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雷纳德……”弗瑞德里克一拳打在了费德里科的肩膀上,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解
释自己的人,哼,混蛋,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我当然知道我很幸运,但是,你真的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他毫不客气的在弗瑞德里克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少年居然就这么倒了下去。
看上去挺老成,酒量还真是不行啊。
费德里科看着睡过去的弗瑞德,眼睛里的笑意慢慢消失,那如同宝石般的绿色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看着放在柜子上的大马士革短刀,沉默不语。
弗瑞德里克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虽然只比自己小了几岁,那种残忍的懵懂却让费德里科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
或许,雷纳德也不知道怎么办吧。
刀刃在弗瑞德里克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费德里科轻嘲了一声,然后将短刀慢慢的放在了枕边。
守护耶路撒冷,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费德里科轻巧的掠上砖石,抓住教堂窗沿凸出的石块,然后移动重心,好像一只灵活雀鸟,轻盈的掠上了屋顶。
他迷茫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顶上吹风。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耶路撒冷。
战火,已经不远了。
主教在深夜时急匆匆的进入了皇宫。
驸马盖伊·卢瑟杨的脸上带着兴奋,当他听主教说了关于那件神秘的武器之后,他已经等不及要重新书写这个王朝的历
史,他将会是一个新的传奇。
“你确定吗?”驸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向上帝起誓,”主教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不过,我们得小心点,你知道,泰普瑞斯一定不会答应。”
盖伊冷哼一声,“那个老东西,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功绩,现在轮到我来取得胜利的荣耀了。”
“费德里科·美第奇不好对付,我们也不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
“罗纳尔德大人怎么说?”
“他不赞成。”
“都是群畏首畏尾的家伙,”盖伊的声音里带着轻蔑,“交给我吧,我的妻子很快会登基,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他们知
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愚蠢。”
主教急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盖伊沉吟片刻,“我会想办法把费德里科引出来,你带人去搜他住的地方。”
主教简直想要在这个家伙的脑袋上抽一巴掌,可是,现在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没办法与费德里科对抗,只有压低了声音
,忍着怒气道,“我不觉得美第奇会笨到将东西藏在自己住的地方。”
盖伊皱起眉,“那我们要抓住他?”
“费德里科身边的那些人,我们抓住一个,然后让他用东西来交换。”主教缓缓的道,“他会屈服的。”
盖伊并不觉得这个主意有多么好,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那么就试试看吧。”
35.犹豫
和荒芜的沙漠不同,碧蓝的海水占据了天和地。
世间最美丽的景色,一半是沙漠,一半是海水。
雷纳德拉住了缰绳,从悬崖上,可以看到脚下忙忙碌碌的码头——连续狂奔了数日,饶是他也已经精疲力竭。
码头总是一个很好打听消息的地方,加上伊卡洛斯又是一个相当显眼的人,因此,雷纳德并没有对此感到多少担心。
牵着马,将脑袋藏在兜帽下,雷纳德走进了码头边上的一家小酒馆,酒保是个意大利人,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的黄牙。
“年轻的大人,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我在找一个金发的神父,他的左眼是金色,右眼银色。”
酒保带着点调笑,上下打量着雷纳德,“我想我没有,不过,像你这样可疑的家伙倒是有一个。”
“……”雷纳德不动声色的将几个银币推了过去。
酒保立刻精神一振,脸上嬉笑的表情没了踪影,他凑近了脑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是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家
伙,身边没有随从。”
“他在这里留宿了?”
“他一个人去了港口外的教堂。”
雷纳德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那家伙跟我打听一个撒拉逊老铁匠。”
“拉提夫?”雷纳德的脸色变了。
“哦,对,你也知道他?那老头子几个月前才从大马士革到这里来这里……等等,你要去哪里……”
雷纳德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拉提夫是那个人的老仆人,那个人死后,拉提夫就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新的主人一样不离不弃,尽管雷纳德表示过自己不
需要一个碍事的老家伙跟在身边,可拉提夫还是觉得照顾新主人是自己的职责。
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拉提夫在这个时候来到贝鲁特。
费德里科并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事,雷纳德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在那个人死后,他将尸体葬在了教堂内。
就结果来说还是好的吧,那个人比任何一个圣骑士都要更加憎恨黑巫师,或许死亡反而结束了这种痛苦。
白色的教堂静静的伫立在山崖上,海鸥嘎嘎的叫唤好像是从很远得地方飘来,相比喧闹的港口,这里安逸而宁静。
贝鲁特不是繁华的耶路撒冷,所以,才是最适合他长眠的地方。
抬脚踏入教堂,呼吸着那个人曾经呼吸过的气息,雷纳德仿佛感到了一丝奇异的疼痛,慢慢的渗入自己的心脏。
“雷纳德大人。”老铁匠正拿着一些干肉从教堂的内室走出来,看到雷纳德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
“拉提夫。”雷纳德微微点了点头。
“您是来看他的吗?如果那位大人知道您一直惦记着他,一定会安息的。”
雷纳德一面与他说着话,一面走向了庭院,他淡淡一笑,“如果是安息,我就不因该来打扰他。”
拉提夫却并没有觉察出他话语中的苦涩,反而兴冲冲的比划着,“我听说您打败了那个圣骑士,这实在是太好了,这样
,拉菲齐尔家族也可以……”
“拉提夫,”雷纳德冷冷的打断了他即将要说下去的话,“我不想回去过那种生活。”
“大人……”
“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贝鲁特。”
“可疑的人?我想没有,从这里去耶路撒冷的都是来自欧洲的朝圣者。”
雷纳德松了一口气,新的疑惑却也就此升起:拉提夫是认识伊卡洛斯的,身为黑巫师忠实的仆人,这个撒拉逊老人似乎
也没有理由为罗马教廷的人掩饰些什么。
难道是那个酒保对自己说了谎?伊卡洛斯根本没有来贝鲁特?
教堂顶端的大型吊灯摇晃了一下,那个巨大的铁旮旯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在光线稀少的教堂内格外的诡异。
雷纳德是一个黑巫师,从变成那个黑暗世界的一员,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源自于血缘的力量,敏锐的直觉曾经一次次救
下他的命。
然而,那次他的直觉却来得太迟了一些。
火焰从地上一瞬间升起,将拉提夫包裹在了其中。
“啊啊啊啊……”撒拉逊老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雷纳德惊怒之下,脱下外衣,拼命的扑打着火焰。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根本没有用处,对方用的是黑巫术。
他的眼睛慢慢的沉了下来,这样的火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巫术,在他的记忆中,他只认识一个会使用这样法术的黑巫师
。
雷纳德慢慢的拔出了长剑,然后毫不犹豫的刺入了拉提夫的心脏。
老人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随着拉提夫的死亡,火焰也慢慢的熄灭。
焦黑的尸体被遗弃在教堂的中央,看来格外的讽刺。
雷纳德抬起头,看着耶稣的雕像。
——如果你真的是救世主,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会死去?
拉提夫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撒拉逊老人,他不是黑巫师,没有杀过人,只是一个领主的仆人罢了。
就像耶路撒冷王说过的那样,这一切实在太不公平。
雷纳德走进了庭院里的墓地,在尽头的一座无名墓碑前,他停下了脚步。
坟墓明显被人挖开来过,拉提夫的咒语也许是许多天之前就被人下了的。
黑巫师在没有杀死血亲之前,是无法使用巫术的,所以,他来到这里,偷走了那个人的魔法书。
雷纳德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早知道之前就烧掉的
现在要对付伊卡洛斯,怕是更加不容易了。
棺材被打开过,现在又埋了起来,雷纳德环顾四周,随手从另一个墓碑前拿过一把已经开始凋谢的鲜花,然后放在了那
座无名墓碑的前面。
“抱歉我什么都没带。”雷纳德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不过,你大概也不会介意的吧。”
“当然,因为他已经死了。”
好像幽灵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雷纳德打了一个寒战,匕首瞬间挥出,心也骤然一冷。
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他。
金发神父的脸上带了点微笑,美丽而高贵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舞,好像每次出现,都会让人有一种惊艳之感。
“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伊卡洛斯,尊贵的西里奥神父。”雷纳德冷笑着道,“变成了你过去猎杀的猎物感觉如何
?”
伊卡洛斯金色的眼睛里仿佛拢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长长的睫毛犹如小扇子一般轻轻的颤动着。
——他仿佛是上帝精心打造的一件艺术品。
伊卡洛斯轻轻的捂住那只已经失明的银色眼眸。
“你知道吗?雷纳德,就算是这个伤口已经愈合,疼痛还是折磨的我想要发疯。”
“哼,也许那是因为你没有没有找个好大夫。”雷纳德讥笑的看着他。
神父轻轻一笑,金色的眼睛里带着复杂难辨的情感,“也许是因为彻底摆脱了最后的束缚,我开始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我
这样难以自拔。”
一种莫名的烦躁缓缓升起,雷纳德淡淡的道,“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金发神父淡淡的扫过他的脸,声音平和,“我想要得到你的原因。”
“很遗憾,我连多看你一眼都没有兴趣。”
雷纳德摆弄着手里的匕首,面无表情的道。
那一瞬,伊卡洛斯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温文尔雅的神父。
他记得那个黑发少年挖去自己左眼时的情景,然而,那种疼痛却好像来自更早些的时候,并且越来越难以忍受。
伊卡洛斯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那疼痛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眼前黑发男子眼睛里带着些轻嘲,带着些惊讶。
“你会回到我的身边,雷纳德。”神父的声音里带着绝对的自信。
雷纳德冷笑,“你一定是疯了。”
伊卡洛斯微微勾起嘴角。
眼前的黑巫师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杀死自己,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一次又一次的放过自己的性命
若说对方的心里没有自己,伊卡洛斯不相信。
“你选择费德里科只是因为他给了你眼下你想要的东西。”神父叹了一口气,自己如果早点意识到这一切,恐怕就没那
么多问题了。
雷纳德心下一凛。
“你要的自由和平静,那个意大利人恐怕最终给不了你。”伊卡洛斯依靠在墙边,阳光洒在他如同天使般的容貌之上。
“那不用你操心。”雷纳德握住匕首,眼神冰冷,“现在,如果不想让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把他的魔法书还给我。”
伊卡洛斯淡淡一笑,看着无名墓碑前已经开始凋谢的鲜花。
“死去的人已经不需要什么魔法书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要把这些告诉你。”
他转过身,向着悬崖的边缘走去。
雷纳德皱起眉,警觉的盯着神父。
“看着吧,雷纳德,记住我说的话,当我拥有一切的时候,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伊卡洛斯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雷纳德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的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伊卡洛斯的衣角。
落入风中的神父嘴角微微扬起,那一丝笑容让雷纳德瞬间一愣,那抓住的半片衣角也在空中撕裂。
他看到那个如同天使一般的男子落下了悬崖。
落水的声音许久之后才传来,雷纳德连忙走了过去,从高耸的悬崖上,他没有看到伊卡洛斯的身影。
半晌,他才怔怔的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半片衣料,顿时一阵火大。
“去死吧,混蛋,”他小声嘀咕道,恼怒之余,将那片银色的衣料扔了下去,“谁要救你啊。”
耶路撒冷城内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城墙,稀稀疏疏的落在砖石上。
费德里科睁开眼睛,他好像宿醉未醒一般的头痛欲裂,勉强坐起,发现弗瑞德里克正躺在自己的身边,毫无意识的昏睡
着。
他开始努力回忆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忽然有卫兵过来说泰普瑞斯有急事。
也许是因为战事的急迫,费德里科并没有多去考虑那个卫兵的陌生面孔。
然后在路上遇到了弗瑞德里克,他说要提高投石机的性能,接着就是后脑上被人敲了一棒子。
费德里科只能摇头苦笑,眼下,很多贵族已经逃离了耶路撒冷,泰普瑞斯就算不相信自己会逃走,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分
散来找他。
让费德里科感到难过的是,竟然在眼下的状况,他们也不愿意团结起来对付撒拉逊人。
他站起,推了推弗瑞德里克,用沙哑的嗓音道,“小子,嘿,醒醒!”
少年嘤咛了一声,睁开了蓝色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被人算计了,大概吧。”费德里科苦笑着走到门边,用力的拉扯了一下铁门——看上去另外一边已经被人锁死了
。
“算计?为了什么?”弗瑞德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杀气。
“朗基努斯之枪,大概吧……”费德里科看了一眼高处的铁窗,这样的高度,就算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没办法够到,对方
多半是考虑到自己可以从上面逃走的可能性。
萨拉丁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果找到朗基努斯之枪,那群蠢货十有八九会冲出去正面迎敌。“着急什么?他们进不来
,我们也出不去,你说雷纳德会回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弗瑞德里克没好气的道。
“弗瑞德里克。”费德里科声音严肃。
“什么?”
“朗基努斯之枪能帮助他们打败萨拉丁吗?”
“你在开玩笑吧?”金发少年冷笑,“朗基努斯之枪是用来净化的,除非是敌对上帝的力量,否则根本毫无用处。”
“……”盖伊的十字军一定会打败而归,那个时候,耶路撒冷将无法抵挡萨拉丁的大军。
费德里科的嘴唇一阵发白。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像是一个糟糕的笑话。
自己愿意用生命来保护耶路撒冷的时候,却只能被自己的同胞关在这里,等待一个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