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林只好低眉顺眼地不说话了。
在头等舱里坐下,周清林跟着父亲坐在一起,然后看到过道另一边周冕也坐下了,乔伊斯坐在他旁边,殷勤地低声问他要不要把椅子靠背放低
一点,冷气是不是会有点冷,周冕对着乔伊斯只是淡淡地回答,“还好,没关系。”
头等舱里被周家包下了,除了几个主人,前后坐了几个便衣保镖,还有跟着周冕的仆人卢呈祥也在,其他位置就全空着了。
空乘小姐微笑着来询问服务,周冕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要,乔伊斯也说不必,然后让卢呈祥把周冕的一件风衣递过来,给周冕搭在身上,“这样
暖和一点。”
周冕露出清淡的笑容,“并不觉得冷。”
乔伊斯握了一下他的手,“你的手很冰,怎么不冷。”
周冕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他开始翻看一本书,乔伊斯也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看文件,本来想找两人说话的周环生看他们这样便也不好开口
了,只好闭目养神,周清林注意了一阵乔伊斯和周冕,便也收回视线,心里却对乔伊斯对自己的漠视很不舒服。
很快飞机就要起飞了,空乘小姐过来提醒系好安全带,乔伊斯为周冕将安全带系好,才来系自己的,飞机起飞时候的超重感让周冕很不舒服,
乔伊斯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直到飞机平稳才放开。
一路上,周清林一直注意着乔伊斯对周冕的无微不至,他不得不想,乔伊斯对他父亲的心思肯定不简单,只要稍微向那方面去想的人,也许就
能够想明白。
飞机到达LA市,周环生本是邀请周冕他们先到自己家里去做客休息一番再去医院,但周冕客气地拒绝了,让他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周景华住院的
医院。
周景华七十多岁,头发花白,有高血压,周冕带着乔伊斯去看他,他非常高兴。
毕竟平常除了护工照顾他,他的后人们很少来看他,只周清林还孝顺一些,时常会带点小礼物来探望。
周冕坐下来和周景华说话,别的人便先出去了。
面对这位亲生父亲,周冕对他并无太多感情,但是,看到他在医院里,身边除了护工,并无亲人在身边陪伴,不免也会为他觉得酸楚,生出心
疼的感觉。
周景华因为本身就是历史教授,知道周冕是做古董鉴藏的,便在专业方面两人有话题可聊。
聊了一阵收藏,周景华又问起周冕的别的状况。
周冕道,“还好,我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法国,冬天时候会过来。”
周景华点点头,“你过得好就好。”
两人又谈了一阵,周景华说想和周弘说说话,周冕便起身去开了门叫在外面的乔伊斯进来。
周景华和乔伊斯差了两辈,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作为长辈的周景华便只是问了问他的状况,然后说了两句长辈的祝福语,也就罢了。
乔伊斯也只是客套地让周景华注意保重身体,大约也无其他话说。
周冕又将带来给老人的礼品让呈祥拿了进来给他,完全是投其所好的一些东西,有周景华喜欢喝的茶叶,还有名家的紫砂壶,几份他会喜欢的
点心,两本收藏用的初版精装书,还有很贵重的对他有用的保养品,周景华说有些东西不用,周冕便道,“是我爸爸的心意,他一直惦记着叔
叔您,只是他最近身体也不大好,又不爱坐飞机,坐车时间又长,就没来看您,但这些是他的心意,叔叔您还是收下吧。”
周景华只好收下了。
午饭后,周冕又在医院里陪了老人一阵,时间晚了,必须准备去机场了,他才同老人告辞。
看得出来,老人非常不舍得周冕,还硬是从病床上下来坐上轮椅将周冕送到了医院门口,周环生也陪在旁边,周景华便交代他道,“你送你弟
弟去机场吧。”
周环生应了,自己开了车送周冕他们,虽然乔伊斯安排有车,但是想想之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在去机场的路上,周冕一路沉默,周环生数次想说向周冕借钱的事,却又没出口,最后到了机场,周冕看着欲言又止的他,示意呈祥将包递给
他,从里面拿出支票写了一张给周环生,道,“我知道你欠了部分高利贷,我也没有多的钱,这些也许能够解你燃眉之急,你拿去吧。”
虽然周淙文说让他不要接济周环生,但是这一天看到老爷子那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医院里,也只有这一位长子同在这个城市,有时间的时
候会去看他,不免心里酸楚,毕竟还是同一血脉,没有办法心硬,最后还是出了钱。
周环生接过支票的手有点颤抖,说了一句,“三弟,谢谢你。”
周冕道,“叔叔一人在医院很孤单,你们有时间多去陪陪他吧。”
周环生道,“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大家认为小乔最终会和他的父亲在一起,那么,最开始就要摆出一副攻下他的态度,而且有一颗坚定的攻下他的心才行。
但是,事实上,任何一个儿子爱上父亲,他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对的事,这对于小乔来说也是。
所以,他一直是在寻找一种解决自己不要犯罪的方法的,例如,去找心理医生,例如,找周清林避免自己走向亵渎父亲的道路……
最终要走向渎神的那条路,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还要慢慢来……
第二十五章:生死
坐上了飞机,窗户外正是夕阳西沉时候的红霞满天。
周冕看着窗户外的天空发呆,轻声低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乔伊斯觉得自从父亲从医院出来便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此时更是神色落寂。夕阳的红艳暖光从飞机窗户照进来,打在周冕的脸上身上,似乎
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但是,即使在这一层暖光的包围里,周冕却更给人以寥落忧愁的感觉。
乔伊斯注视着他的面孔,从他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在暖光里,他脸部的每一个线条都带着无限精细美好,乔伊斯看着,甚至从
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赞叹,对这个自然的神奇和伟大的赞叹——能够创造出人这样的生命,在人这种生物里,有周冕这样的存在。
他的心像是也被这温暖而柔和的夕阳给烤得柔软得要化掉了,其中有包含对周冕的无限爱意和温情。
空乘小姐在提醒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起飞。
系好安全带后,乔伊斯又握住了周冕的手,周冕的手微带凉意,握在手里,是细腻的,微凉的感觉。
乔伊斯用自己的手为他捂暖,即使飞机平稳飞行了,这次他也没有放开,而周冕居然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挣开,他这次没有看书,而是望着窗户
外的最后的光线发呆,乔伊斯提醒他,“爸爸,把窗帘关上吧,光线很刺眼,而且紫外线强。”
周冕低声应了,乔伊斯让空乘小姐将窗帘关上。
空乘小姐微笑地看着两人,对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是一副了然的神情,乔伊斯注意到,心想,她也许认为他和周冕是恋人关系吧。
周冕开始闭目养神,脸上神色却带着说不出的一种悲伤寥落,乔伊斯犹豫了一阵,便关心地问道,“爸爸,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是什么事,
可以告诉我吗?”
周冕略微惊讶,睁开眼来看他,低声道,“没有什么心事。”
乔伊斯道,“那为什么愁着眉不开心。不能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你解决。”
周冕对着他笑了笑,清浅的笑容浮在他的面孔上,眼睛深处带着柔柔的光,乔伊斯看得转不开眼。
他却冷淡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乔伊斯很坚持地道,“胡思乱想我也想知道,爸爸,告诉我吧。”这样耍赖要人说出心事,还是乔伊斯第一次做。
周冕笑着很无奈,“你呀……”却还是说了,“告诉你了,你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看了景华叔叔之后,我不由想到人总是要死的,不免觉得
悲伤。在家里,父亲和爸爸也是年事已高,身体已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他们毕竟有彼此陪伴,有说话互诉情感的人在,家里有一堆仆人照顾,
有专门的医生在身边以防出现问题。但是景华叔叔就不一样了,他的妻子早年就过世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孩子们也都有自己的
事情要做,不会去陪他,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似乎就只能那样孤寂地等待死亡来临了,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难受。”
乔伊斯其实并不明白周冕这种中国文人式的伤怀,这种伤怀不仅是伤怀别人,也是伤怀自己也将会步入那种境地。
乔伊斯不明白,所以,只能从自己的思考出发,安慰他道,“你觉得景华叔叔一个人在医院里太孤单了,以后有时间便又去看看他吧。其实他
家也有子孙去看他的,只是正好今天你去的时候他们没去而已,你没看到他的病房里,插了两瓶鲜花,而且都是新鲜的吗,应该是有人经常去
看他。”
周冕所伤怀的根本不是这个,所以只是哀哀一笑,然后轻叹一声,道,“嗯,也许是的。只是,不免想到自己以后,等我老了,也许也是住在
哪家疗养院里,在有太阳的时候,安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下雨天,就只好在房间里的床上看看书。一个人就那么过了,既没有人想着我,也
不会有人来看我,在哪一天,我就那么走了,被烧成一把灰,装在罐子里,最后成了墓地里一块石碑……”
乔伊斯看着说着这些话的周冕,突然心痛如海啸扑来,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
他父亲那么伤心,也许只是觉得他从周景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在垂垂老矣的时候,没有人爱,没有人陪伴,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乔伊斯两只手握着周冕的右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却眼中含上了水意,他捧着周冕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望着周冕虔诚地说道,“爸
爸,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陪你一辈子,无论你怎么样,我都陪着你,一定不让你一个人。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像是在对着天发誓,眼神如磐石一般坚定,那样执着地望着周冕。
周冕微微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乔伊斯的手背,道,“傻孩子。你只是我的儿子,将来你要有你自己的家庭的。在我老的时候,你已经有
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事业繁忙,处处需要你的精力,你需要为你自己而活,你不能那样来陪着我。”
乔伊斯固执地道,“我能,爸爸,我能,我会的。”
周冕看向他,乔伊斯的眼神里有种受伤的情绪在,而且那么激烈,他看着自己,像是要将自己燃烧。
周冕想,乔伊斯一定是以为自己不相信他,其实,他是相信他的,但是只是相信他此时的感情而已,他此时一定是如此爱着自己,并且从心底
愿意陪自己和爱自己,只是,人的感情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将来呢。
将来,乔伊斯一定是要为他自己,为他的家庭而活的,自己只是一个年迈的父亲罢了。
不过,乔伊斯此时的话依然让周冕感动,他的手在乔伊斯的脸颊上抚摸过,然后笑了笑,道,“好,我相信你。”
乔伊斯却摇头了,痛苦地道,“你根本就没从心里相信我,你只是敷衍我。像是哄骗三四岁的孩子一样。就像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那样,我说
,爸爸,我要和你一起睡。你就答应我,说好啊。但是晚上还是让奶妈将我抱走了,你就是这样。”
周冕拿这样的乔伊斯有些没法子,只好道,“好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四岁多了,你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倒
和我算旧账,是不是?”
乔伊斯苦笑了一下,“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到底是不是没长大的孩子,我想,谁都很清楚。也只有你才这样把我当成孩子看。”
周冕看他赌气,便笑了,道,“你是我的儿子,在我眼里,你永远都能是孩子。”
乔伊斯似乎因此更生气,却又拿周冕没办法,只是坚决道,“你等着吧,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只看我怎么做的你就能明白了。”
周冕不由为他这种劲头感动,居然微微欠身扶着扶手在乔伊斯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柔声道,“我明白的,谢谢你,弘。”
乔伊斯被他亲得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彻底知道刚才的确是周冕亲了他,才就有种脑袋在冒热气的感觉,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再
回头去看周冕时,周冕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假寐,不过,他的脸上已经散了刚才的那种悲伤寥落。
回到周家,用过晚饭,乔伊斯去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东西,因为公事繁忙,已经定了凌晨的机票回国。
周冕知道他接着就要离开,嘱咐了一阵让他注意身体的话后,就带着他去了东院和两位爷爷告别。
因周淙文一家也过来了,便又是一番热闹的话别,周冕想送他去机场,乔伊斯拒绝了,道,“晚上出门很冷,你今天很累了,就不要送我了,
早点睡吧。”
周淙文也说道,“是啊,冕儿,你就不要去送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又对儿子说道,“周骞,你去送送你大哥吧。”
周骞应了,周致也兴致勃勃地道,“爸爸,我也去送。”
周淙文,“去吧。”
乔伊斯上了车,降下车窗和周冕挥别,周冕道,“我过段时间也会回去,到时候见。”
乔伊斯道,“爸爸回来前记得通知我,我让人去机场接你。”
周冕应好。
送走了乔伊斯,周冕不免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毕竟他这几天每天都在他身边,突然离开了,难免会不习惯。
周骞周致送乔伊斯去机场的路上,周致就道,“只有中国人才会做这种送客人送来送去的事情。”
周骞横了他一眼,“说得自己身上没有中国人血统一样。”
周致笑着去打量乔伊斯,“我觉得乔伊斯大哥最不像有中国人血统的。叔叔的基因真是弱,全被乔伊斯妈妈的血统掩盖了。说真的,要是不明
就里的人看到叔叔和乔伊斯大哥你,谁也不会想到你们是父子关系。”
乔伊斯沉默不言,他也极度怀疑过这件事情,于是在他二十岁那年,因为父亲而得了勃起功能障碍后,他就去找了父亲的头发同自己的做了亲
子鉴定,鉴定结果让他非常失望,他的的确确是父亲的亲儿子,根本不存在侥幸。
周骞看乔伊斯不苟言笑,便呵斥了胡乱说话的弟弟一句。
没有了周致的暖场,车里便变得很是沉默,一路到了机场。
乔伊斯回到法国,忙过一段时间的尤金兴高采烈地来他家找他,问他在美国怎么样,乔伊斯没什么可说,只说还好。
尤金拿出邀请函来递给乔伊斯,“我和我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办的画展,你一定要来。”
乔伊斯看了一眼,道,“不一定会有时间。”
尤金于是变了脸色,显出不高兴,“我还不知道吗,你的时间,只要愿意抽出来哪里会没有,你要是不乐意去,就算了。”
乔伊斯就真的把邀请函放到一边去表示不去,尤金大叫一声,“乔,你敢不去?”
乔伊斯道,“我可以去。但是,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尤金一愣,“什么事?”
乔伊斯道,“如果我们之前的关系算是恋人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分手,从此以后做单纯的朋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