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心里欢喜,也不多计较,果真喝了一壶。郁垒笑眯眯地将另一只酒壶递到苗濯玉眼前,苗濯玉无法,只得接过,他
酒量甚浅,喝了半壶便有些晕晕陶陶。容成替他将那半壶酒饮了,唤了侍从送他回去。
苗濯玉在卧房里躺了一会儿,只觉得酒热一阵阵涌上头面,他踉跄起身走出门来,也不知走到哪里,随意在玉阑干上坐
了吹风,这才觉得凉爽了些。他闭起了眼昏昏欲睡,忽听有人慢慢走到自己身前,睁眼认了半晌才看出是玄武星君,忙
道:“常仪大人。”挣了几下,却没能起身。
常仪点头,淡淡道:“你喝了酒,到房里去避风。”
苗濯玉道:“多谢常仪大人。”一面扶着廊柱慢慢站起。
常仪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顿住了,道:“你身上有伤,日后别再饮酒。”
苗濯玉怔了一怔,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常仪冷冷一笑,道:“容成在你左近,你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哪一天离得远了,你便知道苦处了。辛元伤人直中魂魄,
除非有女娲补天时候的青石修补,不然何来痊愈一说。”
苗濯玉怔了怔,酒醒了一半,道:“……青石?”
常仪道:“容成没同你说过?”
苗濯玉摇了摇头,正要细问,又听常仪冷笑两声,道:“容成这一张嘴又紧又硬,只怕哪一天为你死了,你还要怪他无
情。”
苗濯玉道:“我自然不会……”他猛地想起一件旧事,见常仪对容成之事所知颇多,试探着询问道,“不知常仪大人可
知道东海太子之事?”
常仪微微皱眉,道:“容成怎么什么也不同你说。罢了,你们后山的青潭里困着一条龙,这东海龙太子喜欢那龙,从前
天天在青潭边守着,容成时时见到他,也不知怎么便看中他了。那太子的龙王老子觉得儿子太过丢人,便将他抓回去锁
了起来,这牢笼的钥匙,便是茅山玉印。”说着打量苗濯玉几眼,道:“先是一条龙,后面却是一只猫,容成的口味也
当真奇怪。”
苗濯玉苦笑一下,却听常仪问道:“你们那只白乌鸦哪里去了?”
苗濯玉顿了一顿,道:“多半在后山同我弟弟钓鱼。”
常仪舔舔嘴唇,转身走了,一面自言自语道:“瞧上去滋味不错,可惜不能下肚……”
苗濯玉的酒意已此时尽数消退,他在原地呆立了半晌,一时思潮万千,但想起与容成已交好百年有余,适才又刚与他饮
了交杯酒,容成怎会再生他心。他定了定神,便要回卧房去,这才发觉自己距那四人饮酒之处并不太远,一阵轻风掠过
,忽听得容成的声音被这风吹拂过来,“……玉印……是我对不住阿玉……”
傍晚时候容成回去,便见苗濯玉躺在床上发呆,他过去亲了亲苗螭玉脸颊,柔声道:“在做什么?”
苗濯玉回过神来,侧头望着他,道:“容成,我问你一件事。”
容成抚摸他头发,道:“你说。”
苗濯玉道:“我的伤还没好么?”
容成脸色一凛,道:“怎么?又发作了?”
苗濯玉摇了摇头,道:“今日遇到常仪大人,他说我的伤除非有一种青石,否则难以治愈。但这百年以来,我也不觉得
有什么。”
容成皱了皱眉,道:“常仪这些日子越来越古怪了。”
苗濯玉奇道:“怎么?”
容成道:“你不常见他,不知他素日性情。常仪向来平和稳重,他司职卜筮天道,一词一句都是天机,因此极少言语。
百年来不单单性子变了,话也多了,郁垒也同我说过此事,不知常仪是中了什么邪。”
苗濯玉摇摇头,低声道:“那或许他是同我随便说说。”胸前这伤口早已愈合,若不是常仪提起,他自己都几乎忘记,
也并不真正在意。他在意的本是那东海太子,犹豫再三,却没问出口,变回猫形蜷在容成怀里。容成伸手轻轻挠它下巴
,半晌忽道:“阿玉你不开心?”
糯米白猫喵了一声,抖抖耳朵,在他怀里蜷得更紧。
容成道:“猫嗓子里咕噜作响才是开心对么,你许久都不出声。”一面将它抱起来,凑过去亲了亲鼻尖,道,“睡吧,
明日我外出有些事情。”
又过了些日子,一日苗螭玉来寻哥哥,笑嘻嘻道:“哥,终于给我偷偷听到啦。你猜他们这些日子究竟在找什么?”
苗濯玉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此时道:“茅山玉印?”
苗螭玉挠了挠头,道:“你早就知道了么?他们说话时候只说是玉印,倒不知是不是茅山那块。哥,容成大人找那个做
什么?”
苗濯玉转头看着庭院之外,淡淡道:“我不知道。”
自那日小宴过后,容成忽然忙碌起来,整日在外奔波来去,有时夜里也不回来。回来时候,必定是疲累之极的神色。苗
濯玉终于忍耐不住,问他在做什么,容成也不答话,只笑着在他额上轻轻吻一下。
一天深夜,容成从外面回来,他悄无声息地解了衣裳,撩起帐子正要上床,却见苗濯玉正瞧着自己。容成微微一怔,笑
道:“怎地还没睡?”
苗濯玉道:“我想出去玩几日,散散心。”
容成在他身边躺下,柔声道:“不许。你几百年都乖乖待在小昆仑山上,怎地忽然想要去散心?”一面侧过身来,温存
缠绵地吻他脖颈。
苗濯玉仰着颈子任他亲昵,道:“正是几百年都在这里,才想去别处玩玩。”猫儿最喜给人摩挲下巴,此时觉得容成温
热的嘴唇在颈项处流连不去,身体不由得一阵阵酥软。容成熟稔地拨开他身上那件宽松的衫子,手指在他胸膛上滑来滑
去,捉住右边乳尖轻轻拨弄,低声道:“这几日觉得痛没有?”
苗濯玉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被容成抚弄得情动,也伸手去解他衣裳。容成将他的手捉住了,低声笑道:“我不
用,这几日在外面累得很。”一面将苗濯玉的手覆在他自己的分身上,一起握住了缓缓搓弄。两人相好百年之久,容成
对他的身体熟悉之极,片刻便弄得他泄了出来。
容成道:“累么?”
苗濯玉看着床帐,失神地点了点头。
容成亲亲他脸颊,道:“那便睡吧。乖乖在这里待着,我不放心你出去。”
苗濯玉缓了一会儿,将脸埋进他肩膀里,闷声道:“你从前说过,再也不找那玉印了。”
容成顿了顿,道:“是谁告诉你的?”
苗濯玉道:“谁告诉我又有什么干系?”
容成微微叹一口气,道:“不错,我确是在找玉印。阿玉,如今我寻此物是不得不然,等这事了结,自然会同你说明白
。”
苗濯玉默然半晌,点了点头。
第二日醒来时候,容成已不在身边,苗濯玉恹恹穿了衣裳下床,看看外面日头正好,便想出去晒太阳,开了房门时,却
再也不能迈出一步。他伸手探查,竟是容成为了阻他外出,在卧房之外下了法咒。
小昆仑山是容成的地盘,他二人法力高下又是天差地远,苗濯玉也不白费心思破这法咒,一言不发随便拣一张椅子坐了
。他昨夜说要外出散心,只有三分认真的意思在内,容成许诺说事毕之后必定给他一个交代,也便不再挂心。一夜之后
却被容成囚禁起来,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
正思量时候,狸花猫在庭前摆了摆尾巴,道:“哥,出来晒太阳。”
苗濯玉望着它,道:“我出不来。”
狸花猫奇道:“怎么了?”
苗濯玉道:“容成用法咒将我困住了。”
狸花猫眨了眨圆眼睛,道:“那我陪你玩。”一面踏进卧房来,停在苗濯玉身前,举起一只前爪。苗濯玉想了一想,左
右无事,也变回原形,举起爪子同它玩闹。
萍翳过来时候,便见到两只猫面对面蹲坐在容成卧房里,将爪子对在一处,一下一下地轻轻互挠,时不时换一只爪子再
挠。当下目瞪口呆道:“你们在做什么?”
狸花猫道:“玩。”
萍翳道:“……这个有什么好玩?”
狸花猫懒得回头,不屑道:“你这只鸟自然不明白。”
萍翳喃喃道:“我果真不明白,平日只见小猫这样玩,为何活了上百年的猫也是一样。”
狸花猫道:“你来做什么?”
萍翳道:“容成大人要我来看着濯玉。”
糯米白猫停下动作,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萍翳道:“他说你昨夜想逃离小昆仑山,给他捉回来了,要我在这里牢牢看着你,别让你再次逃了。”
狸花猫奇道:“哥,你要走?”
糯米白猫摇了摇头,道:“想一想罢了。”
狸花猫道:“你什么时候走,我陪你!”一面跳起来转了个身,向萍翳道,“我哥要去哪里便去哪里,容成他凭什么关
我哥!”
萍翳笑了笑,还未开口,忽听糯米白猫道:“他到哪里去了?”
萍翳顿了一顿,道:“东海。”
容成再次回来时候,已是月余之后的夜里。他进了房来,见苗濯玉仍未就寝,柔声招呼道:“阿玉。”语声里却满是疲
惫之意。
苗濯玉坐在床上翻看手中书卷,见他进来,也不抬头,更不答话。
容成笑道:“怎么不理我?”
苗濯玉将那书册放下了,一字一字地道:“我要出去。”
容成在床边坐下,伸手抚摸他头发,道:“你答应不离开六术宫,我立刻便撤掉法阵。”
苗濯玉侧过头盯着他,道:“我要到外面散心,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两人挨得近了,他这才瞧见容成眼里血丝隐隐,
神色也十分劳倦。
容成耐着性子道:“也罢,你一定要去,我便带你一起去寻那玉印。”
苗濯玉道:“我不去。”
容成多日在外奔波,本已十分疲倦,谁想苗濯玉一贯柔顺,此时却闹起别扭来。他一时怒火上炽,想一想却又强忍下去
,道:“不去最好,你在小昆仑山好好待着。还有几日这事便有结果了,到时……”
苗濯玉打断他道:“我不想在这里,也不想去寻什么印。”
容成忍耐不住,脸色已沉了下来,道:“你闹什么?”
苗濯玉见他为了那东海太子日夜奔忙惦念,却来说自己胡闹,心中一阵气恼委屈,转过头去,扬着颈子道:“我闲着无
聊,自然想出去走走。”
容成道:“不必说了,明日我带你出去。”
苗濯玉咬牙道:“不去!”
容成再也压不住心头一股郁火,劈手抓住苗濯玉衣裳将他拖到自己眼前,狠狠地道:“你不去?若找不到那玉印,你道
自己还有几日好活?”
苗濯玉睁大了眼睛看他,脸色顿时苍白,却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手指藏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容成随即将他松开了,起身道:“明日我带你出去。”说罢拂袖而去。
第十一章:春水隔山
半夜时候,有人急急叩门,苗濯玉半晌开了房门,来人却是维朱。维朱满脸兴奋,夜色昏暗,也没瞧出苗濯玉脸色黯淡
,问道:“容成大人在么?”
苗濯玉道:“不在。”
维朱摸了摸头,道:“施留说容成大人今日回来,还没到么?那明日也该到了。”一面将手里的布包递给苗濯玉,“容
成大人若是到了,必定会来见你,你将此物交给容成大人便是。我见他没这样方便。”
那物入手沉甸甸的,似是方形,隔了一层布料也觉得出温润悠远之意。苗濯玉只觉得一颗心向下重重一坠,问道:“这
是什么?”
维朱转过身正要走,又扭回头道:“是容成大人这几日所寻的玉印,神荼郁垒两位星君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下界寻到。半
夜吵醒你当真对不住,快些回去歇息吧。”
苗濯玉道了句“无妨”便关了房门,将那布包打开,只见内中是一方古玉,厚重直朴,清气凛冽,上刻“阳平治都功印
”六字,却是天师印,并非茅山玉印。但这两方玉印与传国玉玺均为荆山卞和玉所制,若寻不到那茅山印,想来情急之
下代用也并无不可。
苗濯玉默然看了这印半晌,忽然起身从一旁小柜中取出一只布囊,连同那天师印一同放入衣袋,开门走出去,竟然轻轻
巧巧地从那法阵中穿了过去。
白乌鸦原本蹲在檐头打盹,见苗濯玉出了房门,不由得呆了一下,化出人形落在他身前,道:“濯玉,你……你出来了
?”
苗濯玉道:“我从前为了好玩,收了些声色草籽在卧房里。这草籽佩在身上可藏匿气息,自然便出来了。”
萍翳道:“你……你要做什么?”
苗濯玉道:“他心中始终惦记那东海太子,我何必在这里自讨没趣。”
萍翳奇道:“怎会?你同星君大人这样久了。”
苗濯玉淡淡地道:“他要我去那玉印,若找不到,便杀了我。”
萍翳又是一呆,重复道:“怎么会?”想了一想,劝解道,“方才维朱不是说道玉印寻到了么?隔了这许多年,我猜容
成大人不过是只想放出那太子罢了,并无他意。”
苗濯玉默然半晌,他在容成身边虽有百年,神仙寿数无穷,百年也并不算太久,原本盼望萍翳说出“决非你想的那样,
容成大人寻这印另有他用,与那太子无干”,却终于失望。隔了一会儿,又道:“容成识得那太子,有多久了?”
萍翳道:“这个不太记得,想来总有六七百年了。”
苗濯玉不再做声,百年朝夕相伴,却终究抵不过七百年的相思。
罢了,当年若不是被容成捡回来,早就冻死饿死在那小镇上,如今再怎样,只怕在他心中也不过只是野猫,连仙禽瑞兽
都比不过,何况是翱翔九天、掌控四海的龙族,更没有与白虎星君并肩的资格。
连当初那伤了自己的妖物都说,你不过是只小猫罢了。
苗濯玉在庭前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笑,道:“他要救那条龙,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萍翳一怔,道:“你要做什么?”话音刚落,便见苗濯玉右手结印迎面拍来,当即昏迷过去,顺着房门慢慢坐倒在地。
容成夜里离开卧房,在兵器房里睡了一夜,他心中有气,却仍惦记着苗濯玉,睡得不甚安稳,清晨似睡似醒时候,听得
房外有人踱来踱去,便道:“施留,有事便进来。”
施留推门进来,行了一礼,道:“星君大人,昨日深夜郁垒大人命人将寻到的天师印送到了六术宫,维朱寻不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