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风鼻孔对着车顶喷气,“挺好的,就是上次我送去皇家一号的账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付。”
“账单?”
“你小弟找人把我店砸了,赔钱天经地义啊。”
任非云眯眼,“什么时候的事?”
印风乐呵,“任总,不然直接把支票签了给我吧,你别告诉我身上没带支票本子。”
任非云重复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周三。”印风看着任非云沉下的脸色,笑道,“可千万别为我抱不平,又不是啥大事,我你还不了解么,没那么
容易欺到。”
任非云斜眼瞥印风,那人正表情自然地和自己开玩笑,嘴角的笑很浅很淡,却很真诚。
车子猛地刹住,印风跟着惯性整个人往前冲。
任非云握紧方向盘,心中泛起滔天波浪。这人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现在要放他走?如果他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他,
我会尽一切可能弥补欠他的一切。我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为什么?
“喂,你咋啦?”印风在任非云眼前摇摇手。
眨眼间,任非云伸手握住印风的。瞬间车内气压骤降。
印风眨了两下眼睛,张扬的表情全部褪去,无神色地开口,“放手。”
任非云眯眼和他对峙,再一次,挫败地放手。
他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似乎这样的场景在印风回来后发生了好几次,每一次自己都惨淡收场。年轻人的爱情里,喜欢争
个主动权。任非云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事业有成,却跟个闺女似的守身如玉,他不知道和印风之间还有没有爱
情,主动权他也不要。他只知道,再没有人,会像那一年的印风一样,陪他打下如今的任家王朝,为他一句话而赴汤蹈
火,鲜血淋漓却从不喊一句疼。一句话,他舍不得,他放不下。
印风头疼地拍着脑袋,“任总,别这样成不?我没亏你的欠你的,怎么总整的我多对不起你似的。你要真看到我难受,
那以后咱俩也可以回避着。说真的,我真不怪你,你千万别歉疚什么的,牢里四年简直就是在修身养性,我学到特多。
所以现在对着你,我也能这么坦然。要是四年前的我,肯定做不到。你看,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儿。”
任非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抿唇开车。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尴尬了下来,印风在心里骂任非云,禽兽,傻逼,脑残,认
死理,不变通,我去你妈的……全骂了个遍。
下车前,印风忽然回头道,“记得支票……”
刚推开叠影的大门,印风愣在原地,随即又退出门,看了看门牌号,继而再次走进。
小鬼手捧布丁奶茶一杯,那牌子印风认得,五十米开外的避风塘所产。周清正端着蛋糕出来,见着印风站门口,一脸见
到耶稣的神情,“哎呦风哥,你可回来了!”
印风走到小鬼面前,小鬼正对着电视机看一则国际新闻,对印风视若无睹。
印风蹲下身,平视小鬼,问道,“刚刚那是你老子的车,你别跟我说没看到。”
小鬼淡淡瞥了印风一眼,“看到了,怎么?”
印风张着嘴巴,彻底无语。半晌问道,“谁送你来的?”
“黑山。”
“人呢?”
“我让他去北区给我买姜饼了。”
印风看了看门外,“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这店在城南。”
任念风放下奶茶,“我故意的。”
印风:“……”
小鬼看着印风,鄙视道,“你这里怎么这么简陋?”
印风不答反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刁蛮?还有,我这住处你怎么知道的?”
小鬼耸肩,“白虎那笨蛋告诉我的。”
“白虎?”
“恩,”小鬼面无表情点头,“我跟他说我有本事让你回任家做事。他就告诉我了。”
周清把蛋糕递给小鬼,咂嘴道,“果然是笨蛋。”
印风狠狠地敲着小鬼的脑袋,“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在哪家幼儿园上学,我很质疑你们老师的教学质量。”
任念风嗤道,“我马上升二年级了,你说的那种幼稚的地方,我才没去上过。”
印风捏住小鬼脸颊,“谦虚懂不懂?礼貌懂不懂?你起码该跟你爸打个招呼!还有,白虎和黑山都是你长辈,尊重长辈
懂不懂!你小小年纪……等等,二年级?你多大了?”
小鬼自豪道,“我今年七岁,才不小!哼,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一个半月没见过我爸了,打什么招呼,他从来不
跟我打招呼。”
印风瞬间凝固了所有表情,滑稽地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小鬼的脸颊。任念风不耐烦地一把挥开他的手,“喂,我要吃
刚刚那种绿色的蛋糕,你再去给我做一点来。”
印风蹲在原地,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去厨房。
小鬼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问周清,“胖子,那瘸子怎么了?”
二胖子边愤怒地敲小鬼脑袋,边吃惊道,“你……你……你今年七岁?七年前生的?”
小鬼敏捷躲过,站在不远处冷冷道,“废话,浑身是肉的笨东西!”
周清也不说话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厨房里,印风蹲下身捂住忽然犯疼的腿,半晌喘不过气来。他不伤心,只是为自己莫名流逝的青春而不值。
28.夜太美
二胖子这两天丢下游戏、丢下苍井空、丢下那几个G,全天候地盯着一个人——印风。
印风无奈地放下手中面粉团,“我想砍你,真的。”
二胖子满脸流油地赔笑,“别,老大,砍我可以,但您千万别碰管制刀具。”
印风叹气望天,“我拿过的刀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TM现在不让我碰刀是怎么一回事?吗的,连指甲也不让我剪!”
周清正色道,“风哥,你朋友不多,我不看着你,你咋办?”
印风哭笑不得,“我跟你保证,我没事,我不会莫名其妙自杀,成不?”
周清凝重地看着印风。
印风举起白花花的手作投降状,“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杀任非云,你放心了吗?”
周清锲而不舍地看着印风。
印风无奈长舒一口气,继续和面。
半小时后,印风在二楼厕所里仰天长啸:“你TM再盯着老子小便老子就把你阉了!”
周清锲而不舍地盯着印风握住XX的手,眯眼分析道,“从姿势来看,恩,不是握刀的姿势,安全,所以从心理学角度来
分析,你没有拿刀的欲望。暂且相信你,我去睡午觉。”
心理学?!印风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清瞬间伟岸的背影,手里握着XX,两腿开叉站了许久。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拿着XX当
拿刀的人,才不正常吧?
一下午没什么生意,印风孤零零坐在一楼沙发里,身子蜷起来,手中抱着靠垫,定定地看电视机。空旷的玻璃柜之间,
回荡着新闻导播刻板而标准的普通话。
有些事,发生了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哭着闹着,歇斯底里地要回自己所失去的吗?很显然,印风不是这种人。
厅里没开灯,空气里弥漫着隐约的蛋糕香味。
周清没有黏在身边,印风终于收起武装的无谓表情,满脸肃杀。
思绪回到十八岁那年。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乔叶大名,和她的手腕一样早就如雷贯耳。第一次见乔叶的印象,已经很模
糊了,似乎是任非云带自己出席任家的家族酒会。觥筹交错间,乔叶穿着素雅的白礼服,偶一回头,惊鸿一瞥。他是贴
身保镖,站在任非云身旁,很明显地感到那人的僵硬。当时只道是惊叹乔叶的容貌和自己相似。而此刻,他忽然想起任
非云曾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小风,你什么都好,如果是个女人,就完美了……
当时印风笑答:你想的美啊!老子是男人!世界上哪能给你这个十全十美的伴儿!
老天残酷地否认了印风的话。乔叶,的确十全十美。
只是当年,印风站在任非云身边,笑的张狂自信,那样一个女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如今,印风把自己很用力地缩进沙发里。他捂着自己的断腿,点了根烟。淡淡烟雾中,他眯着的眼睛没有一丝亮光,仿
佛再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偶一般。
钟明下午到市里开会,返程时想起吴娟惦念着那块抹茶蛋糕,这才忽然发现好几天没见印风了,便一打方向盘,车子向
叠影驶去。副总巡视,财务、采购、销售、行政全民备战,他这个总经理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工作忙,身体累,偶尔在
夜深时疲惫地倒在床上,会想起脑子里模糊的人影,却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入梦。
那人是谁?他没有深究,或者说,他不想深究。
吴娟毕竟是顶头上司的女儿,手腕干练礼仪得体,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更适合当一个领导者。钟明是由衷的佩服这样的女
人,举手投足都带着小女人的善解人意,大事上却总是安排得妥帖细致。吴娟巡视,他在身边看着,得益不少,他一向
虚心肯学,这短短几天,处理公事的手腕是愈发熟练。
到叠影时已是日暮时分,钟明下车却发现店门锁着。纳闷地拨了印风电话,没人接。又拨周清的,过了半晌才接起,胖
子在那边迷迷糊糊地嚷嚷,“娘们你干啥呢你,吗的,好不容易抱到了苍老师……”
钟明言简意赅:“印风呢?”
“不是在楼下呢吗?”周清悉悉索索地捞起大衣,裹着下床。
钟明探头望了望,十分确定道,“不在啊,灯也不亮,门是关着的。”
周清立即掐了电话,穿着棉毛裤就奔下楼。
钟明看着站在玻璃柜间失魂落魄的胖子,不明所以问,“出什么事了?”
二胖子嘴唇抖了抖,肥肉抖了抖,“出大事了……”
印风怀揣了一把票子,正坐在距叠影两百米的一家小酒吧,要了一杯最便宜的百加得,看着……呃,看着帅哥。帅哥目
前只有一个——吧台里擦着杯子的调酒师。对于午夜狂欢族来说,时间还早,酒吧里很冷清,冷清到印风甚至听见自己
吞咽的声音。
印风眯眼问擦着酒杯的俊秀男人,“你一晚上多少钱?”
男人瞥了印风一眼,笑道,“我们这不提供这种服务,只有小姐,您要不要?”
印风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不一会,一只干净的玻璃杯盛着淡绿色的液体放到印风眼前,液体微微摇晃,杯盏边不似其他鸡尾酒般带着装饰,很干
净。调酒师笑着介绍,“一杯180,如果您不需要,我可以为您撤走。”
印风拿起杯子晃了晃,“这是什么酒?”
调酒师耸肩,“我也不知道,看着您的样子,我就每一种料都加了一些,我想或许会适合你。”
印风笑道,“好孩子,真懂事。”
调酒师笑了笑,不再言语,两个陌生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耳边只有间或的玻璃杯碰撞声。
时间慢慢步入狂欢的钟点,酒吧人越来越多,调酒师忙了起来,吧台两头跑个不停,却不忘每隔半小时给印风上一杯杂
酒。
印风觉得好笑,在周围越来越喧嚣的嘈杂中,他对着不时变换颜色的酒杯,只想到一句话: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
归无计。他早就没有家了,何来“家万里”?而燕然未勒,又是为谁而“勒”?
动感的音乐声敲击耳膜,也在凿击心脏。印风不记得自己喝了几杯,他酒量很好,却也开始视线迷蒙。霓虹的幻彩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自己身旁,印风皱了皱眉,看向画着浓妆的小姑娘。
程婉的身影一纵而逝,很快消失在舞池里。印风跳下椅子跟过去,挤进疯狂起舞的人群中,有的人磕了药,手舞足蹈,
印风踉跄了好几回,堪堪避过。
在舞池里眯眼寻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在对面卡座看到了程婉。程婉身边那女生有些眼熟,是上次在金地一起带走的女孩
子,那姑娘浓妆艳抹地,往嘴里塞了什么,程婉在一边劝,却被一男生拉住手腕,直往怀里扯,程婉惊慌失措,嘴巴不
停开合,印风皱眉一把推开面前扭得不辨东西南北的人,迈步走过去。
印风想笑,感情自己这白马王子是当上瘾了。
耳朵上穿了一排耳钉的小混混,扭住程婉,往她嘴里塞了一枚东西。程婉被捏着下巴,一个吞咽,猛地挣开小混混,剧
烈咳嗽起来。
几个混混一阵吆喝,“小姑娘,第一次嗑药吧?别怕,待会你就爽了,嘿嘿。”
程婉擦擦眼泪,走到浓妆艳抹的阿林身边,拉着她道,“我们走,我不准你在这里玩。”
阿林蓬松的头发跟着她摇晃的头颅不停甩动,抽在程婉的脸颊上。小混混又是一阵呼喝,一人上前对着程婉抬手,脸上
带着淫邪的笑,下一秒,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印风阴沉着脸,稍一使力,那人手臂骨碎裂声传来,当即痛得人叫都
叫不出声,只一个劲地张着嘴呵气。
程婉愣了两秒后,恍然大悟,惊喜叫道,“小老板!又是你!”
印风无奈地笑,“西瓜妹,又是你……”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嘴里骂着,“我,草”,纷纷扑来。
不远处的调酒师只见以印风为中心,发散开来五米处,逐渐地躺倒几个人,弯腰弓背,痛苦呻吟,原本坐周围喝酒的人
骂骂咧咧地换座。
印风一脚踢在刚刚的耳洞男脸上,“滚!”
那人颤巍巍爬起,抹了把满脸的血,连滚带爬地边往外跑边吼道,“有种你别跑!你TM在这里等着!我操,也不看看这
谁的地盘!”其余人纷纷跟着耳洞男狼狈离开,舞池里被这一队人掀起一阵阵喝骂声。
程婉喜笑颜开,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大声对着印风道,“谢谢你啊小老板!每次都是你帮我!”
印风沉着脸,走到她身旁架起阿林一臂,扶着那姑娘的腰往外走,程婉忙跟上。
酒吧门口,程婉红着脸,在冷空气里吐着白雾搓着手,“真的很谢谢你,刚刚我怎么都拦不住阿林,要不是你……”
印风阴沉沉道,“她非要来这种地方,你不用跟着,这是她选的路,你劝过了没用那就由得她去。你以后不能进这里。
”
程婉甩了甩脑袋,脸颊呈现不自然的红晕,嚷嚷道,“怎么可能!阿林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她怎么
样,我都得帮着她!”
印风无奈摇头,拦手企图招一辆的士,却忽然听见不远处发动机声轰鸣,显是有几十辆摩托车一起往这里赶。只半分钟
,摩托车队喷着尾气来到街边,为首的魁梧汉子在冬天只着一件衬衫,刚刚被海扁的耳洞男从他身后跨下车,指着印风
道,“大哥!就是他!操!给我往死里弄死他!”
印风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身边的程婉却忽然晃了晃身子,印风赶忙一手一个,扶住人,程婉逐渐跟一边的阿林一样,
神色迷离,脑袋不受控制地微微开始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