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顾青霄一个箭步,同样冲了上去。
只是二人的动作却截然不同。
步昊正毫不犹豫从剑鞘中抽出利剑,向顾易扬挥去!
顾青霄则毫不犹豫,将顾易扬扑倒!
“噗!”
只听见闷闷的一声,利剑从后插进了顾易扬肩上,透体而过!
血,湿了二人的衣服。
顾易扬一瞬瞪大了双眼,接着,渐渐地,双眼仿佛一点点失去神彩,最终,印出了碧蓝的天,而后,徐徐闭上。
待步昊正松手时,由于顾青霄侧趴着,且比顾易扬重,往侧面倒时,连带地顾易扬被带起。
剑尖,自顾易扬侧腰而出,鲜血,染红了其一身衣服。
血潺潺流出,很快,便成了血泊。
皇帝微微张开了口,看着这一切,双眼茫然看向步昊正。
可当他发现,步昊正的神情阴沉,仿佛所做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皇帝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叛军中同样惊讶的亲王。
而这一眼,却仿佛是一个讯号。
角号响起。
两军嘶喊声成片,举起武器,冲向对方!
这一切,已与躺在血泊中的二人无关了。
第六十一章:送别
午后。
初夏的风总是透着微微的凉意,令人叹然。
在城外的某个亭内,几个打扮平凡,却一眼便觉气质不凡的人相互举了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只听其中一人对着一袭白衣绣红边的人低声道:
“先生……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站在白衣人身旁的青年闻之却皱了眉,扭头扯了扯他的衣服,唤了句:
“先生……”
白衣人——顾易扬挑了眉,而后随意挣开了青年——顾青霄的拉扯,扭头对那人道:
“好。”
话落,示意顾青霄和从刚才就一脸看戏神态的步昊正暂时回避。
步昊正虽然很想留下来听听,但也知道这次会谈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会谈了,因此也就耸耸肩,拉着顾青霄往亭外走。
“先生!”
被拉着走的顾青霄仍旧频频回头,大声唤了句。
顾易扬没有理会他。
顾青霄见了,委屈撇了撇嘴。
步昊正随意扯了条旁边的草茎叼在嘴里,坐在草地上,手往后橕,半眯着眼享受着微风拂过的舒爽。
及见顾青霄还站在那死死盯着远处的亭内,不禁嗤的笑出声,调侃:
“好了,你还是坐下来吧,那小鬼不跟你家先生聊个够是不肯罢休的。”
顾青霄闻言,只看了他一眼,转头盯着那边,及见到那人——皇帝拉着他家先生的手时,更是皱起了眉。
步昊正干脆一把拉住他的手,一用力往下!
顾青霄一个不妨,失去平衡,被扯得摔倒在地。
“坐下来吧,我们也聊聊,这次你们离京,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了……说不定,这就永别了呢。”步昊正开玩笑道。
可顾青霄听他这么一说,却是一愣。
……对啊,这次不单单很可能是他家先生和皇帝的最后一次会面,还可能是他跟步将军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时候只顾着嫉妒,竟忘了好好跟这算是半个老师的人道别,心下不免有所愧疚。
于是,只见顾青霄忙坐正,一脸愧疚地诚恳道:
“对不起,步将军。”
步昊正咧嘴笑,不在意摆摆手,嘴边的草茎换了个边,仰头看天,眯着眼道:
“你们之后有什么计划?直接回到那个小镇上?”
顾青霄见他舒适的神态,也不禁往上看。
万里无云。
“嗯,会回到小镇上。不过大概会走慢一些,先生说了,好久没有出远门,想好好走走。”说到这,顾青霄嘴角也勾了起来。
“也是,你们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是该慢慢走。”步昊正这次干脆躺倒在地上,看着天。
“我的基本没什么大碍,就是先生……我怕他身子骨弱,留下病根。”说到后面,顾青霄不禁微微拧眉。
步昊正闻言,不觉也皱了眉,道:
“你知道就好,我说你们怎么就不等伤势全部痊愈才走?反正现在你无官一身轻,顾佑还没离京,在顾府又多人照顾,安稳得很,何必找罪受。”
顾青霄苦笑:
“我跟先生说过了,只是先生说了,尽管上一次亲王逼宫不成,虽然皇上早有准备,但还是动了筋骨,朝廷中政局不定,像他和我这样的是非之人,还是早点离开的好……你也不是不知,当时可是很多只眼睛看着我们倒在两军之间,说其中没点什么,谁也不信。与其在京城中惹麻烦,还不如早点离开。”
步昊正听了,沉默了半晌,才垂眼低声道:
“你知道,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顾青霄怔了怔,同样沉默了会,才认真看着他问:
“步将军,我只想知道,你那天,是否早就预料到我会扑过去?”
言下之意,却是问:你当天是否真的有心去杀他先生?
步昊正一愣,转念便明白过来,橕起上半身,大力推了一把顾青霄,才笑骂:
“你以为我跟你家先生的情分比你差多少?”
顾青霄被推得侧了侧身,但毫不在意,只咧嘴笑。
步昊正又骂:
“还笑,你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比起杀顾易扬,我可宁愿杀你,你还笑得出来?”
顾青霄却不在意,只腼腆一笑,道:
“如果我的命可以换先生的,我觉得……还不错。”
这下子步昊正真的气笑了,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顾青霄却非白从军的,只一个翻身,便躲开了。
步昊正补一脚,他又躲。
再补,再躲。
几次来回,终于耍累了。
而就在这时,亭内的对话似乎终于接近尾声。
只见顾易扬向顾青霄招了招手,而顾青霄马上弹地而起,翻身跑过去,嘴里欢快喊:
“先生!”
仍坐在地上的步昊正见了,摇摇头,抬手向被顾青霄抱上马,并抱在怀里的顾易扬挥挥手,大喊:
“喂!我有空会去找你们的!”
在马上正半紧张半兴奋抱着顾易扬的顾青霄,闻言差点没掉下马……刚才谁告诉他他们这次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怪不得方才他问先生要不要和步昊正道别,他家先生一副“随便”“很麻烦”的神态,合着他们早约定好了。
“走吧。天气正好,有点犯困。”
顾易扬窝在顾青霄怀里,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哈欠,喃喃。
顾青霄自然不敢怠慢,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垂眼站在亭内的人,才狠狠点点头,脚下一夹。
“吁!”
只听马匹嘶叫一声,撒腿便跑。
路上,顾青霄还是没忍住,附耳低声问:
“先生,你……刚才跟皇上说了什么?”
本来闭目养神的顾易扬闻之,勾起了嘴角,道:
“与你何乾?”
被这么一噎,顾青霄心里有点难受,于是便不再问了。
待顾易扬发现自家小孩还真委屈上了,才睁开眼往上看他,唇弯了弯,道:
“我只跟他说,我的伤不碍事,因为有个呆子替我挡了刀子呢。”
顾青霄闻言,眨了眨眼,咧嘴笑。
另一边,目送那骑快马已离开了视线,步昊正见站在亭内的小鬼仍旧垂着头,没动静,便也没动,乐得悠然躺在草地上看着天。
这阵子又是篡位又是逼宫的,他还真很久没如此悠闲看过天呢。
终于,在日光变得阴暗时,那人动了。
他缓缓走到了步昊正身边,看着躺着面对他的他。
“唉……”见他如此,步昊正终于叹了生气,拉着他的手一扯。
皇帝被扯得跌坐在草地上,只是神情仍旧木然,似想着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想。
只见步昊正按住他的肩,正色道:
“小鬼,你可是皇帝。”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令其回过神来,眼睛也有了神彩。
只是,转瞬,眼眶却红了。
在初夏的黄昏,风徐徐吹着,一句轻轻的话,似随风而散。
……先生说,好好当个皇帝。
第六十二章
山间,凉风习习,溪水潺潺。
“呼……”
赤脚浸在冰凉的溪水中,享受着温暖的日光,顾易扬不禁舒叹一声。
这时,一阵烧烤的香气飘来,接着便是一阵唤声:
“先生,鱼好了。”
顾易扬回首,就见到他家青年正手脚利落把烤鱼从火上拿下。
他嘴角弯了弯,道:
“我脚还没干,穿不了鞋。”
青年听了,马上道:
“那我过来。”
话落,便用小刷子在鱼上刷上一层酱汁,直接拿着穿在竹子上的鱼过来,送到顾易扬手边。
顾易扬接过,只见酱汁在鱼面上还慢慢渗透着,发出嗞嗞的响声,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尝试咬一口,外脆内嫩,美味异常,笑眯眯道:
“手艺还不错。”
青年腼腆一笑,也不说话,直接把他还放在水里的脚抬起,放进怀里,又从旁拿起一条布巾,温柔擦干上面的水,边擦还边道:
“山间水冷,浸多了不好。”
顾易扬方才本就说着玩,却没想青年竟做到这地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及见到青年擦干了还不止,又用手揉着,道:
“这样应该会暖和一些。”
然他话虽如此说,但这揉的动作未免太过缓慢,太过……奇怪了些。
这下子,顾易扬终于反应过来了,可又不知应该给予什么反应。
看着自己的双脚被玩弄似的揉摸,顾易扬耳根不知不觉红了,抬眼看青年,却发现他神情没有一丝一点的邪气。
也不知哪来的气,顾易扬一脚踢开了他的手,把剩下很多的鱼递还给他,低声说一句:
“我自己来,你吃你的。”
轻易感觉到顾易扬情绪的青年有点无辜看着他,唤:
“先生?”
可顾易扬却不理,只横了他一眼,自顾自穿袜穿鞋,站起来道:
“走吧。还要赶路。”
青年挠挠头,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好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也不敢再说什么,就怕又惹他家先生生气。
而顾易扬在一边看着忙得像蚂蚁似的青年,怔了怔,最后苦笑,抚额低喃:
“顾易扬啊顾易扬,你这辈子何时就这么不干不脆过了呢……”
而后,二人继续上路,日落前的目标是能够在日落前到达小镇。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离京后的两个月了,一路下来,游山玩水的,好不优游自在,仿佛回到十多年前,书院中大部分人参与会考,他们偷空出游时一般。
行至傍晚,眼看小镇已近在咫尺,二人便在镇外一茶亭里喝上一口水再入镇。
刚巧,茶亭里除了他俩就没人了,就老板在那低着头打瞌睡。
最后还是青年坐下来大声唤叫唤,他才应的。
当茶亭老板,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一手提着茶壶过来时,却惊叫一声:
“顾青霄?!”
青年——顾青霄抬眼,也一愣:
“马义?!”
原来,这是当年常跟在顾青霄身边,他当千夫长,他就当百夫长,他当将军,他就当副手的马义,只是后来顾青霄留京任职,他却留在边陲,才断了这一层牵连,后来便是书信来往的多。
只是,顾青霄却一直以为他还留在军中的。
“你怎么会在这?”
只见马义咧嘴笑,用手中拐杖敲敲自己有点瘸的脚,道:
“打仗留下了病根,而且军功也够,不再是军户,就出来了。”
笑容很是开朗,没有一丝为自己的脚痛苦的痕迹。
顾青霄顺着他的动作看他的脚,愣了愣,神情便从惊喜变得难看。
虽然说打仗哪有不受伤,下了战场的士兵,哪一个不是带着一些永久性的病痛,可亲密的朋友如此,还是令人难受。
顾青霄道:
“确定不能治了吗?说不定……”
马义摇摇头,扬起笑,似毫不在乎:
“诶,哪来那么多废话呢……你别忘了,我以前可是跟过行脚大夫的,能不能治好,我自己最清楚。”
顿了顿,又说:
“而且现在这只脚也不影响我什么,我现在开着这茶亭,虽然你现在看着没什么生意,可到了中午,可热闹了,每天除了赚够自己的,还能存点钱,加上以前的饷钱,生活是没问题的。”
接着目光一转,溜到从一开始就看着他的顾易扬身上,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这是……哪位?”
自山溪后便一直赶路,也不愿意顾青霄背他的顾易扬,正累得很,听他开口时的声音,便确认了心中所想,而后不禁皱了眉,翻了翻白眼,道:
“与你何干?”
这态度别说非一般陌生人相见时应有的态度,就是顾易扬再看一个人不顺眼时,也未曾如此,倒让顾青霄诧异了。
可马义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有所料,咧咧嘴,突然撞了撞顾青霄的手肘,一如当年,神秘兮兮,却用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道:
“是嫂子对不对?”
顾青霄闻言,一张脸涨得红彤彤的,想辩解,却不知如何辩解起来,而看顾易扬,却发现他突然站了起来,往茶亭外走。
“诶诶?先生!”
顾青霄顾不得叙旧,马上追上去,只回首喊了一句:
“马义,这离我住的小镇很近,迟些时候我来找你!”
马义挥挥手,仍旧咧嘴笑,见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才吐吐舌头,低声喊:
“啧啧,青霄家的果然认出我来了……希望他别告诉他我曾经参与谋反的事,不然让青霄知道是我把他的先生捎上的,指不定撕了我。”
顿了顿,又嘀咕:
“不过我当时也就好心嘛,谁知道他家先生竟然被盯上了呢。而且,看在他当时到李府调查时我放过他的份上,应该……咳……”
另一边厢,顾青霄以为他家先生真生气了,虽然追上去,却不敢硬拉他,就紧跟着。
直到顾易扬受不了,在进小镇时,停下了步。
只见他斜睨身侧同样停步,眼巴巴看着他的顾青霄,半晌,才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你很想?”
顾青霄初始还没反应过来,怔了怔。
……是嫂子对不对?
……你很想?
明明回答只是一句问话,可配合着那微微往上挑的凤眼,戏谑的,勾人似的笑,却——
瞬间,顾青霄双眼一亮,嘴巴张了张,而后咧得都快要到耳朵了。
而就在他捂住怦怦直跳的心,逼着自己冷静,试探着再仔细问时,路过镇口的一个妇女却惊讶看着他们,远远便喊:
“这不是顾先生吗?!”
那竟是杜生的娘亲。
顾青霄和顾易扬转头看去,皆是一愣,没想刚回来就遇到熟人了。
可二人反应却不同,顾青霄是恨不得她没看见他们,只待他好好问清楚他家先生这话里的意思。
顾易扬何等人,一眼便看清他的想法,笑容便更大了。
而他后想想,还是安抚安抚青年。
于是便在迎向快步走来的杜娘时,踮起脚,毫不在乎是否引起路经此地的人的目光,大大亲了一下顾青霄微微张开的唇,才转身迎向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