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林雪原

郑越礼节性的笑了笑：“过誉了，我不过是应对了一场危机。”

荣少眨了眨眼睛：“我记得投票前一天，报纸纷纷称郑少走投无路，用最后身家在赛马场孤注一掷，输得精光，并预

言郑氏将从此衰落。”

郑越摇头：“那天我和朋友去看赛马散心而已，怎知被媒体抹黑至此。”

“抹黑？不见得吧。难道不是郑少故意借助媒体宣传，让韩大轻视？我记得郑少在媒界有不少合作伙伴，比如阿陵。

”

郑越摆摆手：“荣少太看得起我了。”

“郑少，我欣赏你，也看好郑氏的未来，”荣少下马，将马鞭递给工作人员，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同意你的看法

。荣氏需要这样一个竞争对手和伙伴。”

“谢谢。”郑越张开手臂与他拥抱了一下。

荣氏很快停止了对郑氏酒店业的打压，甚至愿意出借资金帮郑氏渡过难关。这个结果让郑氏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自电影被纳入郑氏的投资范畴，郑越就开始考量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周五他借游说荣少成功之势，召集几名郑启嫡系的董事商量，说现在郑氏的危机渐渐消弭，即将重站起跑线，收复失

地，打开更多市场。

历经种种事件，《大齐风云》这部电影已经与郑氏的名字连在了一起。

既然一切因它而起，那么郑氏以后的成败虽不完全在此，但做好它必会成为一个好的开端。与其让它埋在残片堆里，

成为郑氏的一个笑话，何不将其完成，令其重见天日，成为郑氏再起的第一步呢。

况且去掉不伦因素，这部电影既有名导，又有秦天等实力派明星，故事与场景皆是一流，而且不乏知名度，具备大红

的一切亮点。

这番话打动了大部分董事。提案经过讨论，三天后很快就批下来。

然而批下之前，郑越并不知道它会这么容易的通过。

在他心中，郑大和韩氏始终是一道难关。

下午去医院探望父亲，郑启显然从郑大口中知道了他的作为，不愿与他交谈。

郑越在哥哥敌视与嘲笑的目光中强作无事的离开。同时李彻已经收拾东西，周六便回内地。几个月以来的努力，过程

悲壮惨烈，结局竟将成为一场空。

郑越压抑到了极致，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带着笑容，心情沉重的与李彻用了晚餐。

李彻拿出一张碟：“这是魏太傅交给我的未删减的《大齐风云》，内地的场景没拍，不太完整，剪辑也很粗糙。要不

要同我一起看看？”

两人关上灯，坐在沙发里，观看大齐皇宫中的一幕幕悲欢离合。

青梅竹马，隐晦不敢言的爱慕，突如其来的告白；太子出宫，小王爷和母妃争夺皇位；太子带兵包围皇宫，小王爷本

可一搏，却下马跪地请罪；皇帝大婚时王爷进宫观礼，尔后被囚禁如禁脔；王爷心死如灰，求恩典率兵平边；皇帝一

次又一次的下令将他陷入死地；最后平衡再也无法维持，两人再次举箭相峙……

音响开得很小，黑暗的室内，只有屏幕上的光芒明明灭灭。再怎么假装开心，也掩不住即将分别的伤感。两人边看边

轻轻的谈论着，却沉浸在悲凉的气氛里。

到凌晨，电影放完了一遍，又回到开头。那时皇子们还小，白天互相打的鼻青脸肿，晚上却丝毫不记恨的睡同一张床

。就像郑越和李彻小时候。

“郑越，明天我就走了。”李彻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嗯。”郑越心下黯然。

“对不起。”李彻说。

郑越静静的低着头。

李彻有些难受的拥抱他。

好一会，郑越才沙哑的开口：“我什么都没做到，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李彻摇头。

室内如有实质的黑暗隔绝了一切。天地间如同只有两个人。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想过很多如果。”郑越紧紧的回抱李彻，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曾想，如果我不喜欢你，爸爸是不是就不会被气病，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你不来，我会不会仍然是那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郑少？”

“我甚至还想过，如果你晚来一年有多好。爸爸得了重病，只要再过一年他去了，就再没人能拦着我了。他那么爱我

，爱到骨子里，我也那么爱他。”郑越哽咽着，用力到勒的李彻生疼。

“可我却天天计算着日子，等着那一天。”他连声音都发起抖来，轻柔的，压抑的，如同在说情话，却带着浸透骨髓

的绝望与冰寒。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孝，我有多不是个东西。”他仿佛亲手剥开身上的皮，露出血淋淋的丑陋的自己。泪水滴落

在李彻的脖子上。

“阿越，那些做不得数的。”李彻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有丝毫动摇。

他低声安慰着，轻拍郑越的背：“谁都会彷徨，会迷茫，谁的心里头都有一闪而过的黑暗念头，却永远不会真的做出

来。所以那些做不得数的。”离得这样近，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随着贴紧的肌肤传递过来。

郑越的身体滚烫。他并未哭出声。他强压住情绪的气息，就像黑暗中一只受伤的野兽。

静了许久，再度开口时，郑越的嗓音带着竭力平抑的颤抖。

“可我有多爱你，你又知不知道。”郑越拿下他的手，贴在心口。

李彻感受着掌下温热的肌肤，和心脏的跳动。黑暗中，他小心翼翼的起身，像拥抱忏悔的信徒一般，搂住郑越的脖子

。闭上眼睛，抵着他的额头，轻吻他的唇。

吻从唇尖的触碰，渐渐加深。郑越拥抱着他，将他轻放在沙发上。李彻看着他，顺从的，一点一点的躺下。

第十六章：收官（一）

送走李彻，整整两天郑越都阴郁低沉，等周一得知提案被通过，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了一天，到晚上突然

记起，要告诉李彻这个好消息。

魏太傅接到电话时正在片场，他不耐烦的打断了郑越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行了行了我正拍戏呢，没时间听你抒

情。我早知道这部电影一定会拍完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废话了，你来了内地再请

我喝茶。挂了啊。”

郑越没得到设想中的回应，哭笑不得，再次拨通李彻的电话跟他分享喜悦。

郑太太走进书房，放下一碗银耳莲子汤：“儿子，妈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宴，对方是陈氏的阿娇。听说她对你有点意

思，你也不讨厌她，是吧。”

郑越一愣。

郑太太又说：“你爸爸为你病了这么多天，你就不能让他高兴高兴？明天晚上我们提前点过去，别让姑娘家等。”郑

太太把话说尽了，郑越无可拒绝。

他心想李彻怕是听到了。

李彻却也没挂他电话，还是那般平淡中带点喜悦的与他交谈，郑越自己觉得讪讪的，说了二十分钟，感觉无话可说，

尴尬的道了声晚安。

郑启本就疾病缠身，再加车祸重创，身体再也无法恢复如初，器官逐渐衰竭。医生说他也就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了。郑

越已经不指望说服父亲接受他爱李彻的事实了。依此状况，倒不如哄哄他，让他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好。

出于这种考量，他不再同父亲提起有关李彻的事，电影投资也交给信得过的手下管理。并决定赴相亲宴。

餐厅气氛温馨，两个母亲详谈甚欢，似乎已经把对方当做亲家母。

明艳娇媚的陈娇在郑越眼里确实是个好姑娘。她聪明，美丽，自信，独立，在这一辈青年精英中数一数二。结婚之后

必定是家庭事业兼顾的好女人。

若非他有了李彻，陈娇会是最好的妻子人选。

陈娇清楚郑越彬彬有礼下掩盖的谨慎疏离究竟为何。

她莞尔一笑，不谈风月，只谈时事金融。而修长的玉腿以及挑着金色细长高跟的小脚，却在桌下报复性的摩擦郑越的

腿。

陈太与郑太不知桌下玄机，听两人用工作餐似地讨论什么金融危机，什么政府救市，什么内地加紧打击金融犯罪政策

，听的一脸菜色，珍馐佳肴尝到嘴里也味同嚼蜡。

太太们心知这是郑越陈娇暗示这场相亲告吹，不过她们越看这对儿女越顺眼，不甘心就此罢手，想方设法为两人制造

共处的机会。

到四月份，电影的拍摄与后期尽皆竣工。郑越决定亲自去内地疏通院线，确保电影可以在暑期上映。恰巧陈娇也要进

内地办事。郑越为了安父亲的心，便携陈娇一同前往。

韩悦在一月去了布里顿。

韩言将注意力投向韩氏自己的产业，针对郑氏的行为暂时停手。

郑大热爱玩乐，难以尽心工作。去年末他在公司的表现已是极限。打压弟弟之事遭受挫折后，更懒得踏入公司一步。

最近除了与韩则等狐朋狗友聚会，就是在郑启耳畔诋毁郑越。

此回郑大的话题是郑越之前扮作情圣，原来对李彻也没有多痴情，李彻离开后迅速上手了陈家千金。可惜郑大这次没

得到预想的效果。郑启得知后对郑越心气反倒好了些，肯同他说话了。郑越乐得父亲误解。

四月里，李彻正在C市参加一个偶像剧剧组拍摄，扮演一个不大露脸的配角。

似乎要下雨了，陈娇靠着树想。片场里李彻读剧本，研究角色，仔细观察别人的演技，一遍一遍的试演模拟，而郑越

静静的看着李彻。

陈娇被排除在世界之外，数着树叶，有些惆怅。郑越毕竟优秀，她与郑越认识六年，还是起了几分心思，否则也不会

这般付出，可惜郑越眼里只有李彻。

散了场，女配推李彻示意：“你朋友？”

李彻这才注意到郑越和陈娇。

“那个女孩子可真漂亮，气质又好，不拍戏真是可惜了。”女配说。

“人家是鸿岛陈氏千金，怎么会自降身份来演戏。”李彻笑。他看了一眼站姿亲昵的郑越和陈娇，决定让他再等一等

。

“这么厉害？那陈氏千金旁边的有为青年，岂不是某个家族的贵公子？”

“你猜对了。”李彻将戏服交给服装师助理。

“可惜相比陈氏千金的容貌举止，我连狗尾巴草都不如，不然我真想同她抢一抢。”女配唏嘘。

“话说回来，李彻你居然认识这种朋友，太不可思议了。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你也是某家族大少，前

来体验生活？”

美丽的女主角走过来打量李彻一番，笑道：“小李，晚上要不要请我吃个饭？”

“抱歉，他晚上有约。”郑越搂住李彻的肩膀，恨不得当场强吻以宣告所有权。

陈娇挑挑眉，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两人前面，决定当开车的苦力。

李彻对女主和女配点头致意，回头说：“郑越坐我的车吧。”

春雨急来，郑越匆匆进入半旧本田的副驾，没好气：“你很受欢迎嘛。”

雨滴溅在挡风玻璃上，李彻打开雨刷，车里飘着去年冬他在租屋常听的几首爵士乐，郑越靠着车座，觉得似乎回到了

当初的两人世界，一时忘了责难李彻不检点。

冷不防，李彻揪着郑越的领带，将他摁在两个车座之间的缝隙里俯身一吻，温润清澈的眼睛凝望带笑：“你能另谋新

欢，我自然也可以。”

柔软的触感让郑越忘了呼吸，尔后心花怒放，拥抱他深吻。到最后李彻被压的喘不过气，衬衣皱的不成样子，软着胳

膊推开已经将手伸到他腰带的某人。

纷繁的雨点模糊了车窗。

陈氏在内地不论官商都有人脉，有陈娇帮忙引见，加上郑越的能力人品和郑氏的实力，以及周总和郑启昔日的人脉协

调，郑越很顺利的拿到院线和档期。

七月《大齐风云》如期上映。论坛版块支持了李彻整整一年的粉丝觉得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竟然在海报面前感动的

痛哭了一场——尽管暧昧情节被剪的只剩一鳞半爪，而电影主题被换做主旋律的忠义与抗敌。

放映时，不少家长携带孩子一同观看。人们从影院出来，大都被宏大的战争场景，雍容华美的宫殿，大国的气势，以

及精彩的情节所震撼。也为皇帝的执着对敌，王爷的浴血奋战，以及两人从信任到猜疑，最后再到信任的转变而感动

。

女孩子们印象最深的是两幕。一为小时候那样亲密的兄弟终于反目。太子带兵回宫，与王爷两兵对峙。两人背后千军

万马，气氛紧绷，一触即发，皇城即将血流成河。

大军之中，旗帜猎猎，夜风凝固。王爷却最终下马卸甲，跪地请罪。

二为皇帝得知王爷被围，率兵前去救援。他终于后悔了这些年对王爷的不信任与折磨。然而刚至山坡，表情还带着担

忧与欣喜，却被恨他恨到了极点的王爷举箭相向。

这两个场景赚得女孩子们大量眼泪，由此延伸出许多让李彻碰都不敢碰的奇怪的小说。

郑越发现电影上映后，大股东们对他热情了不少。

这天走进公司，王老古董还主动同他搭话，郑越纳闷的停步。

“郑少，你投资的那部电影拍的不错啊，我儿子女儿都爱看，还成了男主角的那个什么……粉丝。你认识男主角吧？

下次帮我要两张签名行不？”

病房里很安静。

“爸爸，政府从三月开始救市，郑氏的股价到现在已经回升了百分之八十了。”郑越在父亲病床前轻声说。

郑启带着呼吸罩，眨眼睛表示听到了。

“最近政府开始整治借金融危机兴风作浪的人。郑氏没做什么，爸爸不用担心。”

郑启安静的看着儿子。

“爸爸，听说你年轻时喜欢看史书，我念给你听吧。”郑越总能让郑启心情愉悦。

没有郑大在耳边聒噪，果然还是二儿子窝心。

郑启最近开始觉得，郑越对男人的感情，或许只是一个误会，或者是暂时的迷惑，等时间久了，他必会回归正途。

随着郑氏在二儿子手里渐渐走出困境，也许他真的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手机震动，郑越轻轻放下书，走到花园。

“韩则死了？真的是吸毒过量导致的意外？”郑越惊讶了一瞬，尔后笑道，“很好。”

他早就知道父亲的车祸出自韩言的手笔。他本想让韩言用命来偿还。韩则却死的恰逢其时。

“通知埋在韩氏的人开始影响韩则的父亲，让他相信韩则的死于韩言有关。”这样不但能手不沾血的报仇，还能将郑

氏从中摘清。

很多事不在真相如何，只关乎人心。只要愿意相信一件事，不需要证据，它就是真的。

他关闭通话，表情如常。

走进病房，拿起书，安静的坐下，继续小声的为父亲读起来。

第十七章：收官（二）

电影反响很好，月底剧组来岛宣传，李彻也在其中。

郑越从不小看鸿岛记者的八卦能力，郑启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为避免父亲心情不愉快，他休息时间大多陪伴父亲身边

，甚少关注李彻。

唯有周末去看了场电影，李彻恰巧坐在他身侧——如果被抓包了，那么李彻只是收到一张恶作剧电影票而已。

两人头一次共看《大齐风云》。

电影里的爱情片段被剪切的只剩模糊的暗示。观众只看到兄弟情谊与征战的英勇，唯有李彻详读剧本，根据蛛丝马迹

轻易将人物的情感变迁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