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袁振八点多一点儿就醒了,身旁的龙语睡的很沉。
是不是要起床成了一个问题,他怕吵醒他。却又觉得如果现在叫醒他,倒是可以帮助他至少今晚规律的睡眠。
难以抉择。
试着推推龙语,那人毫无反应。
罢了。
袁振半坐了起来,床头置物架上那本打开倒扣着的书吸引了他的目光——《西洋哲学—祁克果》。
袁振伸手拿过来,随手翻到一页,看到这样一段话:无聊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众神因为无聊创造了人类,神和人一起无聊;亚当因为无聊创造了夏娃,男女一起无聊;然后是亚当与夏娃又与该隐和亚伯一家无聊……
他都在看些什么书啊。
再往后翻到龙语扣着的那页,又看到了这样一段:啊,而且,我个人认为,在世间所有万物之中,与人类最为恐惧的疾病与悲惨相比起来,更让他们恐惧的表现是将疾病与悲惨隐藏起来的行为。这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想要隐藏且事实上也已经成功隐藏其得病的事实之事;也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患上疾病的事实而暗中隐秘地生活在人群之中之事。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些。我所指的是那些已经患上疾病的人却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成功的隐藏在人群之中之事。
头大。
袁振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合上书,再去看睡着的龙语,袁振稍微有些肃然起敬。
他有正经的时候。且,正经起来,还鲜少有人能企及。这就是这人的绝妙之处:或者大隐于市,或者世俗到底。
想到这里,袁振不免回味起龙语正经的模样。说来,也挺让人不可思议的。他常常在笔记本电脑前面一坐就是十来个钟头,不吃不睡,手若不是在敲打键盘,就是在查阅资料。在此期间他抽烟、喝酒,皱眉或扯东西。他不会去注意周遭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什么,仿佛一切都与之无关。
是个挺执着的人。也是个很认真的人。更加是个超脱于现实之外的人。
难以理解的人。
搞不好该去做心理咨询的是他吧?多少有些双重人格。
动作尽量轻微的下了床,袁振拾起了扔在地上的裤子,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供暖期尚未到来。该说,这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叼着烟穿好衣服,袁振出了卧室,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晒了进来,带来丝丝暖意。
想喝茶,但这厮家里除了酒找出的第二样东西是速溶咖啡。
咖啡就咖啡吧。袁振无奈。烧水的水壶遍寻不见,他索性端着杯子去了饮水机处。
在沙发上坐下来,袁振无所事事的打量着龙语的房子,他发现并非他的错觉,这个家就是特别没人气。很整洁,但整洁的特别刻意。他敢打赌这屋子不是龙语自己动手收拾的,他对这个极不在行,他的拿手之举是把一间整洁的屋子搞乱。
接下来,干嘛?
枯坐着等龙语睡醒?
那太折磨人。
回去?
是不是不大礼貌?
袁振发愁上了。
思来想去,怎么好像都不合适。
今天是周五,下午是例行的看诊时间。但按龙语这个睡法,估计能逃此一劫。对,袁振不想去看心理医生。非常不想。遭罪。
你看,昨天又发了噩梦。
去看看赵昕吧。袁振忽然想到。龙语昨天折返回来够快,他并没有跟赵昕说上几句话。
洗了杯子简单清理了一下客厅,袁振留了张便条跨出了龙语家的玄关。
赵昕的店面特别整洁,整洁到不像一家车行。估计每个登门的顾客都有此感觉。由此,袁振又想了想龙语家,也有一种洁癖感。
从后门进去,伙计告诉他赵昕在斜对角的修理间。袁振摸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赵昕。确切来说,是赵昕的胸口以下。胸口到头这个部分都在机车下面。
“忙呢?”
赵昕听见这声,从千斤顶架着的机车下滑了出来,“呃,你怎么来了?”
“没事,随便看看。你忙。”
“不算忙,小Case。龙语也来了?”
“他还在睡。”
“唉咳。能想到。”赵昕笑了。
“生意还挺好的?”
“还行吧。”
“我看几个伙计都挺忙。”
“哦哦,嗯。”
“老板也得干活儿,生意应该不错。”
“不是的。”赵昕又钻了回去,“我一般不干什么,只有机车改装会下手。多是一些比赛的车,就那种你知道,年轻人喜欢但政府不喜欢的比赛。”
“哈哈。”
“今天不用上班吗?”赵昕一边干活儿一边与袁振闲聊。
“我那儿啊?去不去都没所谓。”
“挺好挺好,不受累。”
“我特别奇怪你这里为什么这么干净。”
“干净?”
“或者说整洁?也特别有条理吧。看起来不像机械油乎乎的地方。”袁振说着,走到了墙的一侧,各种工具码放的整齐有序,弄成这样你都得承认它们有些装饰效果了。
“哦哦,我有点儿洁癖。这个也挺让伙计们头大的。嘿嘿。”
“还真是洁癖啊……”袁振摸了摸下巴。
“嗯啊,挺麻烦的。可能是小时候住院了很久吧,也说不上为什么。”
“住院?”
“对,那时候心脏不太好。”
“怪不得呢。”袁振抓了抓头,想起了伍岳曾说:我想要不是他身体条件不允许,他也会是一个出色的赛手。
“嗯?”
“我说怪不得有些洁癖。”袁振这时候不想跟赵昕提及伍岳,不想令他不开心,“我看龙语家也是被收拾的……很有特点。”
“哈哈哈,是嘛。可能是由于我喜欢那么打扫吧,钟点工去了也会按照那个标准来。”
“挺好的,洁癖只要不过分,也是优点。要不按照龙语那性格,再没人管,家里不定得邋遢成什么样。”
“他没你想的那么糟啦,其实很爱干净。乱一些他不在乎,但是脏他自己会硌应。啊说到这个,我有没有给你讲过他……”赵昕是忽然住嘴的。
“嗯?”袁振还在想赵昕说的很对,公平来讲,龙语很爱干净,从他换衣服那么勤就能看出来。
“没,没什么。”
“你要说什么就说,怎么话说一半?”
“我还没适应你俩在谈朋友,那个笑话不宜……”赵昕苦脸。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唉。
“你反而勾起我的好奇心了。”袁振在赵昕身边蹲了下来。
“……那就当笑话听?”
“先看看好笑不好笑喽。”
“非常……噗哈哈哈……好笑!”
“洗耳恭听。”
“诶。”赵昕探出了头,看着袁振,“你知道龙语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总结总结?”
赵昕做了个请的手势。
“酗酒、好赌、乱交……”
“可以打住了,再说下去我会觉得你比我还了解他。”
“行吧。”
“这个事儿搞笑在……呐,从头说。某天。龙语大半夜的电我,说他痒痒,就是那儿痒,你知道吧?”
“嗯。”
“那他很惜命嘛,就说唉赵昕我是不是得嘛病了。”
“你该说他惜命根子。”
“噗……我挺气嘛,就说:还用想吗?一定是!你这人根本就没节操,喝醉了又随便什么人都上,性病还是小,搞不好你艾滋!我先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又极尽刻薄损了他一通,最后狠狠吓唬他收线。然后好几天都没他消息。正想说是不是真怎么了……晚上他就电我,扯着嗓子喊:赵昕你混蛋王八蛋,你害得老子去看病不说,还做了HIV检测,你妈的,老子居然是出湿疹!”
“噗……哈哈哈哈……”
赵昕乐得手里的扳手都掉了,袁振也笑得前仰后合。
俩人乐了好久,赵昕索性滑了出来,蹲下,继续乐,一边乐一边说:“这个是系列三部曲。刚刚那个是一,还有二和三。”
“继续继续。”
“二就更逗了!也是某天,他电我,说某部位很异常。用他的描述就是又红又紫。我问他干嘛了,他说他喝多了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做的太猛了。呐,我说让他休息禁欲一下,他说已经三天了,还是又红又紫。于是我就陪他去医院嘛。去了就挂了号,我在外面等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出来。再等,就听见了诊室内似乎有咆哮。我就赶忙进去,正看他气冲冲出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我就陪他去划价拿药,后来上了车,他才骂骂咧咧说开。他说医生就是个傻×。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他说:我就给他描述症状,傻×医生就会说三个字——不对头,说来说去怎么都说不像是由于做爱导致的损伤。我就特别纠正他,我是跟男的做,会不会那儿太紧了闹的,结果那傻×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里是被板儿砖拍的,会不会是你喝太多记不住被人拍了呢。”
“噗……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爆笑。
“后……后来呢?到底怎么回事呢?”袁振捂着肚子问。
“后来就成了……噗哈哈哈……悬案!因为那个医生就是给他开的外用药嘛,坚持认为是板儿砖造成的。哈哈哈……他就坚持擦,居然就好了……噗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还有,还有三部曲之三!”赵昕的肚子笑得疼死了,还要坚持说。
“其三是更可乐吗?”
“呐,更可乐!”赵昕顺了顺气,继续说:“三部曲之三是,某天他又被某部位困扰,又是痒痒的,抓了会疼。于是又去看医生。”
“不是三次看的都是一个医生吧?哈哈哈哈……”
“不是不是,他每次都换医院。这人看谁都是庸医,也不想想正经人谁去看那种病!呐,这次去看,人家说他是阴虱。他问是湿疹对么?医生摇头,说,不是,阴虱。不是湿润的湿,是虱子的虱。这个不是很麻烦,但是要把毛全部剃掉。他死也不干,可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于是,无论他如何反抗,还是被剃了一个干净。拜这个所赐,他创了一个记录,那就是居然禁欲了一个月!因为他死也不想脱了裤子被人看见他……噗哈哈哈……如同……噗哈哈……小男生一般的小鸡鸡……噗哈哈哈……”
两人委实乐疯了。乐到最后,赵昕洗手都浑身哆嗦。
袁振不得不点烟以制止嘴唇的不合拢。
“诶,谢谢你。”赵昕好容易停住了笑,一边洗手一边说。
“嗯?”袁振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再回来,朋友少的很。除了龙语,也就是几个玩儿车的男孩儿,但他们不常过来。你能陪我说会儿话,我特开心。”
“呵呵……”袁振意识到气氛一下有些伤感。
“其实我真不该拿龙语取乐,不太厚道。你又跟他……唉,说这些其实很不应该。”
“你都说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但他不是坏人。啊,坏人跟这个不沾边儿。该说,他不是花花公子,他从来不屑于骗谁的感情,他对谁也没有蜜语甜言,对谁也没有承诺,真的是……挺坦白的,我就是这样,爱来不来。能接受这样的我,那么好,一起寻欢作乐。他不负责,也不要求甚至反感别人对他负责。”
“我知道。”袁振吐出了一口烟。
赵昕擦干了手,回身看着袁振:“但他不是没有感情。至少,我觉得,他对你……不一样。我隐隐就觉得,他也许喜欢你,问他他又不承认。结果昨天……唉,托他的福,我一晚上都在想你俩的事。要说,我真想劝你躲开他。”
“呵。”
“少年时代没有达成的心愿在成年以后总是耿耿于怀。龙语的感情付出的太早,太多,到后来,好像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或许明白吧。”
“我不是为他开脱,也不是袒护他。但我了解他,一旦你碰到了他的内心,他或者躲,或者陷。”
“……”
“所以,我认为,他对你动感情了。因为他逃过,可惜,没能逃开。”
“是吗?”
“你觉得呢?呵呵。所以喽,给他一点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改变改变他历来所坚持的东西吧。”赵昕笑了笑,“不过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惊讶。你还真不是……他的口味。破天荒了。”
袁振摊手。
“不过我想,就因为不是,才对吧。他所需要的,应该也许大概就是……你这样的男人。”
“哪样?”
“你说哪样?”
71
龙语一觉醒来,精神饱满。身上肌肉多少还有些酸疼,但处于可接受范围之内。点上烟下了床去洗手间,他才意识过来——少了一大活人。
怎么意识过来的呢?
家里有人收拾过。
一边儿撒尿龙语一边皱眉,这家伙居然如此嚣张!要知道,他最烦别人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擅自规整屋子,当属这一范畴。当初寄人篱下不算。
洗漱出来看见了客厅茶几上压在玻璃杯下的便条:【我去赵昕那里了。】
事儿逼。龙语骂了一句话,拿过了手机。
“哪儿呢?”电话接通,龙语吐出一口烟,问。
“打台球儿呢。”赵昕那边儿听着有些吵。
“操……大下午,几点去的啊?”龙语看了看客厅的挂表,16:44。
“中午吃了饭就来了。诶,你又刚睡醒啊?”
“不然你以为呢。是咱门口儿那家儿吗?”
“废话。”
“给我点盘儿饺子,猪肉白菜的。”
“你怎么老把人家这儿当饭馆儿啊!”
“我早跟他们老板建议过了,台球厅关了吧,开个饺子馆儿准火。诶,操,你怎么不说他们家这么个性卖饺子啊!”
赵昕把电话挂了,龙语对着忙音干瞪眼。
手机有未接电话,过滤一遍龙语一个个回拨。一边讲电话,一边选衣服,一边穿。他是出了电梯才给邹医生打过去的:道歉,且,告知他决定暂时停止看诊,如若恢复会提前预约时间。寒暄几句挂了电话,龙语叹了口气。
任伟没来电话,倒是发过几条短信。他看了看,什么也不想回,便就决定不回了。
蹓跶到台球厅,推门进去,没几桌人。袁振跟赵昕选了一张旮旯的案子。赵昕正跟那儿比划,怎么也下不去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