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怎的,惟一就想到这句话。又转而想到,他二人易了容貌,上面又有人照应着,只要安分守
己,也能平安过日。
这年头,平安便是福了。
第四章
当年的云来城被改建成云来宫,而原来城中的人全部迁出,一时之间,遍野流民,举目无家,大抵是上天看云来城的人
们受的苦太重,降下慈悲之举,在人们往城外迁居的山林深处,竟让他们挖出了金矿。青城尊主青木苍雪可能也觉得自
己有些过了,于是大笔一挥,给了云来城的百姓一条活路,本来所有金矿都是国有的,(四城尊主其实也相当四国国主
了,朝廷名存实亡),他便只要云来城每年上缴五分产量的金子,其余给云来城的百姓重建家园。
十几年过去了,在云来宫外的土地上一座座宅邸拔地而起,宽阔的道路,整齐的房屋,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人们脸上
因生活富足而出现的满足……
如果说云来城的百姓最想感谢的人,那非云来城的城主袁书闵了。是他,为云来城的百姓争取了五分的金子;是他,不
为权贵让每家每户都能分到足够金钱;是他,不辞劳累带领民众重建家园,十几年来,为了城下的百姓,花白了双鬓,
深刻了皱纹……
惟一听到李大夫又在给外地人说道自家城主的事迹,一口一个赞美,不由好笑。不过看到云来城如今的规模,对这个素
未谋面的城主,惟一也是由衷佩服,一个为了百姓不辞辛苦的好官,怎不令人赞叹!
这个城市洋溢着一股平和安乐,深深吸引着惟一,加上身上银两几乎都给了丹红澄碧二人,惟一便决定在这里多留些时
日。他现在在这家仁德医馆做药童,这对他来说是手到擒来的活儿,甚至不用称量就能精确抓药。
医馆不大,只有一位大夫,便是眼前正给那位城主歌功的李大夫。中医大夫越老越是宝,这位李大夫也是个宝,医术精
湛,惟一从他身上学到不少。更重要的是,这个唠叨爱笑的大夫让他想起了前世的爷爷,那个老人,即使再苦,也把那
张脸笑成菊花,他告诉惟一:“日子苦,也要笑着过,哭着,会把好日子哭跑的。”
日子不咸不淡,甚至惟一有了一种在此长住也不错的感觉,但突然有一天,平静的日子如水滴入油锅沸腾起来。
大街小巷中到处都在流传,买菜的大婶卖猪肉的大叔一见面就故作神秘:“你听说了吗?”
于是惟一也被卷入了这股全民涌动的八卦浪潮中,看着对面故作神秘两眼眨巴眨巴里头燃着熊熊八卦之火的小丫头,惟
一颇为无奈,将包好的药包递给对方:“小荷姑娘,你的药。”
小丫头等了半会儿,就没听到下句,见对方果然拿着另一张药方准备抓药,不由嗔怒:“你个呆子!便不会多说两句。
”
惟一此时小药童的装扮,模样却换了个,虽不出众,看着却也是个俊俏的小哥儿,颇受附近姐姐妹妹阿姨婶婶的欢迎,
便是没病的,也爱往他柜台前凑,聊些天气,聊些养身护肤,还有那些家长里短,因为不论你如何夸夸而谈说东道西,
这少年总会耐心的听你说话,时常还一副茫然疑惑的神情,就像从未见过大海的孩童听人提起大海而露出的茫然期待的
神情,彻底满足了一众女人的虚荣心。
就像此刻惟一脸上的神情,那双莹亮剔透的眼眸正流露出疑惑待解的讯息,看得小丫头心中得意又害羞,以为对方是想
听自己发言,只是那双眼太美太亮,眩得小丫头有些晕乎,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我跟你说,西边云城的尊主要来了,到时候,青城的尊主大人也会来,那时城里肯定热闹。”小丫头说着这个已经引
起全民沸腾的大消息,突然就降低声调,身子前倾几乎趴在柜台上,看样子恨不得咬着人家耳朵说话,“我听说两个尊
主都好男色,你这么俊,可别图热闹到处乱跑,要是被两位尊主看上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离开的小丫头没有发现,惟一变得有些恍惚的神情……
第五章
你画了眉,我描了唇……
你穿了红,我戴了绿……
于是大街上一片五彩织锦,云来城的百姓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藏了这么多的美人。今天人们才知道,原来隔壁卖猪肉的
女儿可以是个小家碧玉,原来客栈的小二可以像个邻家少年;还有那谁谁谁平日体弱多病走三步歇两步,也有这么步履
轻盈的时候;那谁谁谁平日大大咧咧举止粗野,也有这般静若处女的姿态……
惟一踮着脚尖看那一长溜看不到底的彩虹队伍,颇为无奈,敢情这还是十里长街欢迎版,美人的威力果然巨大,何况天
下第一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云皇天纵,蝉联天下美人榜首二十年!
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那时你看起来像我爹,现在我看起来像你爹。
时光啊时光,用刻刀狠狠刻我的额头,却用仙浆玉露珍重地擦拭你的脸!
放弃了作其中一条沙丁鱼,惟一带着小松走另一条道。
从城墙飞过去的惟一不知道,隔着人潮,他和一辆豪华的马车擦肩而过,风吹起车帘,一瞬间可以窥探到里面躺着一个
人,那个人的脸影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中,车子一震,那人微微一侧,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竟和
某人有五分相似!
云来城东面有个仙鹤湖,仙鹤湖边是仙鹤山,仙鹤山上终年云雾缭绕,走在山道上,那云像是山中好客的精灵环绕在你
周身,当你伸手触碰,它又像被惊扰的白蝶忽然飞开,任你如何都抓握不住。
惟一背着竹篓走在山间,仔细寻找要采摘的药材。小松进了山林如鱼得水,欢快地在枝桠间跳跃,然后看到满意的松果
都扔进竹篓,等惟一发觉,竹篓里满满都是松果。
把草药和松果分开,看着那堆小山似的松果,惟一哭笑不得,拍了拍小松的头:“这么多松果,我可背不动,你选二十
颗带走。”
黑溜溜的圆眼眼巴巴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身高还高的松果堆,小爪子拣起一颗,觉得不满意又换一颗,挑挑拣拣,选来选
去,最后爪子里还是只抓着一颗松果。
惟一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俊不禁,终于动手帮忙拣了二十颗松果。
因为想寻些少见的草药,惟一越走越深,等到发觉时,一轮红日已经挂在西边山头。
清理出一块空地,在周围洒了驱虫蛇的药,惟一提着小松来到溪边。清凉的水浇在身上十分舒服,惟一帮小松挠着皮毛
,看它眯着眼舒服享受的表情,心情也变得愉悦。帮小家伙洗完后,惟一将它放在岸边,让太阳晒干它的毛发。
揭下脸上的面具,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清凉的水扫去暑气,惟一舒服叹声,仰面望着蓝天。吓,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
让人屏息的美,素颜若玉,神清骨秀,长眉如画,斜飞入鬓。再看那长睫弯若新月,轻轻地颤抖,抖落细碎的水珠,划
过小巧挺直的雪鼻,轻吻粉若桃瓣的红唇。如果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那么这个苹果上帝肯定只是轻轻吻了一下
!
已经有些无力的阳光洒在岸边一大一小两个沐浴后的身影,偶尔传来惟一说话的声音和吱吱的回应。两个晒着日光的身
影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后,密林暗处,一双紫色的眼睛盯着闲适恣意的身影,闪过一道幽光。
第六章
风在耳边呼啸,刮着脸颊生疼,惟一眼睛眨也不眨锁定前面那道白影,心中焦急万分,施展轻功飞快地在林间穿梭,内
力已经充盈到最佳状态。
一定不要有事!心中反复念道。
一夜好眠,醒来时看到另一张小小的吊床上还在酣眠的小家伙,长长的大尾盖着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毛茸茸的球,可爱
非常。
清新的空气,欢快的鸟鸣,一切都很美好。突然一道白影闪过,吊床上的毛球不见踪影。惟一愣了一秒,飞身追去。前
面的白影速度飞快,无论他怎么提高速度,也追赶不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惟一心中吃惊,要说他虽不算绝顶高手,可轻功也不算差,但竟然连一只小动物都追不上,这怎么不
让他吃惊?
比起吃惊他更加担心,一炷香过去了,他的内力已经开始衰竭,他怕,如果救不下小松,那他,又要面临失去一个家人
的痛!
不可以!
瞬间提速,可是,身体快到极限了……
终于,那个白影停在前面,惟一这才看清,那个白影原来是只雪貂,浑身雪白,只有一双眼珠是紫色的颜色。而它叼在
嘴里的就是被劫走的小松。
怕吓走雪貂,惟一努力稳住呼吸,轻轻靠拢过去。就在一瞬间,异变突起,脚下一空,身体做自由落体运动。
该死!惟一发誓,刚才那双紫色的眼睛全是得意的笑!
失重的感觉,紊乱的内息,动不了,只能放任下降越来越快,意识渐渐模糊,陷入黑暗前,惟一看到一双眼睛,像黑夜
里的狼眼亮的惊人!
很温暖的感觉,好像那时在母亲体内的感觉,四周一片温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心跳,扑通扑通,好像在
告诉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有人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惟一轻轻蹭着,想要靠近那个声音,和它没有任何距离,突然枕头不断震动。
地震了吗?心里一惊,惟一睁开眼,衣服?肉?不是,是胸膛,很健康的麦色。
头顶传来一阵低笑,惟一这才意识到,枕头为什么会震动,原来自己正被人圈在怀里。
“啊——”一声尖叫,男主一迅速窜离男主二的怀抱,指尖颤颤指着对方,惊恐地问:“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呕——先寒个。
事实是,惟一镇定的起身,坐到对面,当然如果忽略那泛红的耳垂就完美了。
很浓很密的毛发遮住了对方的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野人一词,还有那双犀利的狼眼,在自己陷入昏迷前刻在了脑海。
“多谢相救!”
“多谢相救!”少年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好听,清灵温和,如诗如歌,因为刚刚睡醒,还带着一丝慵懒。
云无为挑眉,遇事镇定而不惊慌失措,很好,心中对少年的兴趣更浓。这个从天而降落入自己怀中的少年,惊为天人的
容貌,开始他差点以为是个不小心跌落凡尘的小仙子。再看一眼,却发现小仙子两颊胭红,气息紊乱,体内真气乱流,
若是放任,即便没有走火入魔,一身修为也会尽毁,以后再难习武。
“小家伙,幸好你碰到我。”云无为弹了弹小仙子的鼻尖,语气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盘腿而坐,云无为替少年运功调息,疏导乱窜的真气,片刻工夫,少年的气息便趋于平稳。
将少年平放在一边地上,却看到他像胎儿般蜷起身子。地上阴冷,周围没有能遮盖的东西,云无为无奈,任命的将少年
纳入怀抱。
沉睡的少年面容平和安详,云无为静静的看着,仿佛忘记了时间。
空气似乎也受到感染,害怕惊扰二人的世界,缓慢了流淌的速度……
第七章
天空缩成越来越小的圆,身体飞快地下落,似乎要坠入那永夜的地狱。
又一次不能挽救,爷爷,然后母亲,这一次,难道连最后的陪伴也要被剥夺吗?
心口很疼,强行提起的真气在心神不稳下竟开始乱流,冲撞经脉,想凝聚内力,可是那样徒然无力!
这一次大概在劫难逃吧,那么便让我来陪你们……
放弃了挣扎,意识被无边的黑暗淹没,最后映入眼底的,是黑暗天空仅有的一点星光……
再次睁眼的时候,心口没有疼痛,全身轻松得如同充了气的气球一样,然后就看见了这个人。
“我姓吴,叫惟一,吴惟一。你叫什么?”惟一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头毛发形似野人,若常人见到准会害怕,可惟
一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觉得亲近。
“云,无为。”黑沉如墨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快得让人没有察觉。
“天自豁达天自宽,云自无为云自由。好名字!”
好名字?!云无为眼中聚起黑色的漩涡。这个从来带给他难堪和耻辱的名字,连他自己都厌恶,可是竟还可以有这样的
解释吗?
无为,在那样冰冷无情的地方,从一出生被冠上这个名字便注定被上位者放弃,不能接触到那个位置。愤怒过,伤心过
,挣扎过,直到看尽冷暖,看透炎凉,于是抽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去。
这些年,到处浪迹,闲云野鹤,恣意自得,比起困在那个牢笼里,对着一个个心怀险恶的人,步步为营,果然无为而自
由更让自己喜欢!
黑色的漩涡散开,风淡烟轻。
惟一轻轻松口气,医者本擅察言观色,虽然浓密的毛发遮住对方的脸,但惟一还是发觉他周身气息变得凌厉暴躁,好在
对方现在平静了下来,否则他又得绞尽脑汁如何劝解。
“啊。”惟一突然一惊,想起小松,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它会不会已经遭到不测。
“无为可知道一只白貂,紫色的眼睛,它捉了我的松鼠伙伴,我是追着它来到这里。”惟一希冀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
知道白貂的巢穴,好去营救小松。
云无为嘴角有可疑的抽搐,他自然知道那只白貂。
“我想你可以不用担心,那只雪貂是我的宠物。”
“那它现在在哪儿?会不会把小松吃了?我们快去找它好不好?”惟一并没有放心,一想到那双得意的眼睛,就觉得小
松肯定会被欺压得很惨。
“放心,雪王不吃松鼠。”它只欺负松鼠。“它们大概在外面玩,累了自然会回来。”
有了云无为的保证,惟一稍稍放心,也知道担心没用,于是打量起周围来。这一看,不由惊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一
眨一眨,像优美的蝶翅上下扇动。
“天池雪晶。”无为开口。
洞中堆着许多像玻璃般透明的块状物体,大的丈宽有余,小的也有尺长。惟一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几乎以为是玻璃现世
了,却原来是天池雪晶,可是,“天池雪晶是什么?”
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无为心中无端地有些欢喜,竟用从未有过的耐心解释:“几年前,我在天山天
池底下发现这种千年雪晶,透明如水,异常坚硬,费了许多工夫才挖出这些。”
惟一抚摸着这些雪晶,从指尖传来一阵舒服的冰凉,并不让人感到寒冷,如果夏天躺在上面肯定十分舒适。
“不会融化吗?”惟一转头,十万个为什么依旧继续。
“不会,当年我曾放入炼剑炉中熔炼半日才将它融化了分毫。”
炼剑炉那样的高温都难以融化,那真的是坚硬非常了。指尖偷偷凝聚内力划下,却只在雪晶表面划了一道细微痕迹,几
不可见。无为一旁看着惟一孩子气的举动,也不阻止。
惟一没有问无为雪晶的用途,毕竟初识不久,他不喜欢过多询问,而且,小松回来了,不,应该说,被叼回来了。
小家伙一被放下就扑进主人怀里,高兴地乱叫,惟一看它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它没受欺负,狠狠蹂躏一番小家伙的
毛发,对它只顾玩乐不顾主人的行为表示不满。
另一边一主一宠,静静地看着那对主宠“劫”后重逢,知趣地没有上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