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我说——冉琉

「我只能当个好人啊……」

好半晌，他微声叹息道，也闭上了眼睛，稍作歇息。

到了下车的站牌，和谷夏治轻轻摇醒柴崎攸，牵起他的手，走出了地铁站，广袤的夜空之下，幽静地散着步。

和谷夏治一直很喜欢和柴崎攸两个人独处的氛围。

尤其，刚睡起来的柴崎攸迷迷糊糊的，还会不自觉得和他撒娇，和谷夏治实在忍不住满心的喜悦，扬起了嘴角。

到了他家，和谷夏治开门让柴崎攸先进去，自己在後负责关门锁门。

神智还没很清醒的柴崎攸很自然地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一点都没有发觉，和谷夏治不过一个高中生，竟一个人住在如此高级的公寓，是件多麽不寻常的事。

「想喝点什麽？我去倒给你。」和谷夏治问。

柴崎攸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让和谷夏治也一起坐着。

和谷夏治於是微笑，走上前在柴崎攸的身旁坐下。

「我啊，从国中开始就是一个人住了。」和谷夏治轻声说道：「我爸妈一直都很忙，就算在老家也很少和他们碰面，所以我乾脆搬出来自己住，反正我一个人也可以打理好我自己。」

柴崎攸在一旁默默聆听着，想不到和谷夏治忽然转头问向他：「你呢？你好像也是一个人住？」

柴崎攸点点头。

「是跟我一样的理由吗？」和谷夏治又问。

和谷夏治承认，他其实并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人，也不像是柴崎攸口中的那种善良的好人。

他是个自私的人，甚至，是对世间漠不关心的人。

直到遇上柴崎攸，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遇上柴崎攸而开始。

柴崎攸开心，他就跟着开心；柴崎攸难过，他也会跟着难过……他喜欢柴崎攸，所以，他想要去守候这个让他如此着迷不已的人。

好比如今天，就算伤害柴崎攸的人是他的好友，大田拓司——他也绝对不会原谅。

「柴崎。」

和谷夏治握住柴崎攸的手。

「可以告诉我吗？」

就连柴崎攸的过去，他也贪婪得想一起守护。

和谷夏治就是这麽自私而卑微的人。

过了好半晌，柴崎攸才回握住和谷夏治的手，幽幽启口。

＊＊＊＊＊＊

柴崎攸出生在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

爸妈相爱，也都同样爱他，虽然时常忙着各自的事业，但他们总是会相约回家吃饭，以及陪伴他。

一切都一切都是这样美好，直到柴崎攸幼稚园毕业。

才终於爆发。

「很好，很好啊！你终於承认你和那个经理有关系了吧？」

爸爸愤怒的质问重重撞击着柴崎攸幼小的心脏，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争执，柴崎攸默默躲在爸妈房门外，打从心底害怕了起来。

「你少含血喷人了！」妈妈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刺耳尖锐：「我们不过是同事罢了，是你自己老是过度妄想！我看根本是你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吧？」

「我做亏心事？哈！」

「怎麽？不说话了吗？」妈妈冷冷一笑：「上次洗衬衫的时候就看到了口红印，我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证据确凿呢。」

「你……那不过是不小心撞到才印上的！」

「少自欺欺人了！出轨就出轨，外遇就外遇，男人要敢做敢当啊！」

「你这疯婆子，我们现在是在说你和那个经理的事吧！别扯开话题了！」

「心虚了是吧……」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累，好疲惫：「其实我忍很久了，只是每次都想到小攸还小，所以就打消念头。但是这次，我再也受不了了。」

爸爸突然也收敛了怒气，声音甚至还藏着若有似无的颤抖：「你……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们，离婚吧。」

那天，妈妈收拾好她的行李之後，对柴崎攸说：「小攸，对不起，妈妈是真的很爱你，所以……请原谅妈妈的任性吧。」

「不……不要走……妈妈……」柴崎攸挂着两行泪水，但妈妈只是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後，转身离开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14、

妈妈离开後的一个月，爸爸每天都在酒精的陪伴下度过。

柴崎攸不只一次去和爸爸拜托把妈妈带回来，爸爸都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後，继续喝自己的酒。

然而今天，像是再也受不了了，他睁着充血的眼睛，用着冰冷的口吻，对柴崎攸说：「老实说，看到你只会让我想起那个女人……真的是很碍眼啊。」

咦？爸爸在说什麽呢？

柴崎攸只愣愣地望着爸爸。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柴崎攸身体一颤，惶恐不已地，上前拉住爸爸的袖子，说：「爸、爸爸……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我以後不会再这样乱吵你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想再看到你了。」爸爸没有转头看他，只冷冷回应道。

「爸爸……我、我以後不会再吵你了，所以……」

这回柴崎攸话还没说完，爸爸忽然把他抱起身，直接走到车库，把他放在後座，自己则坐到驾驶座。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30分钟的车程，爸爸终於将车开进一个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爸爸。

柴崎攸被爸爸抱下车後，来到门口，放下了他。

接着，不发一语就要离开，柴崎攸见状，连忙上前拉住爸爸的手：「呜……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不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子的……爸爸真的不要他了吗？

「爸爸——！」

想不到爸爸狠狠地甩开柴崎攸的手，没有转身，只抛下了一句：「我说过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怎麽会是这样呢……谁来告诉他这其实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恶梦而已，睁开眼後就没事了……

「不要丢下我——！」

柴崎攸冲到爸爸的车子旁，然而车子并没有因为他的靠进而减速，反而迳自驶离了。

「爸爸……妈妈……」

他们都走了，都不要他了，都抛下他一个人，都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柴崎攸愣愣看着爸爸车子离开的方向。

无论他再怎麽哭喊，说再多的话，都没有用。

那麽——就不要说了吧。

反正没有人会听。

就不要说了吧……

＊＊＊＊＊＊

「所以在那之後你就一直待在孤儿院了吗？」

握着柴崎攸的手，和谷夏治的神色很平静，就连语气也是相当冷静。

柴崎攸摇摇头。

「妈妈……来接……我……」

柴崎攸这麽说道，然而眸色黯淡神伤。

「所以，这幢房子是妈妈给你的？生活费则是由爸爸负责？」和谷夏治又问。

柴崎攸点头。

沉默了阵，和谷夏治松开了一直握着柴崎攸的手，取而代之，他张开双手，将柴崎攸揽入自己怀中。

「没事了，柴崎，那都过去了。」

静静倚在和谷夏治怀里，柴崎攸只是听着，听着，没有说话。

「没事了……」

和谷夏治用着一贯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

感受着和谷夏治暖人的温度。

或许，一切真的都过去了吧……

闭上双眼，满足地，柴崎攸在和谷夏治的怀里，静静扬起了嘴角。

＊＊＊＊＊＊

过完年，很快地又迎来了新的学期。

落羽高中。

2-A。

「柴崎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一见到柴崎攸的身影，宝生都筑连忙上前连声道歉：「对不起～～新年参拜那天我不该只顾着和大田同学说话的～～我对不起你啊呜呜～～」

柴崎攸一如既往相当淡定地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看着宝生都筑，摇摇头。

「摇头是什麽意思？这辈子都不打算原谅我了吗？呜哇啊啊～～～～」宝生都筑崩溃大哭，让柴崎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又摇了摇头。

然而宝生都筑还是没有意会过来，於是此等窘境一直维持到大田拓司和和谷夏治两人一起走进教室。

「柴崎，参拜那天真的很抱歉啊！」

大田拓司第一句话也是道歉，让柴崎攸实在有些无奈，他不知所措地望向和谷夏治。

和谷夏治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迳自放下书包，开始整理起今天要用的课本，柴崎攸见状，於是伸手扯了扯和谷夏治的衣袖。

「嗯？柴崎，怎麽了吗？」和谷夏治明知故问，像是想引出柴崎攸更多的反应似地。

柴崎攸闷闷地看着他，又看向摆出小狗样的大田拓司和宝生都筑。

「想要我帮忙？」

柴崎攸点点头。

「点头是什麽意思呢？」和谷夏治坏心地假装猜测道。

而和谷夏治此时的态度不禁让柴崎攸想起了不久前，和谷夏治曾经和他说过：『你不说我不会知道的，我毕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没事了，柴崎，那都过去了。』

过去都过去了。

所以现在……或许眼前这个人，真的会好好听他说的吧？

柴崎攸於是开口道：「帮……我……」

此话一出，本来还在装可怜的两人大眼一瞪，惊奇地异口同声道：「柴崎（同学）——说话了！」

和谷夏治暗自勾起唇角，摸了摸柴崎攸的头，才转过身看向两人：「柴崎说他已经原谅你们了，所以，收起你们的小狗样吧。」

大田拓司和宝生都筑於是齐声对柴崎攸道：「谢谢柴崎（同学）～～」

柴崎攸点点头。

得到原谅後的宝生都筑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对了对了，这礼拜五就是情人节了耶，你们有什麽活动吗？」

「单身快乐，yeah～～」大田拓司没好气地喊了声。

「和谷同学和柴崎同学呢？」宝生都筑眨了眨眼。

「宝生想干嘛呢？」和谷夏治如是问。

「唉呦，反正我也一定是要庆祝单身的嘛，不如我们就一起庆祝吧？如何啊？」宝生都筑微笑提议道。

「不了。」和谷夏治几乎没有犹豫地回道。

「唔。」宝生都筑没想到和谷夏治态度如此决绝，只好看向柴崎攸，问：「那柴崎同学呢？」

柴崎攸也摇了摇头。

「咦～～为什麽～～？」宝生都筑很是失落。

一旁的大田拓司见和谷夏治脸色不佳——他正漾着平时十分少见的和善笑容——，伸手将宝生都筑的头转回去，安抚道：「宝生乖，我陪你一起去庆祝单身，这样可以了吧？」

「唉，好吧。」宝生都筑瘪了瘪嘴，有些勉强地回。

「欸，你这什麽态度啊！本大爷可是牺牲自己的时间去陪你耶！」

「我又没叫你牺牲你宝贵的时间来陪我。」宝生都筑－3－。

「你这女人……难怪没人要。」

「你再说我就翻脸了喔！」

15、

情人节那天来得很快。

虽然已经是2月了，但寒冬气息尚未完全消散，天气还是冷得让人不禁打起哆嗦。柴崎攸围着厚实的脖巾，顶着张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颊走进校园。

在放鞋子的时候，难得好奇地将视线移到了旁边大排长龙的人潮。逐渐扫到排队人潮的最前头，柴崎攸不禁眨了眨眼，竟是和谷夏治。

「谢谢，我要去上课了。」

只见和谷夏治面无表情一边收下眼冒爱心的女同学的礼物，一边想转身朝教室移动，但想不到随着他的移动，整个队伍也以他为排头随之移动。

烦死了……和谷夏治忍住不想发飙，然而实在是一忍再忍，终至忍无可忍，就当他想将这队伍吼散之际，突然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後，一股拉力带着他瞬间脱离了冗长的队伍。

「和谷同学怎麽不见了？」

「我的巧克力还没送他手上呢！」

「和谷同学……」

而顺利甩开那群他从未知晓落羽原来存在着这麽多的女学生们，和谷夏治一路被拉到学校顶楼。打开门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蔚蓝晴空。

「呼、呼……」

气喘吁吁，和谷夏治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待稍微平静下来後，他的目光落在始终交叠着的两只手，不禁浅浅一笑。

「柴崎。」

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柴崎攸闻声，回头看向和谷夏治，想不到迎来的是和谷夏治长而弯的睫毛，挺拔的鼻子，还有……温软的双唇。

蜻蜓点水，却无尽暧昧。

和谷夏治再度张开的双眸深邃难解，柴崎攸一时间竟望得有些入神。

「柴崎，趁着今天是情人节，我想和你说一声。」

他俯身，在柴崎攸的耳旁深情低语：「我喜欢你。」

然後，转头，又是轻轻一吻。

他嘴边漾着柴崎攸向来向往的温暖笑靥，问向柴崎攸：「你的答覆呢？」

柴崎攸愣愣地看着和谷夏治的笑颜，道：「喜……欢……」

和谷夏治於是笑了。

笑自己的贪心，笑自己的自私，也笑自己竟把机心用在柴崎攸身上。

但……哪怕只是对同伴的依赖，只要柴崎攸对他有那麽一点点的喜欢，他，就知足了。

＊＊＊＊＊＊

放学，待闲杂人等——自然是指大田拓司和宝生都筑——识相地离开後，和谷夏治对身旁的柴崎攸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柴崎攸点点头，背上书包，随着和谷夏治的脚步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一直到和谷夏治终於开口：「想说什麽就说吧，用那种眼神一直盯着我，怪诡异的。」

柴崎攸闻言，收回目光，想了想，才说：「礼……物……」

预料之中的疑问，和谷夏治只是笑着反问：「要是不通通扔掉的话，我今天哪回得了家？」

和谷夏治今天的座位後是满山遍谷经过精美包装的巧克力礼盒，他着实看了就觉得碍眼，於是很随性地拿了教室垃圾桶用的大黑色塑胶袋，把东西装一装直接丢到学校的垃圾场。

而目睹这一切的柴崎攸自那以後，都用一种很复杂难解的眼神看着他。

柴崎攸听完，觉得和谷夏治的话不无道理，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别人……的……心意……？」

「柴崎。」和谷夏治解释道：「我觉得，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就不要给别人有这种期望，否则那将沦为残忍的施舍。」

柴崎攸於是沉默，没有再开口。

过了好半晌，和谷夏治轻声叹了口气，牵起柴崎攸的手，说：「你难道忘了，我今天早上才在顶楼和你告白了吗？」

柴崎攸看向他，摇摇头。

「摇头是忘得一乾二净的意思？」和谷夏治挑眉。

柴崎攸再次摇摇头：「记……得……告白……」

「真的？」和谷夏治确认道。

柴崎攸认真地点点头。

见柴崎攸如此乖巧依顺的举止，和谷夏治不禁转笑，习惯性摸了摸他的头：「你呀，一定不懂『喜欢』背後到底代表着什麽含意吧……」

柴崎攸眸里透着不解，但和谷夏治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没什麽。」

一直到看见2302，和谷夏治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礼物盒递给柴崎攸，道：「这个呢，是我和大田还有宝生一起合送给你的。」

柴崎攸愣愣地接过礼物盒，抬眼望向和谷夏治，满脸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