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崩掉一个人的脑子,下一秒,我就能变成马蜂窝。
我叹气,扔了枪谄笑道:“诸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先生,牟爷请您过去。”对面的人举着枪,冷着声音道。
竟然是牟青芳的人,我不由得联想到和梁玉的死的关系。想到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忍不住就心底大鼓,我强笑道:“
大哥,让我好歹跟局里报备一下吧?不然到时候矿工会扣钱。”
他们不说话了,只拿机关枪指着我。
我只好穿了外套,顺从的走过去,他们用绳子将我双手在身后捆起,才给我批了外套,就那么扯着我一路跌跌撞撞下了
楼。外面停了一辆全黑的车,让人有不好的预感。怕上了车就被人做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一路磨蹭着被推过去。
我心里在暗暗着急。
“呀,这不是沈先生吗?”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扭头过去看。
陈沧水手里拎着公文包,戴着老式眼镜,正跟我亲热的打招呼:“怎么?现在出门呢?”
身后的人用机关枪顶了顶我的腰。
我强笑道:“哈哈,是啊,您下班回来了?”
“是啊是啊。”陈沧水笑道,“这几位是您朋友吧?要不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我老婆今天买了鱼。”
“改天改天。”我说这,已经被人推进了车里。
他仿佛没有察觉我的困境,转身已经上了楼。我从开出的车子里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最后脱力的闭起眼睛。
陈沧水是我最后的希望。
9.牟青芳
醒时,一片漆黑。
开始以为是天黑,后来才发现,是血浆糊了眼睛,黏腻的睁不开。周身都在火辣辣的痛着,一条一条,仿佛缠了烙铁一
般。手臂被反剪着吊起,脚尖着地。时间太长,呼吸不过来,一动便被人劈开般的剧痛,以至于让我感觉双臂已经不再
存在。
我只觉得每一处的不同滋味的痛苦都仿佛煎熬,焦躁和痛苦混杂在一起,让我似乎下一秒就能挠心抓肺的怒吼尖叫。我
却忍了下来,憋着那么口气,又要眩晕过去。
“牟爷,这小子晕过去了。”
“泼醒。”
接着一桶冰凉刺骨的盐水就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
“啊啊啊——!”那水泼到身上,仿佛万箭穿心,我几乎是顿时被扯醒,双手拽着那捆绑的锁链,无法抑制的尖叫。浑
身上下不由自主的蜷缩、颤抖,感觉连喉咙都要被烫伤了般的痛苦。一阵阵的刀割之痛此起彼伏的扑打着我的神经,不
知道是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血浆化开,朦胧的看见站在对面的牟青芳正冷冷的望着我。
“牟爷……”我有气无力的开口,“我犯了什么错,您这么狠心。”心里早已问候他祖宗三十六代。
牟青芳手里抓着绅士棍,带着绿色猫眼儿戒指的手指一直在银杖柄上摩挲:“梁玉被秦沛霖弄死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
。”
我内心苦笑,欲哭无泪:“牟爷,此事若真是局长所谓,您直接找他便是。我一个小啰喽怎么能干涉他的事?”
牟青芳虽然依旧冷冰冰,眼睛里却已然开始冒出怒火:“秦沛霖敢玩死我的人,我怎么就不能玩死他的人?今日我弄死
你,便弄死了。他能把我怎么着?”
心里明白,牟青芳不过生气秦沛霖弄死自己的人,让他抹不开面子。牟青芳的白瓦帮,势力横跨英法两租界,日占区亦
有势力,某些程度上,怕是秦沛霖也得求着他办事。虽然不至于讨好供奉,却也是互利互惠。若是牟青芳今日弄死了我
,于大局而言,局长又能怎么办?
“我……”我咳嗽两声,吐出两口血痰,才道,“牟爷,我跟您打个商量行吗?”
牟青芳盯着我许久,才道:“你说。”
“您的意思,我明白的很。您看,我也算是拿枪杀人的好手。要不您放了我,我嗜血为盟入了帮派,跟着您干?”我垂
死挣扎道。
牟青芳听我说完,意味不明的笑了,还用那精贵的手拿了纯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道:“你这个人很有趣。可惜
我不缺杀人的好手。”他最后冷冷看了我一眼。
“那是。”我心知无望,苦笑道。
“你说,秦沛霖是怎么弄死梁玉的?”牟青芳问我,用拐杖戳着我的胸口,“是把衣服脱光了,干死的?还是捂住了他
的嘴,勒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牟青芳眯了眼睛,“那我让帮里跟梁玉做过的兄弟再依次跟你做一次怎么样?”
我本来都快再次昏迷,听到他的话,整个人又乍醒过来,尖锐急促又恐惧的盯着他:“牟爷,您杀了我可以。但是你若
让你的手下这么弄死一个军统的人,你便是跟戴老板过不去,就是跟党国过不去!到时候就是局长也不能不和你翻脸。
”
牟青芳沉默了一下。
他清楚我说的厉害关系。
他转身离开,在门口瞥了我一眼,对手下道:“留全尸。”
我听完竟然松了口气。
牟爷的手下,都是用的步枪刺刀,那刀的刀鞘就是铁鞘,“杀人拔刀,打人刀鞘”。只是那分量一点可都不含糊。带了
刀鞘抡过来,常人肋骨也能断上两根。
我这边看他们拿刀过来,便知道逃不过。两下子抡过来,便已经觉得整个胸前都要被抡碎了般的难受。
这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就有人开了门喊住手。
“牟爷让带他去前面。”
我遂被人放了下来,像死狗一样,一地拖着去了大堂,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长长的血迹沿着我被拖来的地方,画了一
地。
我意识模糊,只看到秦沛霖和陈沧水,两人在堂内坐着都穿了中山装。陈沧水见到我,便起身将我抱起扶至他旁边的椅
子上,低声唤我:“沈醉,沈醉。”
我浑身只痛得感觉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咬牙摇头。
“秦沛霖,人我给你带出来了。你也该给我些交代吧?”牟青芳咬牙切齿的问。
我已经眼前发黑,只能听见局长的声音在身边悠悠响起:“我杀梁玉,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听到这里,我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
唯一记得的就是陈沧水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一刻也不曾松开。
10.黑色的眼
梁玉之死,后来我才从局长那里知道,乃是罪有应得。
他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甘心做了日本人的走狗,从还在燕京大学时便为日本人窃取情报。算起来竟然已经六七年的
时间。后来上海沦陷,奉命靠近牟青芳,在鱼龙混杂的宝瑞斯俱乐部获得更多来自英、法两国的商业情报。自第二次世
界大战以来,为轴心国在世界战局内的部署判断,提供了很多可观线索。
若不是那日局长将其接回家中,半夜发现他的异动,恐怕连第七特别局都要整个暴露在日寇的视线内。为求真实,将其
家中布置成虐杀般的现场,亦事先不曾知会过牟青芳,力求这场戏演得真实。
故而,这不清不楚横遭了报应的我,乃是最倒霉的一个。
当然,这些事情是许久后秦沛霖秘密告诉我,当时并不知情。
不久后我醒来时,已身处家中。浑身伤口被擦拭干净,断骨地方也都包扎完毕。起先以为是杨子,却在中午陈沧水过来
的时候,才知道竟然是他。我本出来漂泊多年,无父无母亦无兄弟照顾,以前受了伤杀了人,回来自己收拾或者去医院
,乏人问津。这次却干净整洁,没有死狗一样躺在一堆烂泥窝中,中午他竟还送了午饭过来。
接过他做的粥,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乘热喝了这粥。”陈沧水道,“身上的伤不算重,只是骨头上面有缝,拍了片子看了,医生让你多多休息。”
“嗯……”我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组长,那天在楼下……谢谢你。不然我这条命可就搭进去了。”
“嗨,这算什么?”他笑了起来,“难道让我看着你被牟青芳带走,不管不顾?”
因了陈秀娟的事情,我心里当初确实以为他是这般的人。
可是他这之后近一个礼拜,都对我分外照顾。我行动不便,只能用夜壶,还需要有人搀扶,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他却每
次为我处理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当初产生的那种疏离感,不知不觉间已经遗失殆尽。
这样慢慢养着,到二十九年年底十二月的时候,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杨子十二月底来看我,说宝瑞斯俱乐部元旦的时候摆了夜场,牟爷请特别局的兄弟过去吃酒玩女人,向局长赔罪。还特
地指名道姓要我过去,还有大礼相送。
我对牟青芳和他那帮派刺刀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惧感,连声说:“不去不去。”
陈沧水在旁边就道:“去吧,不去不好。咱们局在上海要长期扎根,这样驳黑帮面子的事情,不能做。”
我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一来二去转眼就到了元旦,那日我特地穿了淡蓝色的一套西装。陈沧水倒是一改洋派打扮,穿了身浅红色长衫,袖口翻
出袖白来。他这身打扮非常亮眼,因了身形修长,长衫仿佛自他身上长出来般的合适体贴,如广告上的美男子走下来,
清新俊逸风度翩翩。
我竟一时看闪了眼。
他打开车门,见我发愣,便问我:“怎么不上车?”
我哪儿敢把我刚才一瞬的小心思跟他说,只收了神,连忙爬上车。一路上陈沧水跟我聊天,我看着他的后脑勺,只想到
他刚才那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早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我们到酒店的时候,酒席已经摆好,兄弟们已经开始嘻嘻哈哈的吃酒,过了一会儿,秦沛霖便跟牟青芳两个人落座,这
才正式开吃。
陈沧水带着我坐在第二桌,牟青芳不一会儿便端着酒杯过来。
我连忙站起来,说了两句客套话。
“小沈啊,牟爷我这次走了眼,让你受苦了,牟爷给你赔罪。”他道,已经将酒干了。我也赶紧干了酒。
牟青芳已经从手下那里拿了个盒子出来给我。
“牟爷,这个客气了,客气了。”我道。
“牟爷给你的,你就收下。”秦沛霖在旁边道。
“是……”我端着盒子,收了回来。
“小沈,以后还是要跟沛霖常过来,知道吗?”牟青芳暧昧不明的抓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道。
他的呼吸让我浑身瑟索,我连忙答应知道了。
他这才呵呵笑着跟秦沛霖从我身边过去,继续敬酒。
局长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偷空瞧了一眼一个多月没见过的秦沛霖,他眼神平淡,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倒让我一下子
不安了许多。
这次事发突然,不知道是不是我被抓导致他来救我,这个事儿有点儿太麻烦?
“沈醉,想什么呢?坐下吃饭。”陈沧水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座位,我坐下来后,偷偷看了那个盒子里的东西。
整整齐齐码着五根金条。
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真是五根金条。吓渐渐变了喜,越喜越意识到五根金条是真的落入了我的口袋。一下子就
止不住狂喜起来。
杨子们带着兄弟拿酒猛灌我,一个一个车轮战,我因为高兴,竟然完全不拒绝。喝到最后,才惊觉有点儿喝高。
喝完了酒,牟爷便把我们带到了宝瑞斯俱乐部,那边果然没做生意,整个场子都空着,那些小姐舞女们都落座等着兄弟
们。一群人进去就疯了。歌舞才到一半就有人上去抓了人下来动手动脚。
牟爷陪局长在楼上雅座坐着,叼着雪茄,乐呵呵的说着什么。局长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微微点头。
楼下也是一片欢乐,都不知道是谁送过来,伏特加黑浪姆……到最后已经不记得倒在嘴里的是什么酒,反正有杯子过来
就往下灌。只觉得快活的要死。
台上的小姐被拖到舞池中间,开始唱唱跳跳。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沈哥,跳舞,跳舞。”
我就被推到了舞池中间。
那几个小姐在我身上蹭啊蹭。
我不停地傻笑:“跳舞,好,跳舞。”
周围我再看不到完整的人,一片光怪陆离的凌乱,我抱着每个能抱到的女人乱亲,从脸到嘴,到胸到屁股,一直胡乱跳
着。
耳边听见他们的时髦歌曲,唱的那叫一个轻浮:
“假正经,假正经
你的眼睛早已经
溜过来又溜过去
在偷偷的看个不停……”
(白光《假正经》)
最后,我抱着一个人,疯狂的亲吻,还费力的去解开他的衣领,去吻他的脖颈。我听见有人在哈哈大笑,最后我脱力的
滑跪在地,摸到了长衫的衣摆,抬头,才慢慢的看清楚那个被我吻了,又被我解开衣领的人,竟然是陈沧水。他那身合
体的红色长衫被我揉的乱七八糟,但是他那风度翩翩的气质却丝毫无损。
他那一瞬间正在低头看我。
我仰着头,正好看见他黑亮的眼睛。
在舞池破碎的灯光下。
那么的明亮,那么的美。
从宝瑞斯酒吧出来的时候,我醉的一塌糊涂,随便找了个地方,就不停地呕吐。陈沧水在后面跟着我,我却不敢看他。
我怕我看了他,我就把持不住,再延续那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吻。
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个酒后的洋相。
可是我知道,这却是真真正正的动了心。
他刚才那副模样,就好像一根冰凌子般,猛然戳到我心窝里。我竟然心驰荡漾,再忘不掉。
我呕到末尾,不知道算不算是幸运,局长的车在旁边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道:“沧水,你先回去。小沈跟我走。”
“是,局长。”陈沧水在我身后答应。
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局长才沉了脸看着我:“沈醉,你上车。”
11.极司菲尔路76号
局长带我回家,一直以来只有一种事情。
我心里清楚的很。
他时常在车里就已开始动手动脚。只是这次我一身酒气,还吐的满身都是,上了车就昏昏欲睡,直到下车他几乎是把我
拽入了他所住的公寓。
我晕头晕脑的乱叫:“我的金条,我的金条!”
朦胧中便见他将我推倒,接着一桶冷水就“哗”的泼了我一身。腊九寒冬里,这一盆冷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醒了?”局长低头问我。
我打着哆嗦擦擦脸,然后小声答道:“醒了。”
“洗澡、刷牙,然后换好睡衣出来见我。”他平静地吩咐,说完了之后便先行出去了。
我这才慢慢爬起来,四周打量一下。乃是在卫生间里。头依然很晕,沉重的要睡过去似的,又似乎很精神,满脑子的想
法。但是要我抓住一丝想法,那却是万不能的。
我撑着眼皮,有些迟缓的洗澡刷牙,穿好睡衣出去的时候,局长已经脱了衣服穿着睡袍正靠在床头看着一份档案。
“局长。”我走过去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