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务必看紧些,有什么动静,随时告诉我。”袁光将梁仲伯和许芳留在莫娘子这里后,便离开了小胡同。
他走出胡同,来到转角处,眼神瞄着自己留下的记号,心中暗笑,梁仲伯阿梁仲伯,这可是二爷为你设的局,就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了。
袁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便瞧见大少的人马出现在街道另一端,他赶紧走了上去,在擦身而过时,轻轻丢下一句,“两人已安全。”
大少人马似无所觉,继续往前走着,没多久来到倚翠阁,倚翠阁藏身八大胡同,淹没在一堆秦楼楚馆中,外表并无特别富丽堂皇,和一般的妓馆并无不同。
大少的人马进了倚翠阁大门,妈妈随即便迎了上来,“唉呦,客官第一次上门呐,快快里面请——”
“不用招呼了,就她吧。”带头的人打断妈妈的话,随意指了指旁边一位花娘,花娘受宠若惊赶紧迎了上来。
“找一间安静的厢房。”带头人丢给她一锭银子,花娘马上笑逐颜开,带着他们来到二楼转角偏僻的一间厢房。
“几位爷,小女子一人服侍怕不能尽兴,还是多找几位姑娘吧。”那花娘看着眼前几个三大五粗的壮汉,心中有些忐忑,她一人如何应付得了,还是多找几位姊妹比较妥当吧。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帮我们把这送到天字一号房就行了。”带头人掏出一封信和一锭银子,让眼前的花娘帮忙送信。
“谢爷打赏。”花娘笑眯眯的接下了,才一转眼就得了两锭银子,还不用伺候客人,这样的好差事真轻松。
她转身来到三楼的天字一号房,其实说穿了,就是花魁的厢房,她在门上轻轻叩了叩,里面原本寻欢作乐的声音嘎然而止。
她有些忐忑,花魁的脾性不好,她刚一时忘形,未注意里头动静,现下恐怕是打扰了客人,妈妈如果怪罪下来,又是一顿好打。
“云裳姑娘有事吗?”没多久花魁身旁服侍的小丫鬟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云裳,便开口问道。
“有人托我送封信到天字一号房。”云裳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麻烦云裳姑娘了。”那小丫鬟面无表情,接过信笺后,“碰!”地一下甩上了门,云裳摸摸鼻子,比刚才她叩门还响亮,花魁说不得又要发脾气了。
云裳回到自己的厢房,侍候的丫鬟凑了上来,“云姑娘今天心情很好?”
“还不错。”云裳睨了一眼身旁翠绿褶裙的丫鬟,淡淡回道。
“那就好,五爷可等着云姑娘的消息呢。”丫鬟笑嘻嘻开口,帮云裳理了理衣衫。
“啧,五爷忒是麻烦,三天两头给我找差事,他嫌我还不够忙吗?”云裳撇撇嘴,这主子真是会使唤人,一天到晚都有命令来,让她一刻也不得闲。
“能者多劳呗,云姑娘深得五爷赏识阿,这可是奴婢求都求不来的。”那丫鬟捂着嘴咯咯笑道。
“这般多话,刚那封信笺默下来了吗?”云裳翻了翻白眼,赶忙问正事要紧。
“喏,这儿呢。”丫鬟将桌案上墨迹仍未干涸的纸张递给云裳,云裳看也不看,“赶紧吹干了我好拿去交差。”
“是。”那丫鬟改紧将墨迹风干了,然后将纸张折了几折,塞到一个小香囊里,递给云裳。
“云姑娘早去早回阿,让五爷别太折腾人阿。”丫鬟暧昧的笑道,对着云裳挥挥手,云裳嘴角抽搐的换了身黑衣,揣着香囊便利落的从窗子翻了出去。
此时花魁房里,大少斜倚在花魁腿上,身后花魁替他捏着肩膀,他拿着刚刚那张信笺神色默然,手指轻轻弹了弹纸张,看来袁光将那两人救下了。
没想到二弟竟然真的对许芳出手,看来他打算和他撕破脸了,袁大少脸色冷凝,无妨,就让他们两个证明一下,究竟谁才有资格站在父亲身边。
“大少,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有谁开罪了您阿?”花魁娇声细问道。
“无事,吓到你了?”大少捏了捏花魁的下巴,笑着问道。
“可不是吗,大少刚才的脸色吓死奴家了,奴家还以为是哪里伺候不好呢。”花魁凑近大少耳边软语呢喃着。
“爷就爱听好听话,说得好,有赏。”大少豪迈的笑着,挥手便赏了几张百两银票给花魁,随后站起身来理理衣衫。
“大少这就走了吗?”花魁惊讶,这袁大少今天怎地这般早便要离开,这才刚入夜呢。
“爷有事,去去就回,小妖精在床上乖乖等着爷回来。”大少轻挑的拍了拍花魁脸颊,便离开了花魁的厢房。
大少离开后,花魁收起痴迷的神色,对着一旁的小丫鬟问道:“刚刚是云裳来过了?”
“是。”小丫鬟低声应道。
“那贱丫头,肯定已经将信的内容传给五爷了,又被她抢先了一步。”花魁攥紧绣帕,恨恨的说道。
“姑娘莫急,现在那大少被您迷得团团转,还怕套不出话来吗?”小丫鬟凑上前去,低声劝慰着,这花魁性子忒急,办不成大事,还容易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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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与五爷坐在一间茶楼的二楼包厢里,两人神色凝重的商讨着什么,这时守在门外的袁祈叩门,“二爷,有人求见。”
“进来。”二爷和五爷收口,望向门口,这时间上门的,或许是倚翠阁有消息了。
“奴婢给五爷请安,五爷吉祥。”进门的果然是云裳,她赶忙行礼请安。
“起吧,有消息了?”五爷懒懒的问道,云裳立刻拿出香囊递了过去,“回五爷的话,刚得到的消息。”
“嗯,继续盯着,切莫引起注意,去吧。”五爷身旁的公公上前接过香囊,云裳低声应下,便恭敬的退下了。
公公将香囊打开,掏出里面折成小折的信笺,摊开来确认无危险之后,双手恭敬的呈给五爷,五爷颔首示意他放在桌案上。
“你看吧。”五爷闭目养神,这几日的动静让他疲于奔波,而且刚才又得知了消息,竟有人敢对小楼下手,他现下心里烦闷得很,暂时不想管袁府的内哄。
二爷将纸张拾起,细细读了一遍,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大哥果然是想用许芳引蛇出洞,连赔上梁仲伯都在所不惜。
袁光这事办得不错,不过前几日袁光递来的消息,让他有所踌躇,虽说七年之后革命党定会成功,但这七年内,革命党牺牲无数精英和无数人才。
他要淌这淌浑水吗?那日与五爷提了革命党的事,五爷并无表态,想来也是,虽然五爷心里知晓大清的衰败,但怎么可能接受有人在暗地里密谋要推翻大清。
二爷脑中思绪翻飞,最近因为太后身体抱恙,五爷周遭也开始有了些动静,爱新觉罗一脉开始隐隐有些动荡,短时间内可能无法顾暇其他。
这几日两人为了突发事件奔波,已有多日未回别庄,却是让人趁了隙,对万班主下毒手,这让二爷开始担心起青衣的安危。
好在目前父亲仍是直隶总督,驻守在天津未回到北京城,在其他人眼里,想必他二爷靠的是父亲的名声,他本身的势力无以为惧。
他得赶紧将青衣安排妥当了,否则等到他与大哥的斗争白热化,怕是又会将青衣卷入祸端,二爷皱眉沉思着。
34、
我自是不晓得二爷的打算,这几日我埋首在《天工开物》中,除了上一回誊写了稻麦数种之外,我将第一卷的乃粒仔细研读过。
最近小冬子许是得了园主吩咐,越发不敢留我单独一人,因此白日根本抽不出身,只有晚上夜深人静时,才得空进入桃源。
这一晚我进入桃源后,来到二楼书房,正要踏入书房时,突发奇想,就转到隔壁厢房看看,里面很空旷,只在角落堆了一些麻布袋。
我好奇的上前,打开麻布袋一看,整整一袋似乎是种子?我连忙打开其他几袋,都是种子,这下子太好了,我还正为了没有种子发愁。
不过这些种子,我却是不认得的,我有些苦恼,这时我发现麻布袋旁边的地上,似乎掉落着一本书,我将麻布袋使劲移开,果然就见一本旧黄的书册躺在地面上。
我弯下腰拾起书册,封皮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我好奇的翻开第一页,书册却突然发出一阵白光,我下意识闭眼,待得白光消褪后,我欣喜不已。
给我玉佩的老人家果然是得道高僧,这书册里计载了桃源中的栽种方式,原来我只要将播种完,种子自然会生长,而且时间竟只需三日。
还不用废心力照顾,我当下连忙捧了把种子,下楼从后院来到一大片良田前,我心想着书册教的方式,将种子依序洒在田中。
再来就是等三日了,我脑筋动得飞快,既然有种子和教导栽种的书册,那么其他厢房不知道还有什么,我连忙回到楼内,赶紧到其他厢房探探。
没多久我收获颇丰,果然不只有种子,还有许多其他器具,几乎是《天工开物》中需要用到的,楼内都找得到,这样我也不用担心没有器具可以实做。
器具旁也都有一本书册,我连忙将书册都带回书房,本打算一口气看完,又怕自己吸收不了那么多,因此当晚我只翻阅了几册,其余的待下回进来再看。
待得天将明我才出桃源,一夜未眠有些疲累,不过因为发现种子,和栽种方式的喜悦,让我有些兴奋,因此倒也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不一会小冬子也起了,服侍我用过早饭之后,他便端着托盘离开,没多久小喜子竟端着一碗药上门,“杜公子,这是今日的药,赶紧趁热喝了吧。”
我表情不变的接过药碗,笑着问道:“怎么是你端来,小冬子又偷懒去了?”
“回公子的话,小冬子有其他事要忙,因此我便帮忙跑一趟了。”小喜子仍旧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我从他表情看不出端倪,越发佩服他的演技。
“有些苦,可以帮我拿些糖吗?”我啜了一口,随即故意皱眉问道。
“回公子的话,小冬子交代的果然没错,给,公子最爱的桂花糖。”没想小喜子竟从袖中拿出一小纸包,打开来一看,果然是几颗桂花糖。
这下子我无计可施了,难不成真的要将这碗药喝下去?喝下去之后呢?我是不是会和园主一样,失去了嗓子,也霜白了两鬓?
“疑,小喜子,青衣的药还在我这呢,你那碗莫不是园主的?”就在我暗自着急时,小冬子及时赶到,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药,看见小喜子惊讶的问道。
“哎呀,那我不是误了楼爷吃药的时辰吗?看我这脑袋瓜子,真是忒胡涂了,多谢小冬子,我赶紧替楼爷送药去。”小喜子微愣,随即懊恼说道。
接着便收走我手中药碗,对我抱歉道:“杜公子不好意思,是小喜子疏忽了,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嗯,不碍事。”我淡淡点头,小喜子便端着药碗离开了。
“真会做表面功夫。”小冬子嗤了一声,将药碗放在桌上,并没有给我的意思。
“这药不是给我的吗?”我疑惑问道,小冬子闻言睨了我一眼,“你想喝?然后跟园主一样?”
“这碗才是园主的?”我惊疑,那刚刚那碗呢?随即我马上反应过来,看来刚才小喜子那碗,是被小冬子换下来的,换成无毒的,让他端去给园主。
有毒的正在桌上摆着,但是我更疑惑,“小冬子,你怎么知道哪碗有毒,哪碗又是无毒的呢?”
“如果我不能辨别,园主怎么会让我跟着你?”小冬子将药碗拿到窗边,利落的将药全给倒了。
我心中惊疑不定,小冬子能识毒?怎么会呢,上一世他明明什么都不会,不然如何会被梁仲伯给沉到了荷花池底?
如若他上一世也有这手功夫,梁仲伯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难道我的重生,造成的影响这般大,连我周遭全部的人,命运都被改了?
“小冬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犹豫再三,开口问道。
“不是我瞒着你,是园主不让说。”小冬子替我斟了盏茶,我遂又开口,“你何时学会识毒的?”
“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事吗?”小冬子静默一会,开口问道。
十岁?我想了想,却发现无论是前一世,亦或是这一世,我竟然都没有十岁的印象,十岁那年是一片模糊。
我之前是以为已过了两世,记忆模糊是肯定的,谁想现在想来,才惊觉有些不对,难道我十岁那年有什么变故?
“你十岁那年中了毒,险些救不回来,打那之后,园主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个师父,让他教我辨毒。”小冬子简单带过,我却震惊无比。
我想起许久以前,小冬子总是特别忙,说是要跟师父学习,我以为他说的是学戏,没想竟是学着辨毒吗?
兴许上一世的小冬子,也是能够辨毒的,只是他没让人知道罢了,小冬子看我惊讶不已,缓缓开口道:“不过我天资愚笨,无法尽得师父真传。”
“如今过了五年,我只能分辨简单的毒物,解些简单的毒,园主身上那种毒,我也束手无策。”小冬子似是很懊恼,低声说道。
“你别灰心,待得我们离开这里,我必求访名医,将园主治好。”我开口保证道,桃源栽种作物,能够自给自足,再加上其他技能,想赚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难怪园主将小冬子放在我身边,还说不是小冬子亲手端给我的,一律不准入口,原来园主早费心安排好了,但是我一个小小戏子,如何十岁就遭人下毒?
我问过小冬子,他却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我中了毒,然后园主带着我消失了几天,再回到园中时,便已解了毒,还带回了那位师父。
“你师父什么样子?”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问问小冬子师父的模样。
“嗯……看起来像乞丐。”小冬子想了想,给了我这么句描述,我险些呛到,乞丐?接着从小冬子其他描述中,我脑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神秘的老人家。
虽然不能万分确定,但我有八成把握,当初救了我一命,然后教小冬子识毒的,便是护国寺外,赠我玉佩的得道高僧。
这样想来,给我另一个机会,可以重头再来的,想必也是这位高僧了,我心中默默想着,他日如若再见到高僧,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得这再造之恩。
我有些失笑,才重生没多久,我已欠下许多大恩,一是重生之恩,二是园主养育照料之恩,三是二爷救命之恩,四是小冬子费心保护之恩。
一想起二爷,我便有些愣神,这几日以来,我特意不去想起他,自那夜身分拆穿之后,我和他就再也没见过面,应该说,他就离开了别庄了。
原本我以为是他不愿意再见我,但听说连五爷都不在别庄,我心下又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两位爷何以会离开别庄?
园主曾说过,近期内袁家会有动静,但是二爷却离了天津,来到北京城,如若我不是重生,也会因为二爷的动作感到困惑。
不过我却知道,三年后袁府便会回到北京城,莫非二爷也有如此远见,先行将势力搬迁到北京城?若是这般,那袁大少怎生和二爷斗?
但是若是袁府之事,五爷又为何离开?这时我猛然想起,是了,太后肯定开始铺路,她的身体她自己知晓,如此看来,爱新觉罗宗室也不安宁。
再有四年,太后和光绪帝都会驾崩,大清朝的最后三年动荡不安,那么我得好好把握这四年,还得离开北京城,找个好地方,可以远离这些战乱和之后的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