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苏竹宣一到大厅,便被黎墨染丢给了大黑。
“苏兄先坐,我去洗漱,换个衣服再来。”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黎墨染这般举动这般话语,竟似是这医谷另一位主人般,让苏竹宣心下不免又戚戚然。
大黑不识人脸色,又不知苏竹宣心事,只高兴再次见到苏竹宣。他本以为沈迦陵那一番话,会让苏竹宣对医谷望而却步,再无缘相见。却未想,一个多月后,苏竹宣又回到谷中。
“苏大哥,喝茶。”
大黑递上一杯茶。
这种药茶是医谷特有,是由沈迦陵亲自配制的。有一种独特的清香。但喝下去却过于苦涩。就如同沈迦陵这个人。
苏竹宣还记得,他与沈迦陵相遇时的情景。
那是一座小亭。
当日,苏竹宣路过那亭,他被一阵清香吸引。他停下脚步,闻香望去,便见亭内有两人。
两人相貌皆是俊美非凡,却是一人冷漠,一人明媚。
冷漠的那人正在沏茶,手指修长如玉,轻捻青花茶杯。让苏竹宣竟不觉看呆。
然后另一青年察觉到了苏竹宣的驻足,便对他笑道:“这位公子,要不要喝杯茶?”
苏竹宣讷言,不知如何回答。
那冷漠青年却冷冷道:“我的茶,岂是谁都能喝的?”
然后只听另一青年哈哈大笑起来。
最终,苏竹宣还是喝了茶。也尝到了苦。那种苦彷佛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尖,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眉。但他还是喝了精光。
然后那明媚青年又是一笑,却对那冷漠青年道:“我说,这位搞不好是你的知音哦。”因为苏竹宣是第一个喝了这茶,却只是皱眉的人。
冷哼一声,冷漠青年问苏竹宣:“好喝吗?”
“不好喝,太苦,但香味却让人无法拒绝去尝试。”
苏竹宣实话实说。却见那冷漠青年扯开浅浅笑意,丢来一包东西,道:“那么,送给你。”
之后,两位青年走了,苏竹宣却愣在了原地很久。
他沉迷于那冷漠青年的笑中,无法自拔。
那两位青年,一位便是沈迦陵,另一位则是井子奇。
那个时候,苏竹宣易了容,所以,井子奇才不认得他。但当他寻了好久,找到沈迦陵时,沈迦陵却一眼就将他认出。
并非因为沈迦陵记得他,而是因为他身上的茶香。
他一直将那包茶叶带在身上,好好珍惜,不舍得喝下一丝一毫。
然后,沈迦陵却是冷言:“我这茶,是用来喝的,又不是香料。”
于是,苏竹宣喝了,再次喝了个精光。
每一次,都苦得他皱眉,苦得他难以下咽。
但,茶香只是表象,爱茶之人,爱的定是茶苦。微苦,极苦。各有所爱。
就像他被沈迦陵一笑勾魂,却是因沈迦陵的本性倾心。
仰头,将大黑递上来的那一杯茶一饮而尽。苏竹宣却不再觉得苦,因为当他看到黎墨染从沈迦陵的房中走出时,他的心早已苦到了极点。
而见苏竹宣一口饮尽这茶,大黑不禁暗自感叹:“苏大哥,果然是真心喜欢师父的。”
这世上肯喝沈迦陵这茶的只有两人,井子奇和苏竹宣。前者,是藉喝苦茶为由,喷沈迦陵一脸的茶叶,然后看笑话。而后者,自是为了心。
前者,是至交好友,而后者,又是什么呢?
大黑想不通,想不通师父为何要对苏竹宣如此冷漠。
若说当初是因为认为苏竹宣是看中医谷练功秘药,心怀不轨,那在误会解除后,并且又有了那种关系,为何还是如此呢。
大黑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师父不喜欢男人吧。
64.
黎墨染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洗漱过后,便神采奕奕的回到了大厅中,开始招呼起苏竹宣,要与他喝酒。
话说这一个月来,黎墨染最不满的是什么,那就是沈迦陵的禁酒令。虽然这禁酒令只针对小白与大黑二人,但黎墨染却因此没有酒友。
这下苏竹宣来了,正好解了他的酒馋。
其实齐思并不是酒鬼,但由于来了这地方,没啥娱乐项目,也只得借酒消愁。久而久之,就对酒上了瘾。每日不喝上几口,便觉得少了些什么。
苏竹宣也不推辞,此刻他亦正需要藉酒浇愁。
两人喝得倒是挺欢,到了后来,大黑,和采药归来的小白都加入了进来。不过,由于小白和大黑禁酒令在身,便是以茶代酒,却不是苦茶,而是普通的茶。
苏竹宣并不多话,多半听着黎墨染和小白插科打诨。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借酒浇愁愁更愁。面对着黎墨染,苏竹宣依然苦涩。
他终于稍稍明了井子奇的话,但又更加不明白井子奇的话。若真黎墨染会对沈迦陵不利,但为何井子奇反倒自己将黎墨染送到了沈迦陵这儿?
听风楼最擅长的便是搜集情报。苏竹宣又怎会不知,是孟煜祺让沈迦陵去医治的黎墨染。而,如果没有井子奇从中周旋,一向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沈迦陵,又怎会远行数百里,到孟煜祺的驻地治病。
井子奇……背叛了沈迦陵?
这是苏竹宣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但他不知该如何提醒沈迦陵,这些不过是他的猜测,而沈迦陵大概也不会信他吧。
突然觉得眼圈微酸,苏竹宣赶忙喝了一口酒。
却听黎墨染笑道:“苏兄你真的醉了,瞧这眼眶红的。”
黎墨染在装傻。他怎会不知苏竹宣是为了什么红了眼眶。
黎墨染在充愣。他怎会不知苏竹宣是为了借酒消什么愁。
但是,他不知道沈迦陵是怎么认识苏竹宣的。苏竹宣是个他笔下未写过的人物。却出现在他亲历的黎墨染人生中。而且还喜欢的是沈迦陵。
黎墨染其实想拍肩对苏竹宣说:“你斗不过我的,还是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虽然这话看似流氓二皮脸,但却透着黎墨染自己的苦衷:黎墨染,那可是连“黎墨染”都斗不过的存在啊。
几位正喝到兴头上,沈迦陵出现了。他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喝得酣畅的四人。
小白机灵,最先感觉到了那道冰冷的视线。他一转头,便见沈迦陵,连忙解释道:“师父,我和大黑可没有喝酒。”
沈迦陵只冷冷的扫了四人一眼,最后目光定在黎墨染身上,“黎墨染,你今日便回孟煜祺那儿去吧。”
黎墨染早就喝得醉醺醺,哪知道沈迦陵说了什么,只嘟囔着:“我没醉,给我酒,给我酒!”
沈迦陵皱眉,对着小白冷声道:“我要你现在就把这个醉鬼丢进马车,给我拉走!”
“是……”小白知沈迦陵是真的生气了,便瑟瑟应道。之后就与大黑将烂醉的黎墨染拉出大厅,寻马车去。
三人一走,沈迦陵瞥了苏竹宣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淡淡问话:“你不赶我走?”
沈迦陵没有回身,他只是反问道:“小人怎敢驱赶苏大楼主?”
这句话,似是将苏竹宣捧得极高,却让苏竹宣感到如坠深渊。他浑身一颤,侧首不敢再看沈迦陵。只怕再多一眼,心便要痛上一分。
却突然被人抱住身子,接下来便是狂暴的吻印上他的唇。
沈迦陵的脸那么近,心那么远,眼那么冷,唇那么热。让苏竹宣无法呼吸,无法抵抗。
他任由沈迦陵,用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急切地脱去他的衣裳,急切地抚摸他的身体,将他压在桌面之上,凌乱桌上的青花瓷杯。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沈迦陵突然再无动静,他就这样埋在苏竹宣的胸前沉睡。昨晚与黎墨染的疯狂,竟让他无力再去拥抱苏竹宣。
就像一个昭示。
苏竹宣叹息,他直起身来,将沈迦陵抱回他的房内。
那床依然凌乱,显示着昨晚的状况。
苏竹宣将沈迦陵放于床上,并排躺着。
他选择留下,却并非因为犯贱,只是想问个理由。问个沈迦陵刚才所作所为的理由。
然后得了理由便走。
这时候,苏竹宣以为他可以走得洒脱。却不想,他仍旧走不得。事关沈迦陵,总会让他乱了阵脚,害了自己。
65.
路上,小白正赶着马车送黎墨染离开。车内,大黑在照顾醉酒的黎墨染。
黎墨染的酒品还算好,并不会大吵大闹,最多嘟囔几句,便睡了去。
车行并不快,难得的出谷,小白打算和大黑看看风景。
他对大黑道:“大黑,你别照顾那个醉鬼了!出来跟我一起吧!”
大黑红了脸,却是拒绝道:“我不去!谁知道你又有什么歪心思!”
“这次绝对没有……”小白正想着以什么理由说服大黑从了他,却突然在前方蹿出几个黑衣人来。小白一惊,忙勒住缰绳。他感觉到不妙。而车内,因为突然停车而猛然前倾的大黑,待稳了身子后,也探身出来看。
小白冷哼:“好狗不挡道。”
黑衣人中为首那人喝道:“却不知,是谁挡了谁的道。”又道:“我只要这车内的人。”
“原是为了这个。你让我想想。我觉得……”小白低头状似思索,却突然从袖中发出数枚毒针,并大喝道:“不给!”
谁想那几位黑衣人武功高强,而小白的功夫不过半吊子。这毒针皆未命中。
那黑衣人头领,开口道:“我本是不想惹你医谷,但奈何你们这般不知趣,也只有得罪了。”
小白、大黑还未反应过来,突觉一阵风过,他们二人便被齐齐点了穴道。
那黑衣人矗立于他们面前,道:“这车内的人我们带走了。”之后,便命令另外几人将醉醺醺的黎墨染带走。
这几人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小白便自行解了穴道。这穴道本是须三个时辰才会自行解开,但小白本是学医之人,对穴道气行最是了解,所以才能如此快的解了去。
他又解了大黑的穴道,两人急忙赶回医谷,告知沈迦陵此事。
匆匆忙忙的两人,也顾不上其他,急急便闯进了沈迦陵的房间。
但见房内,沈迦陵与苏竹宣同床而眠,而那床榻凌乱,便以为这两人刚才是在做那事儿,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竹宣早听到脚步声,醒了过来。他见小白、大黑二人,皆是一脸焦急,便知路上出了大事。忙推醒沈迦陵。
沈迦陵最是不悦他人吵醒他,一甩手又是银针,不过苏竹宣却是轻松躲过。
然后沈迦陵睁开了眼,看着小白、大黑,道:“怎么了?是不是黎墨染那厮逃了?”
“不是!是他被人劫走了!”
“什么!”沈迦陵登时从床上跳起,几步走到小白面前,提拉起小白的衣领,“你说他被人劫走了?!”
小白瑟缩着不敢答,大黑也缩成了一团。
沈迦陵怒的甩开了小白,“两个蠢徒弟,这点事都办不好!”又道:“劫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们点了我与大黑的穴道后走的。方向实在不好说!”小白如实应着。
沈迦陵听后也冷静了下来,他只道:“跟我出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黎墨染找回来。”
一旁一直沉默的苏竹宣却于这时开了口:“让我去找他吧。”
“哦,苏楼主若是愿意相助,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沈迦陵对苏竹宣又变得客套与疏离。
苏竹宣无声苦笑,似乎涉及到黎墨染,沈迦陵总不愿与他多牵扯。
之后,苏竹宣便离了医谷,返回听风楼。
“师父,我们不出去找了吗?”苏竹宣走后,看着不动的沈迦陵,大黑小心的询问。
“等会……”沈迦陵低头一想,又道,“去给我拿纸笔来。”他要将黎墨染不见之事告知井子奇,然后随井子奇如何做。
不过,虽是这么说,但沈迦陵决不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毕竟黎墨染于他而言,亦非普通。
当将信飞鸽送出后。沈迦陵便带着两个徒弟出谷寻黎墨染去了。
66.
井子奇接到了来自沈迦陵的飞鸽传书。无须看信中内容,他早知写的什么。
他将信放于烛火上焚毁后,便去找孟煜祺。
孟煜祺得知后面色一变,半响后,恢复平静,而后问道:“你觉得是谁劫走了他?”
“南宫吟风。”井子奇淡淡开口。
孟煜祺也不惊奇。除了南宫吟风外,确实是不作二想。孟煜祺叹息:“说是被劫走,恐怕也是你情我愿吧。”
“没有不甘心?”井子奇试探道。他希望孟煜祺冲冠一怒为蓝颜。
孟煜祺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如今我被司徒云晓逼到这副田地,放手一搏,或许还有生的机会。”
井子奇不说话,这璃国江山可要可不要。他本就不稀罕,如果既能救了仇龙飞的命又能随了仇龙飞的愿望,自然是最好的。但要求得越多失去的也是越多。
许久,他对孟煜祺道:“黎墨染终究会是哥你的。”
孟煜祺听罢一愣,然后他笑:“这话我信。”
离开孟煜祺的帐篷,井子奇便返回自己的营帐。
天色未暗,夕阳如血。
井子奇就这么靠在帐篷的门框,看着。
不久,十四为他披上了貂裘。
井子奇回头,感激的笑笑,却避去不看十四的眼睛。片刻后,他问:“十四,我不是井子奇,你可晓得?”
一阵沉默后,得了回答:“属下知道。”
“那……”井子奇回眸,后一笑,“你喜欢的是谁?我,还是,他?”
十四一震,他没想到井子奇早看透他的心思。许久,他答道:“属下为他舍命,是尽忠;为你……是尽心。”
井子奇微愣,而后不再笑,颇有些叹息,“好一句尽心。”
然后他又道,“替我送封信吧。”
他转身走入帐内,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十四,“给仇龙飞。”
“这是……”十四愕然,这时候送信给仇龙飞,莫不是……
井子奇却似猜中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通敌哦。只是通奸而已。我写的情信,本是打算写完就烧了,今日想来觉得不送太可惜了。你今日出发送给他。没问题吧?”
“您放心……”十四不再言语,他一直派暗卫监视仇龙飞,自是知道仇龙飞此刻的去向。信,是一定可以送到的。只是,井子奇如此举动,定是在拒绝他的心意吧。
而见十四离去的背影,井子奇又是一声叹息。
信送到了仇龙飞的手上。并没有立刻读,仇龙飞只是随手将信放于桌上,无关紧要一般。
见此,十四有些愤怒,但他并未发作,他只对仇龙飞冷声道:“望仇公子好好读读这信。”便拂袖而去。
待十四走了很久,仇龙飞才拆了信。
他知道自己不该看的,因为也许看了之后,他的心又会因此而动摇。
但当他看了信,却发现看不懂这信中所言。可,更让他觉得动摇与犹豫。
Ifyouwereateardrop;Inmyeye,
Forfearoflosingyou,Iwouldnevercry
Andifthegoldensun,Shouldceasetoshineitslight,
Justonesmilefromyou,Wouldmakemywholeworldbright.
你能看懂这封信的时候,或许便是我愿望达成的那一天吧。^_^
许久后,仇龙飞还是将信付之一炬,连同他的动摇与犹豫。
他喃喃自语:“井子奇你也知我会如此吧,所以才写这看不懂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