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报告坐标,我们正在靠近,报告坐标。”
所有人的眼猛的清亮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绝望的心情?
是因为骤然失去的两名队员吗?
还是因为张章的受伤?
又或者是这种围剿让他们都失去了离开这里的念头?
还有四名队员在300米外待命。
阿里和‘金新月’的人手正在过来的途中。
拼一拼未必没有机会。
如果不奋战到最后,就轻言放弃。
不甘心,绝不甘心!
雷刚最快速的从悲伤的气息里抽离,眼底锐光吞吐,环顾四周,准确扼要的将方位说了出来。
然后,他抬头看向向硕,“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如果不行,我陪你去。”
向硕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张章的身体按了回来,进行战地急救处理,只是那双拿起军用胶布的手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可以一鼓作气的赴死,却依旧惧怕死亡,压抑的颤抖已经是他能够克制的最后手段。
雷刚将张章的手抓在了掌心里,接过向硕递过来的棉花和消炎药,就着远处战火的光亮小心的处理着他的断指。
右手,握枪的手,上面很干净,相比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带着银色花哨的戒指而言,他觉得更喜欢这只手,为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干净修长,轻轻捏起杯子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会有一种很优雅的感觉。
只是,如今,无名指没了,怕是再也戴不了婚戒了。
张章在松下一口气后,疼痛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他能忍疼。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人一旦有了依靠就格外的脆弱。
还记得最初见到雷刚的时候,身上中了两枪,他却觉得可以忍下来,可以思考,可以不吭一声的默默抽烟。
只是如今。
被人抱着,不断的给予温暖和体贴。
似乎那些意志力也渐渐变得脆弱,而疼痛扩散到了无限大。
努力将脆弱的想法摒弃,努力将分散的思路凝聚,克制着不要呻吟出声,只是眼前的光亮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一闪一闪的在变小。
身体被大范围的挪动了一下,像是戳到了最疼痛的神经,张章大力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
如今抱着自己的人已经换成了向硕,雷刚正在起身。
“干吗……去?”张章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像是花费了所有的力气般开始大口的喘息,一双眼却固执的锁在雷刚的脸上。
“警戒。”雷刚这么说着,贴着直升机的一侧探出了头,马上又收了回来,然后转头看向张章,“什么都不要管,好好休息。”
张章苦笑了起来,如果可以好好休息他也希望,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治疗,只是……
雷刚突然窜起,扑进直升机,雷霆般的将那边的舱门关闭,然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看向向硕,“转移地点。”
向硕疑惑的看着雷刚的动作,还以为要把张章抬到机上,没想到竟然是往高射炮的后方转移。
不过,很快他想明白了,相比较这个大铁块而言,直升机确实不安全。
转移的过程像是又死了一次般,张章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猜测着后腰的子弹到底打在了哪里,为什么疼痛感诡异的难受,就像是连呼吸都被夺取了一样?
胃吗?
有这个可能吧。
那里传来的灼烧感就像是胃液在腐蚀内脏一样。
想到这个可能性,张章猛的抓住了向硕的手腕,狠狠的瞪着他,“如果,如果战斗拖的太久,我昏过去,不要打镇痛剂,我能扛过去。”
向硕莫名其妙的点了一下头,将张章的头抬了起来,坐在了他的身边,“要垫着吗?”
张章摇了一下头,视线再次恍惚,眼睛不由的闭上,直接倒在了沙地上。
向硕把外套脱了下来,折成一个小方块,垫在了张章的头下,“再坚持一会,战斗应该不会拖很久。”
“嗯。”张章应了一声。
“看现在战场的情况似乎已经进入稳定期了,具体死了多少人不太清楚,但是ICPO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向硕看着战场情况一路分析,一来是让张章能够分神,二来可以告诉他不用担心。
“阿里……”张章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看到,但是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他有三个保镖为他挡子弹,放心,他不会死。”
不光货物不能丢,阿里也不能死,所有后续的任务都必须要有阿里的存在,一旦阿里出事,这些年的努力,那些牺牲的同伴就全部没了意义。
“所以……我估计要不就鱼死网破,要不就暂时停止战斗,等待支援。”
“嗯……”张章点头,脑袋里的思路已经被撕碎,他甚至不能提出任何的质疑和意见,只是被动的听着,接受这些或好或坏的分析。
“纯剑他们来了。”向硕一声惊呼。
张章睁开了眼。
齐纯剑、温兵、金阳彪、廖正雷四个人带着一身的硝烟,像是穿越了整个战场般,冲到了眼前。
夜太黑。
张章甚至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神情。
只是莫名的觉得心里发酸。
或许,他们很难过,愤怒的像是想要嘶吼,但是却沉稳的将所有一切都压在了心底。
雷刚迎了上去,双方四目交接,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
缅怀和悲痛是活下去之后的工作。
这样的战场,没有给他们失声痛哭的权利。
或许,就是因为死亡在靠近,他们的行动更加干脆利落。
双方一碰头,10秒后就分散开来。
在安全护卫的范围内进行合理的反击,是他们此刻的任务。
张章几乎瞬间就被包围在了安全范围里。
雷刚再次走了过来,单膝跪在张章身边,低下了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要去阿里那边了解情况,这里很安全,放心。”
张章点了一下头,手腕突然刺痛了起来,这是国安局的信号。
迫不及待的将手抬到眼前,雷刚刚刚站起的身子马上又蹲了回去,很好的将他的行动掩藏了起来。
表盘上的光亮在不断的闪烁,时长时短。
张章的视线模糊,辨认了很久都无法解读,就在第三次重复播放的时候,向硕开口道,“外围拦截。”然后突然眼中猛的一亮,笑开了牙齿,几乎是失态的大叫,“外面的被拦截了,哈哈,被……”
雷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狠狠的瞪着他。
向硕讪讪的笑着,低头看向张章,“看来我不用当英雄了。”
“好……”张章扯开了嘴角,这一刻,似乎连身上的疼痛就降低了很多。
“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雷刚直起了身,绷紧的眼角也松缓了下来,他在张章的脖子上摸了一下,轻轻安抚,“我去阿里那边。”
“嗯……小心……”张章点了一下头,挤出了笑。
向硕抓住了雷刚的手臂,“其实你可以晚点过去。”
雷刚摇了摇头,还是站起了身。
知道了内部消息是一回事儿,但是有些事,有些戏却必须要演。
在这样的战情下,如果不惊慌的想要知道支援什么时候过来,未免也过于淡定。
雷刚离开后,枪声似乎也慢慢的在减少,甚至已经再也听不到手雷的爆炸声。
向硕不停的在张章的耳边说着,“他们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或者弹药量已经不够了。”
“战斗到现在已经有10多分钟,没有支援他们只有撤退。”
“有时候想想,有个大靠山也是好的,如果你真的是章四少,我们今天可能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你说,明天的太阳一定很美吧?至少还能看到阳光,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白天。”
“其实我想抽烟了,这种热量应该不会引起热能导弹的追踪吧?”
“哎……算了,还是别抽了,一会有大把的时间。”
“我说……别晕哦,不然等下欢呼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不会真晕了吧?”
“没有……继续……”
“啊啊,真坚挺。”
“要是我的话一定会嚎起来,然后嚎着嚎着就晕过去了。”
“听说你疼痛忍耐力是A+?”
“我是B+,当初差点没选上,要不是我跑过去天天缠着教官说不定都不能毕业。”
“不过……要是早知道要经历这种事情,我他妈的就不哭着求着要来了。”
“不会……第一次任务……吧?”
“怎么可能?你知道我当初干什么的吗?”
“追人贩那条线的。”
“老子差点被当成小白脸卖到欧洲去,要不是身体里的发射器,可能真的就回不来了。”
“长得帅也有好处,不然可能就跟一个哥们儿一样,直接被掏空了内脏,身体的各个零件都被发到了世界各地。”
“……”
“嗯嗯,还有,更早的时候也追过毒品的线,差点染上毒瘾,哦,对了,那时候是当个小混混,天天混夜场,操!我身上还有纹身,你没看过吧?其实挺好看的,有空了给你看看,是个图腾,在后腰上。”
“说起来,那时候真他妈操蛋!要不是不碰那东西,那群狗娘养的根本不把我当自己人看,尤其是那帮子纨绔子弟,不吸还硬逼着来,你说,他们也不贩毒,玩这玩意儿有意思吗?”
“……”张章的睫毛抖动了起来,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
是啊……
没意思。
在向硕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枪声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甚至就连参与对战的人都突然发现为什么耳畔这么安静,安静的像是掉进了深海,四周空无漆黑。
是……战斗停止了吗?
没有人敢冒头,敢追击。
只是不停咀嚼着,希望想象中的画面成真。
突然间,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句,“跑了!他们跑了!”
声嘶力竭的大吼在诡异静谧的环境下格外的突兀,所有人冷凝冰冻的心脏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敲击,然后一点点的龟裂,露出柔软的内里。
咚咚!
咚咚!
强而有力的声音响在耳畔。
这是活着的证明。
有人突然站了起来,高高举起步枪,想要放声嘶吼。
但是在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声音像是被硬生生掐掉了一般,了无声息。
满目苍夷。
烈火和硝烟弥漫。
不远处躺倒的是前一刻还把酒言欢的兄弟。
齐纯剑收起枪默默走了回来,在看见温兵的那一瞬间,突然捂住了脸,压抑沉痛的悲嚎从喉咙里倾泻了出来。
大风刮过。
黄沙漫天。
那呜呜的声响仿若老天都在跟着哭泣。
这些军人缓缓的蹲下了身。
为那些在任务里牺牲的战友失声痛哭,为还活着的喜悦痛哭流涕。
徐楠……
欧德……
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一路走好……
47、吗啡
打扫战场。
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默的压抑的愤怒的情绪在心底酝酿,却找不到发泄的方式。
死去的人被聚集在了一起,11具尸体,有些被炸弹炸的面目全非七零八落,还有飞机爆炸坠毁而完全烧散在空中的人。
伤员轻点了出来,被送上飞机,进行紧急救护。
剩余的人留在原地等待新的人手过来。
雷刚走到张章的身边,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失声痛哭的战友们,眼底一片黯然,粗糙的手指抚上张章的鬓角,冷汗和抖动通过手部的神经传递了过来,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太阳穴似乎也跟着抽搐了起来,隐隐胀痛。
“情况怎么样?”他抬头看向向硕,人已经蜷成了一团。
“不是很好,刚刚好像昏迷过一次,然后又很快醒了。”
“现在呢?”
“昏迷中。”
雷刚点了一下头,昏迷也好,至少没有那么痛苦,“现在能动他吗?”
“应该……”向硕摇了下头,“应该不行,他的伤不太对劲。”
“怎么了?”雷刚眉心紧蹙,瞬间沉下了脸。
“这个抽搐的状况……那个部位,”向硕的手在张章腰部的伤口上画了一圈,“不是胃部就是胰腺,可能有些酸性物质正在流出来,一旦挪动,那些东西会更多,他的内脏……”
“没事的,他能挺过来,这里没有仪器。”
向硕舔了一下嘴唇,看了眼张章蹙紧的眉心,“注射镇痛剂再挪动吧,如果疼痛挣扎的话,酸液流出的更多。”
雷刚的眉心又蹙紧了几分,仔细打量张章不断抽搐的身体,然后点头,“嗯。”
白色的液体随着注射器打进了静脉,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等待药效发挥效果后将人搬走。
张章之前进入了浅层的昏迷状态,脑子里好像清醒无比的能够知道外界的情况,但是却无法有效的指挥身体行动。
为了抵抗疼痛,灵魂似乎已经和肉体分离,飘离在外。
镇痛剂……忘记我说的了吗?
如果可以,张章想要挪动一下身体,拒绝向硕的提议,只是就连一根指头动起来都那么困难。
艰难而痛苦的集中所有意志力,将手腕翻转了过去,下一秒却被人抓住有什么流淌了进来。
不……不要……
想要开口嘶吼,却最终只是身体无力的挣扎,腹部的疼痛一路灼烧到了喉咙,最后溢出口的只有轻轻的呻吟。
雷刚看着手腕上的表等了三分钟,然后又焦急的看向直升飞机那边,竟然还没准备好。
齐纯剑了然点头,带着人过去帮忙。
突然之间,趴伏在地的张章大力挣扎了起来,像是疼痛难忍般的抽搐,手臂却抬起大力挥舞,挤压痛苦的五官像是把利剑插进了旁观者的心脏。
向硕将人狠狠压住,就怕酸液流出来的更多,然后焦急的看向雷刚,“怎么没有用?不是已经到时间了吗?”
雷刚眉心蹙紧,看着挣扎不断的张章,也不太确定计量够不够,像他们这种耐疼痛训练已经达到A+的人,能够出现这种状况,很显然已经远超了疼痛范围,而且……内脏不停的被酸液灼烧能有多疼啊。
张章挣扎的越来越凶,两个人甚至已经无法将他压平,整个人已经完全蜷成了一团。
雷刚当机立断的开口,“先上机。”
向硕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起身到处找担架。
身边的人全部离开了。
雷刚看着眼前将自己抱紧剧烈抖动的男人,心脏似乎也随着快速的颤抖了起来。
他伸手抹去张章脸上的沙粒,指尖轻柔得已经不知该怎么办。
然后,他猛的抬头深深的吸了口气,逼回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泪,寻找向硕的身影。
远处,向硕几乎是抢的将担架从一个人的手里扯了过来。
对方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恼怒,在这种时刻,都希望自己的人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
向硕像是没听见一般,转身就跑,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担架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