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武整个身子一紧,连僵硬的嘴角都为之抽动。
「唉——别动,借我靠一下。」轻轻的叹息从天海嘴里逸出,像是刚大病一场从鬼门关回来的叹息一般。
苍武原本蠢蠢欲动的要挣扎的身子因为这一记叹息而静止了——他记得,天海以前只有在非常沮丧或感到疲倦时会发出这种叹息声……他很久没听过了。
小小的啧了声,苍武压了压帽檐,静静的任天海拥着。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最后,天海松了手。
「好了,我们下去吧。」
用餐时间,天海并不会强迫苍武跟他用餐,所以两个人都是分开用餐的。
平时,苍武都会自己一个人先找空位吃饭,然后蒂尔都会跟着挤上来一起用餐,偶尔会带着韩森一起过来。雅人则是少少才来聚一次,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鬼尚身旁跟前跟后的,连吃饭时也粘的紧紧的。
「花椰菜给你吃。」蒂尔用叉子叉了一串的花椰菜。
「不要。」苍武连头也没抬一下,慢条斯里的咀嚼着食物。
「苍武……」
一根银制叉子和一串花椰菜强硬的塞到了苍武眼前,苍武抬起头,隔着镜片看向眼前长相可爱的娇小男孩……或是男人——蒂尔的实际年龄苍武并不清楚——正用那双大眼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己瞧。
「不要。」
「好嘛,小武武……」
「不要。」
「苍苍……」
「……」苍武面无表情的盯着蒂尔,但其实有这么一瞬间他是挺想笑的,蒂尔让他想起了家里那两个双胞胎弟弟,他们挑食时,也总会装的可怜兮兮的苦苦哀求自己。
不过……
「我说了不要。」苍武冷着脸接过叉子,然后换了一个方向,对准蒂尔小巧的嘴巴,往前一捅,将花椰菜塞进了蒂尔的嘴里。
「唔唔!」蒂尔不敢置信的捂着嘴巴,大眼凝聚泪水,接着哇啦的一下把嘴里的花椰菜原封不动的吐回盘子上:「苍武你这个恶魔!没良心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苍武微微的拧了下眉心:「均衡饮食,不然会长不高。」
他家两个弟弟的身高,可都是他一手拉拔出来的,所以对苍武来说,挑食是项禁忌。
「苍武是大笨蛋!以后我不要跟你一起吃饭了啦!」
蒂尔敲着碗直嚷嚷,苍武倒是雷打不动的继续吃着东西,因为他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已经听蒂尔这么说过了。
「蒂尔你吵死了!吃饭时就不能安静点吗?」头发黑中掺白,高大强壮,有些岁数的男人托着餐盘从两人身旁绕过,嘴里不满的念着。
男人是蒂尔那一栋的王,毕诺许,苍武只跟他碰过几次面,没有交谈过。
「我就是喜欢大吼大叫不行吗?」蒂尔敲着桌子,简直就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如果你不高兴我们就来打一场呀!」
「哈!开玩笑,我可不想自找苦吃。」毕诺许摆摆手,哼了几声便走开,旁人则是发出了哄闹的笑声。
——自找苦吃?这怎么可能?
苍武瞥了眼看上去就像个年轻孩子似的蒂尔,怎么也不认为这个个子娇小的家伙能和王以拳头互相较量,以外型来看就觉得实力悬殊了吧?
「喂!你停下,今天跟我一起吃饭。」倏地,蒂尔伸出手指指向方才默默地跟在毕诺许身后的韩森。
被点名到的韩森整个人震了一下,随后无奈又堆迭了整脸,托着餐盘便到蒂尔身旁坐下。他才一坐下下来,蒂尔就开始往他的餐盘里扔自己刚才挑出来、进过嘴里的花椰菜。
「这样很脏耶,你不要吃不就好了?」韩森皱了皱眉,看着一盘子的花椰菜,其中有几颗还是他目睹苍武将之塞进蒂尔嘴里、之后又被吐出来的「生还者」。
「不行,我不喜欢浪费食物。」蒂尔对着韩森甜甜一笑,然后开始大肆的搜刮他盘内他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真是的,每次都这样……」韩森叹了口气,拿着叉子拨弄盘里被蒂尔吃过的花椰菜,黝黑的脸颊上有点可疑的红晕,不过没人发现。
看着眼前每几天就会出现一次的蒂尔的霸行,苍武正想出声念一念他,后方却传来一阵鼓噪声。他往后看去,只看到鼓噪区的中心点是坐在一起的天海和古艳。
天海神色自若的用餐,古艳则是挺不开心的将餐具丢到一旁,两人的前方站了两个男人。站较前方的男人黄发蓬松、略带杂乱,有一双凤眼,模样不太讨喜,正对着两人大声说话。
那个男人苍武有印象,是在古艳那栋第八层楼的犯人之一,名字叫诺拉。在诺拉身后,灰发,畏畏缩缩的家伙则是同样在第八楼的的犯人,伊欧姆。
餐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变的有些诡异,大火烧热水似的沸腾氛围,犯人都蠢蠢欲动着,一双双眼睛里都在期待着将要发生的什么事。
「哇,又来了。」蒂尔塞下一大口的培根,嘟嚷着。
「什么又来了?」苍武问。
以天海和古艳为中心点,周围的其他犯人竟然开始搬起了桌椅,将他们附近清空,行成了一个圆形的空地。
「你知道王战的规则吗?每三个月一次的……」
「我知道,雅人稍微跟我提过。」
「诺拉又要和王挑战了。」蒂尔拿着叉子在空中比划。
「……他是要和天海还是古艳挑战?」
「当然是和古艳了,雅人没跟你说吗?要挑战王的话,只能挑战自己那一栋的王」
「这样啊……」苍武手指一松,这才发现手上的汤匙被自己捏的有多热。
「诺拉那家伙呀,已经和古艳挑战过几次了,虽然每次都输,但还是不死心的每隔三个月就会挑战一次。哎,虽然说这种屹立不摇的精神是值得鼓励啦,可是实在是挺烦的。」
蒂尔灌了一大口奶茶,然后又抢走了隔壁韩森的饮料。
犯人们开始群聚,凑围成一圈,顿时场面变的很热闹。苍武和蒂尔及韩森依旧坐在原处,和他们一样没有动静的,只有分别坐在苍武他们那桌前方左右两侧的鬼尚、雅人以及毕诺许。
被高高的人墙挡住,韩森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一副很想看的表情,但却碍于一旁的蒂尔,所以没有离开。
「王战时常举行吗?」苍武问。
「不算常吧,毕竟王都是很有实力的人,一般的犯人都对自己的能力大概有个底线,所以不会轻易的挑战王。但诺拉那家伙是个例外。」
「我记得天海来到这里不满一年吧?他也是打过王战才当上王的?」
「嗯,这是当然的,他没和你提过吗?原本你们那一栋楼的王这个位置一直空着,争执了很久都还没有人抢到,后来天海那小子来了,竟然短短的三个月里就抢下了王这个位置。说实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厉害,继鬼尚和古艳之后,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过这样的犯人了。」
蒂尔又往嘴里塞了一堆东西,韩森则在一旁直点头。
苍武一时陷入了沉思里,关于天海的事还有和他失去联络的一年里,果然还有很多种种因果是他不清楚的。
「喂!我说你呀,是在担心天海才问这么多的吗?」蒂尔天外飞来的一句话让苍武楞住了。
「不,我……」
「哈哈,如果是这样你就甭操心啦!」蒂尔大声笑道:「你知道吗?以现在的状况来说,鬼尚、古艳和天海这三个人,是我看过王这个位置坐得最牢的三个。我想,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来看,都没有人动得了他们。」
「怎么说?」苍武问。
「就鬼尚来说好了,那个家伙强得很,进来的这两年里也没看什么人敢挑战他,因为挑战的下场通常都是惨兮兮的。古艳就不用说了,他是武道世家出身的,又有个强大的背景,敢动他的大概也只有像诺拉那种不怕死实力又不够的家伙。而至于天海嘛……实力就不用说了,重要的是他的背景很特殊。」
——背景。
苍武想起了天海的黑道世家,和他们家密不可分的牵绊。
「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因为天海的特殊背景,馆内有些人是认识他的。不知道雅人有没有跟你提过派系的事?」
苍武点点头。
「因为天海的特殊背景,而且看样子馆内好像是有不少人受过天海家族的恩惠,所以你们那栋楼的派系连结比起其他栋楼的来得强烈,拥戴天海的向心力也很高……就某方面来讲,天海是位置最不容易受动摇的王了。」
「原来如此……」
苍武正要接着问,一旁沉默着的韩森却打了岔,他那张总是堆满着无奈的老实脸孔,此时竟透露着些许不悦:「为什么你没提毕诺许大叔?」
「哈?」蒂尔一边眉毛扬得老高:「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那老家伙很弱呀!四个王里,他可是坐得最摇摇欲坠的人哩!」
「不许你这么说毕诺许大叔!」难得的,韩森动怒了。
「干嘛每次我一损毕诺许你就浑身不对劲的!」蒂尔浑身像逆了毛的猫,那张可爱秀美的脸蛋一下子阴骛了起来。
「因为我不喜欢!」
「你……」
苍武眼看着情况不对劲,正想跳出来打他不擅长打的圆场,蒂尔却忽然拽起韩森就走,他想拦也拦不住。
——怎么搞的?
正思考着要不要追上去的同时,身后忽然响彻一片欢声雷动,苍武站起身往后望去,圆形的竞技场内战况正激烈。
古艳出了一拳在诺拉脸上爆开血花后,有人甚至开始拍手叫好。在这封闭的绝翅馆内平时是没有什么娱乐的,也许正因如此,王战反而变成了难得一见的精采娱乐。
苍武并不是很关心战况,对他来说谁输谁赢都没有差别,而且这种暴力的活动他心里不是很喜欢。
他视线环绕了场地四周一圈,搜寻着刚才应该也在场内的身影,却没有找到那跟记忆中同样灿烂的发色和修长的身形。
倏地,苍武瞥见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外角落处的他。
天海嘴角微微扬,对着苍武勾了勾手指,示意要他过去。
苍武望了眼四周,厅内的人群声依旧沸腾喧闹着,他轻叹口气,绷着一张脸往天海走去。
这一幕落在远远坐着的雅人眼里,他看着苍武走到天海身边,两人略略的交谈了一下,接着,天海便拉着苍武的手消失在转角处。
雅人吁的吹了下口哨,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鬼尚。
「干嘛?」鬼尚口气颇是不悦。
「我们也走吧……」
苍武被天海带回了牢房。
虽然天海的脸上依旧挂着与平常无异的微笑,但从今天异常的沉默和偶尔的放空,以及今早的叹息里,苍武可以感觉得出来天海今天的心情似乎欠佳。
以前,苍武总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天海心情的变化,在天海那张令所有人都猜不着思绪的温和面孔下,就只有他能理解。
但苍武没想到的是,在两人关系逐渐变质的今天,他竟然还能察觉到天海心情的迥异。
苍武坐在床沿,凝视着坐在那张黑色懒人沙发上的天海,天海手里正拆着今天他刚收到的信封,浏览着。
——把人带来之后就放在旁边陪着,然后自己做自己的事……这点倒也是没什么改变。
嘴角微微一抽,苍武想起从前天海心里不高兴时也会这样。
——到底该说天海是变了还是没变?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苍武和天海相处了十几年,对他所有大大小小的习惯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相隔一年不见的现在,天海的习惯也一直都没有变,垂下眼就是表示不耐烦、发呆就是表示想睡了、玩着自己的手指就是表示焦虑……连这些没变的小习惯他都知道,甚至也许比天海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还理解。
要说天海变在哪里,也许变的是里面吧?苍武不认识那个住在天海这副空壳里头的人,从天海说出「想要他」的这种荒唐话之后他就不认识了……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这个人不管是外型、动作、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些小习惯都没有改变,你却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了。
苍武将视线摆在天海一眨一眨的淡金色睫毛上,徐吁了口气。
天海并没有任何改变,变的只有心态而已……苍武想着,然后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也许天海连心态也从未变过,而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注意过天海内心真正的想法。
——即使再了解一个人,但毕竟不是本人,还是会有不了解的盲点在的。
苍武觉得自己对天海的盲点也许超乎自己所想象。
视线飘移到天海牢房里的两大排书架上,上头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但大部分是摄影相关的书籍。
苍武记得天海在学生时代很喜欢摄影相关的作品,偶尔也会拿着摄影机东拍拍、西拍拍的,算是少数苍武看过天海热衷的兴趣之一。
不过等出了社会之后,因为家业的关系,苍武就没再看过天海碰过这些东西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接触摄影?
啪沙的一声,天海将手上的信封往旁边一丢,和其他张散乱成一堆的信封混在一起,散乱的信件旁却有一迭信封十分突兀地摆放的整整齐齐的。
苍武掩不住好奇的盯着被「差别待遇」的信封,他之前就一直感到奇怪了,总觉得那堆迭整齐的信封十分眼熟,也好几次看到天海拿出来摸了摸,又宝贝的放回去柜子里,他好几次想问,却又拗着气没开口。
「看什么,自己写的信认不出来吗?」天海笑道,虽然苍武那张脸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平板严肃,但那好奇的目光实在是太强烈了。
「我写的?」苍武惊讶的抬起头。
「对,这一年里你还是常常写信给我吧?而且还寄了很多个地方。」天海拾起迭放整齐的信封上的第一封,上面的字迹的确是苍武的没错。
「怎么会……」苍武一直以为那些信天海都没有收到。
自从天海和苍武失去联络之后,苍武曾经去天海家找过他,不过下人们只说主人夫妇和少爷现在都不住在宅邸,也没给他任何消息,所以后来想联络上天海的苍武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以寄信的方式寄去他知道的所有天海家各处的宅邸。
可是信总是寄出去就没了音讯,没有天海的回信也就算了,连退件也没有。
后来苍武也就放弃继续连络天海了……
「原来你都收到了……」
「嗯,因为我交代过每个宅邸的总管把信转寄给我。」
「那为什么你都不回信、也不留下联络方式和去向?」苍武站起身子,黑眸中窜起了不悦的火苗。
「有很多原因,以当时的情况,我并不想和你联络。」
「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
「够了!」
天海冷声一暍,打断了苍武的话。
「别再提朋友这个词……」金发的修长男人站起身,往苍武走去。
如猫步般的宁静步伐比起响亮的脚步声更让苍武感觉到压力,但他并没有怯退,双手环胸直挺挺的站着,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天海,直到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他走到身前。
「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吧,我一直都不把你当作是朋友来看待。」天海伸出双手搭绕在苍武的肩膀上,湛蓝色的眸子内有着说不出的冷冽。
「天海,你不把我当朋友这件事,我已经明白了。」
苍武望着眼前的男人,好几次被他侵犯、被他压在床上、被他用身为同性一样有的炙热器官进入体内,即使他再迟钝,当然也知道两个人互认为朋友这件事纯粹是他一厢情愿,自己在占有欲强烈的天海眼里,绝对不可能只有朋友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