,有人看到他在宫中。”
慕乔抬头,一脸欣喜:“真的?”
看着那闪闪发亮的眼睛,连皇涵修也被感染,轻轻微笑一下。
皇宫,莲妃自上次皇江流临幸后,受了些惊吓,身子后面更受了许多不能明言的伤,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趁着天色正好,带了些宫女来御花园散心。
正遇上容妃手牵着紫垸,行色匆匆。
按照宫中的规矩,容妃和莲妃虽然是同级别,但是莲妃年龄稍稍长些,容妃理应请安。
但是容妃只是嘴角一挑,斜着眼瞟了下莲妃。双方交错而过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重重撞了下莲妃的肩膀。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莲妃差一点摔倒,一旁的宫女忙扶住她,一脸忿忿欲去论理,被莲妃拉住。
莲妃眼里噙着泪,轻轻冲那个宫女摇摇头。
此刻的莲妃容妃都不知道,自己都是别人感情中最尴尬的过客。
大将军府,大将军岳松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神情憔悴。皇帝每日三召,日日问寻人消息,但是一直杳无音讯,真是愁煞旁人。
“来人,将小皇子带下去。”容妃的声音传来,书房里的岳松不由得一愣,这丫头怎么从皇宫里回来了。
“爹。”破门而入的容妃一下子抓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饮下。呼呼喘气,显然是匆忙赶来。
“胡闹!!!!!”岳松本来这几日就是焦躁,看到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身为贵妃,怎可随意出入宫廷。”
抬起头,没料到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居然会对着自己凶起来,眼圈不由得发红,一脸的悲切:“爹爹放心,宫中,并没有人在意女儿在或者不在。”玉手抓紧了八仙桌的一角,狠狠地反复拧着。
“好了,好了。此次来是何事?”岳松最怕女儿哭,一介武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忙着将话题转开。
“皇上怕是要对那些小孩子倦了,还要速速,弄些新人来。”容妃松了桌角,坐定了一旁,一双眼中泪滴退去,又恢复了平日的自若。
“这……”岳松眉头紧皱,上次已经帮容妃弄了一群美貌少年,这次又要。最近皇上的差事又多,实在为难。
“另外。”容妃完全无视父亲的为难神色,自顾自的说:“紫垸,我先放在你这里。你将我放进那见不得人的宫中,如今皇上不比从前,万一宫中生变,还要保全他。必然是可以保我们家无事。”
岳松呆呆听女儿一席话,重重点了点头:“容儿放心,我一定会保全他和你。”
容妃低头垂泪呜咽,自己的命运,自打入宫开始,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哭声在那偌大的府邸间肆虐。
第四十七章:兄弟情深
皇宫的高墙之间,朱红色袍子银色铠甲的侍卫们每隔半个时辰就列队而行,守卫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然而就在这半个时辰的间隙,一抹黑色纤小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光一般,灵活飞上一个又一个翘角的屋檐,一双猫似的大眼睛四处搜寻。
洛笙和一班娈童们排列成一排,因为品级都是相同的,所以衣衫头饰也都有规定,一模一样的白衫儿,粉红色祥云锈鞋,头发也都是分开两边各垂一个环。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气息几乎不稳,险些从屋檐上落下。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洛笙忽然觉得后颈处一阵灼热,似乎有视线追随自己,回头一看,却是空无一人。自嘲的笑笑,莫不是自己摔坏了头,出现了幻觉了。
这世上,除了皇上已经没有让自己牵挂的人了。洛笙一边走一边将手扶上心口。
五年前,家破人亡,自己和哥哥逃了出来。却在荒山上失散,自那以后就是孤身一人了。混迹在乞讨的人当中,正逢皇上祭天,被兵士驱赶,同伴忍不住好奇,找了个矮墙,硬拉他上去,在上面偷窥君王。
那一日,大街上人声鼎沸,接踵摩肩,只为一睹十三岁登基,手腕强硬,恩威并施,将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圣颜。
领头的宫人们手持着宫幡,幡旗飘摇成一列,一边九人,每人间隔一丈,一步一顿,庄严肃穆,浩浩汤汤,路边人渐次跪下,洛笙他们心里乐得,这样子视线就清楚了。
幡旗过后是些手持象征瑞祥的玉如意的宫女,走路摇曳生姿,步步生莲。总共二十四位,个个粉面桃花,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之后是两匹黑色骏马开路而来,一边是丞相靖安,一边是大将军岳松,这两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常见他们清晨出门上朝,倒也是眼熟了。
而后,渐渐近了。十二匹高头大马,都是通体透白,个头相似,毛色色不差分毫。马蹄声整齐,嘚嘚踏上了人们的心里。
洛笙一生的劫,自此而开。
十二匹高头大马之后,一辆错金龙盘,约有二层阁楼高度,宽五丈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立着些手持长柄团扇的宫女,和托着白拂尘的太监,巍然不动,宛如雕塑。
正当中的龙椅之上,一身黑色金边龙袍,头发紧紧束起至顶,被龙冠收在一处。珍珠缕垂下,遮盖了他的额头,那双眼目不斜视,如同他的身子一样,笔直笔直。
众人之声响彻云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墙头之上,一个小乞丐,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是痴痴眼望着年轻英俊的君王,一瞬既是一世。
如果那双眼,看向自己会如何;如果那丝质龙袍,可以轻轻抚摸一下会如何;如果那绷紧的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会如何;如果……
洛笙就这样,猝不及防,跌进自己的命运之中。
入夜时,皎然听圆能讲禅:“佛是种信仰,爱也是种信仰,所以爱情是直指心底的禅意,爱没有道理,我们都只能随心而动。”
这句话,正好送给皇宫中的洛笙。
他没听到过,却用这一身一心实践了这禅语。
夜晚的寒气重了,几夜来皇上再没有召幸过自己。洛笙有点不安和委屈,那一日的冲动,终于还是让皇上讨厌自己了么?心绪难安,坐在窗口从晌午到入夜,只在心事中,忘却了眼前事。
一直到寒气入骨,身子打了个冷战,洛笙自思绪中醒来。看风吹一地枯萎的茉莉花瓣入了房中,散了一地,心里想,这茉莉花期也过了,和自己一样吧。鼻头发酸,怏怏欲关了窗子。
一个黑影飞身而入,从背后桎梏住洛笙的双手,另一只手捂住了洛笙的嘴巴。飞起一脚,关上了窗子,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洛笙被吓得瑟瑟发抖,温热的气息扑上他的颈子,耳边传来对方沉重急促的呼吸:“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放了你,不要喊。明白了,就点点头。”
多年的流浪和混迹的生活,让洛笙嗅出这人身上没有任何杀气,于是忙不迭得点头。
黑暗中对方松开了手,重新获得自由的洛笙大口喘气,来填补刚才肺内的空虚。听得见声响,对方取了火折子,点了灯。
灯火并不明亮,那人犹豫一下,提了灯走近洛笙。
灯火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橘黄色柔和的光芒,蔓延出丝丝的暖意。
洛笙上下打量了下来人,鼻子抽了抽,眼泪一下子弹跳着落下来。
“哥哥,你去哪里了啊?”哭声中有委屈,惶恐,嗔怨。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我一直在找你。”慕乔看着哭得一脸狼狈的洛笙,反而显得平静。找寻得太久了,梦里也见过许多次,真的这个人就在眼前了,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需要时间去适应。
“我,我也……”洛笙说不下去,一头扑倒在慕乔怀中,小身子一个劲儿的抖啊抖。慕乔感觉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冰凉地沁入骨髓,也颤抖着手摸上洛笙的头发,那熟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终于将现实和梦幻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