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人均有很强的灵气,而为首的大灵首是最为厉害的,甚至能感通神意,与神灵对话。
叶筠是五岁那年被过世的巫灵预言为下一任巫灵大人的。接受祝礼的时候,站在高高祭坛上的那个大灵首大半张脸都被
黄金面具遮挡住,一双淡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望着他。
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眼神,只消一眼,便让叶筠寤寐无法忘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却在几年后的一场战役中背叛了陈国,投易北而去。去到易北之后,没有人知道他
究竟换作了什么身份,改了什么名字,因为巫灵都佩戴面具的原因,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
除了那其余十九个巫灵或许可以用占卜之术隐约判定出大灵首的动向,其他人要找到他,绝对是痴心妄想。
叶筠年级虽轻,却是所有巫灵里面最有灵气的,陈国的君王便派了叶筠前往易北寻找大灵首。叶筠逐步判定出大灵首的
气息于王城内最强,就在即将进行最后的判定时,他于猎场遇见了易涛。
巫灵就此陷入了泥淖。
易北王族的大公子易涛,这个人好像注定要成为他越不过的坎。淡然自若的心性,难以捉摸的脾气,以及……仿佛对一
切都漠不关心的沉冷态度。
作为一个巫灵原该心如止水,这样才能韬光养晦,固守灵蕴。可是易涛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的规矩,把他从孤高自受的
牢笼中强硬地扯拽了出来。
他灵性在对易涛越来越深的执念中一点一点流失。他有一只从陈国带来的灵媒——圣兽“伶猫”。初到易北的时候,他
还能通晓伶猫的异语,然而随着灵力的减弱,渐渐的,听伶猫的叫唤也就与他人无异,他再也辨不出地府之语。
感情毁了他的灵性。他再也没有可能判定出大灵首的所在,也再也无法回陈国和君上交待。
他只能留在易北。
失去了一切,独独只留下一个易涛。
“陈国一别,不想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陈伯淡淡说道,淡金色的眼珠在青铜面具后面望着他,“……身上的灵力微弱
到近乎泯灭,若不是伶猫在你身边,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你……你果真是……”
陈伯点了点头,将火把过到旁边的壁灯上,引燃灯芯,又将火把扔在地上,熄灭。
在灯盏明暗不定的火光下,陈伯抬起手,缓缓卸下脸上带着的青铜面具。叶筠就那么怔怔瞪视着他,看他将面具从脸庞
上挪开,最终露出真正的面容来。
那一瞬间叶筠被震得说不出话。
陈伯戴着面具的时候,由于头发花白,面具下也蓄着长长的白胡子,让人以为他是个苍髯老者。
然而,谁知那胡子并非真实,乃是附着在面具上的障眼之物,摘下之后,竟是一张年轻秀丽的面容,丰神俊朗。
叶筠看着这位白发胜雪,面目清俊的男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摇着头。
大灵首早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眼前这……这……
“我已年过百岁。”陈伯轻声道,“然而能通神明却不是虚言,故而老而不衰,先代巫首都是到了三百岁时才会长出白
发,灵气与身体一同衰竭,然而我……自为先王大司辰后,心性渐乱,不消十年,灵蕴便无法支持,已然满头华发,想
来,也撑不了太久了。”
“不老之说……竟然是真的?”
“世上哪有不老之人,只是活的行尸走肉,毫无感情,便比旁人多活百年罢了。”陈伯苦笑道,“若是三百年空守祭坛
,直至老死,这样的人生,却是比转瞬即死的朝露还要无趣。”
“可你……”叶筠望着他年轻丰朗的脸庞,目光又慢慢移开,落在雪白的头发上,“你又是为何……要沦落至此……”
“何来沦落之说?”陈伯淡淡笑了起来,“我虽活的比历代灵首都要短暂,下了黄泉之后,他们却未必有人敢笑我活的
比他们难堪。这世上不甘宿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冲破枷锁的人,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
陈伯说着,视线落在了叶筠伤口狰狞的双腿上:“……你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叶筠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铁链勒出瘀痕的双手,摇了摇头,“不,我恨他……”
“那么你愿意回到祭坛去,这辈子献于神祉,永无天日吗?”
叶筠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陈伯叹了口气道:“那不就是了?不过叶筠……我原以为你会将伶猫交于易涛。可你终归放不下。”
叶筠道:“那是陈国能通地府的圣兽,怎可……怎可取其心脏……”
陈伯摇了摇头:“即便是圣兽,无法与其心意相感,便与草木无异。”
他说完,顿了顿,抬手戳了一下叶筠的额头:“其实你并不是舍不得为易涛献出灵兽,而是……因为他要拿它救的那个
人……易涛对他的在乎让你心里难受了,对不对?”
叶筠紧紧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人都是自私的。”陈伯轻声说,“你宁愿死,也不想成全他对易洛迦的心意。”
叶筠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进了臂弯中,声音有些沙哑:“……大灵首,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很痛…腿上的伤…
还有……心里……都很痛很痛……只怕,再也撑不住了……”
“……那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叶筠一时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我想给他说最后一个笑话,大灵首……你能……帮我带给他吗?”
陈伯颔首:“你讲吧。不过讲完之后,我亦有一事,想请你相助。”
叶筠抬起头来,望着漆黑潮湿的墙壁,想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漠然,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从前,有个傻瓜。”他轻声喃喃着,金褐色的眼眸渐渐朦胧,目光透过这片沉凝的黑暗,落到了遥远的记忆彼端。
“……后来……他死了……”
易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立在水廊里,碧色的池水锦鲤涌动,外头的豪雨下得湍急,冲刷在瓦缝上,汇集成一道一道
河流。
陈伯立在他身后,戴着丑陋的青铜面具,清冷冷地站着,直到易涛轻声问:“……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他还做了一件,也许会让王上追悔莫及的事情。”
易涛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的厉害,用力摁了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低声问:“……什么?说。”
陈伯金色的瞳眸从面具后面望着易涛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上前几步,摊开手掌,将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呈给易涛。
“王上,这是您所求的暗罗丹。易洛迦目前正停留于东蒙故道,若派人快马送去,或许,还赶得及。”
易涛仿佛被当头击了一闷棍,蓦然回过身来,盯着那粒药丸,整个人都微微发抖:“……暗罗丹?从何……而来?!”
陈伯漠然望着易涛:“回禀王上,暗罗丹所需最后一味药材虽是伶猫心脏,但若以通灵之人的心脏取代,也未尝不可。
”
“通灵之人?”一股寒意从背后侵袭而来,易涛站在原地,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通灵之人……难道是……”
“叶筠从未告诉您,他曾是陈国十位男巫灵中最具灵性的一位。”陈伯将暗罗丹递到易涛手中,易涛的指尖几乎冷的和
冰一样。
“他说,这是他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陈伯轻声道,“也是那个笑话里的傻子……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40.送葬
东蒙故道毗邻商国,易北的霖雨季并没有影响太久,滂沱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次日早晨已经转为阴天,到了傍晚时太
阳从厚厚的云层后倾泻出金色的光辉,并不如往常般耀眼,却显得分外柔和。
苏越站在粮道边,望着远处陡峭险峻的峰峦微微出神。脚边的野草站着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漫天霞光的映照下显露
出瑰丽的透明红色。
彤红的夕阳缓慢而沉凝地降到山顶上方,仿佛被磕碎的卵,淌出橘黄的稠浆,一时间太阳的血将叆叇的云层染成斑驳眩
目的火海,大片红色,血色,枫色,淡淡的薄金色溅落四周,那样热烈辉煌,顷刻间将整座问天涯点燃。
“二哥。”
背后突然有人叫他。
苏越堪堪回过头,逆光之下一双清冽的眸子朝不远处的苏邪望了过去。
苏邪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渴求。苏越的眼睛是他见过的最传神水墨画,线条蕴含着水的柔和,瞳眸又
是仿佛能把人吸纳进去的沉沉墨色。
水墨交融,几笔草草刷过平直浓深的睫毛,是那种画江南烟雨特有的朦胧感。
回眸一瞬,苏越身后的晚霞仿佛翻飞的红枫,绚烂地飘落满天涯。
“……有什么事吗?”他掠了掠自己的额发,朝苏邪微微一笑,瓷器那种洁白细腻的脸庞显得很柔和,却依旧遮不去眼
角的疲态。
苏邪这才回过神,红着脸道:“二哥,外头风大……你进帐去罢。”
苏越摇了摇头:“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
“那……那我陪你站着。”苏邪走过去,也在草坡上朝远处眺望,不远处就是商国的疆界,陡峭的问天涯被浸在猩红色
的海里。苏邪回过头去,问:“二哥,你在看什么?”
“……那个地方。”苏越望着并不算遥远的山崖,那本是他童年中最美丽绚烂的地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日
子,泥泞的地上甚至还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潭。
水潭映照着一个男孩子的倒影,裤腿高高卷着,他是那样干净温和,好像从另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中走来。那双漂亮的
眼睛,就像云开雾散后的天空一样,那么真诚坦然,清澈如洗。
“那个地方……”苏越闭了闭眼睛,“……再也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问天崖?”苏邪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那是我们的疆域,为何会回不去?”
苏越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他以为苏邪不会明白他的心事,却疏忽地漏过了弟弟眼底的一丝腥红的妒意。
苏越叹了口气,问道:“易洛迦……他怎样了?”
“刚服下参汤,已经睡了。”苏邪顿了顿,又道,“二哥,你为何不带他速回王城里寻找解药?或许还来得及。”
苏越摇摇头:“他的身体已受不起颠簸。我只能派人去帝都取药,不能亲往。”
苏邪唤道:“二哥……”
“嗯?”
“你很喜欢他吗?那个易北贵族?”
苏越淡淡道:“……为何要问这个?”
苏邪咬了咬嘴唇:“只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二哥身为商国太子,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即便是你被掳去,生死不明,他也未曾另立太子,二哥,你终不能……”
苏越打断了他:“荒唐,怎可能如此儿戏。我被掠去这么久,父王并未另立太子,并不是顾念于情,恐怕是……大哥与
你之间的取舍,让他为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