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林毅然愤恨地看着王世文,凄厉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连小成也不放过!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王世文一愣,随即辩白,“不是我,不是我!”
r王世文摇头,但是林毅然一点也不相信,他此时对王世文已经绝望,王世文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凶手。
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王世文抛弃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永远闭嘴,王世文派人杀了他还有他的孩子。
左穆看着近乎癫狂的林毅然陷入了沉默,他看到了坐在王世文旁边,诡异地沉默着的云想容,此刻左穆无比想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左穆看到云想容在笑,在非常得意的笑。
“毅然……”王世文哑声说道,他站了起来,抬脚要走出禁制,脚却在接近禁制线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青年,声音无限凄苦,“毅然,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刻左穆同情林毅然因为直到最后关头,这个叫王世文的男人还是不敢迈出禁制,左穆不知道当年的王世文是不是也是这般惜命,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林毅然真是爱错人了。
畜生!
左穆听到小食在自己耳边说道,沙沙作响的咒符,还有头顶泛着金光的八卦阵。
林毅然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脸颊还有残留的血渍,他抱着婴灵,在婴灵耳边说着什么,清玄听不到,小食听不到,左穆也听不到。
如此,似乎是在交代遗言。
闪电和雷鸣,屋子里一下亮一下黑,寂静无声。
左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也有一个女子,她再忘川等了一个男人几百年,她说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很好。
她的男人是西凉国的王,娶了西凉国的公主,这个女人苦守寒窑十八年,只得到了男人给予的十八天的欢愉。
女子不知道,在她死后,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给她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葬礼之后,男人和公主非常幸福,世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女子一直在忘川旁等,其实男人已经投胎轮回,轮回后的鬼魂女子也见过,可是女子就是没有认出男人,因为那一次次擦肩而过,女子没有看到她期待的饱含深情的双眸。
那男人早就变了心,也早就忘记了女子,自然不会有什么爱意的双眸,也不会认出女子,可这一些女子偏偏不肯相信,所以她一直等一直等。
左穆真的希望,林毅然不要像那忘川边的女子那般执着。
只见林毅然抬起头,空洞洞的眼睛代表他根本就看不到,可是他却准确的找到了王世文的位置,只听他幽怨地说道:“王世文,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遇见你了。”
听这样的口气,竟然是想开了。
左穆观看林毅然的面相,只想叹息,王世文这个人,是林毅然此生的劫数,若是这个劫数闯过去了,林毅然这辈子都会很幸福,真是可惜了。
林毅然嘴里的释然让王世文心一颤,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林毅然怀里的鬼婴开始撕心裂肺的哭泣。
“毅然,你要做什么?”但听王世文叫道,他再次向前迈出了一步,马上就要到禁制外面去了。
左穆心里一颤。
林毅然似乎毫无察觉,他平静地“看”着王世文,“从今天起,你我再无瓜葛。”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哭泣的婴灵,然后对左穆说道:“道长,孩子就交给你了。”
他的身体渐渐变成了雾气……
怨气消减时,即魂归故乡时。
清玄暗道不好,这倒霉的林毅然竟然因为常年滞留人间,阴曹地府来不及收,竟然要魂飞魄散了!
左穆当即抽出一张符纸,挥动桃木剑,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随着一声声“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林毅然即将消散的身体再次聚拢成实体,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地上冒了出来,抓住了林毅然的身体。
中间速度极快,若不是清玄又修为在身也不会看到。
这俨然是地府的白无常!
清玄从未见过真正的地府大鬼,待想要重新看清楚的时候,只见那白影对着左穆行礼,左穆点点头,说了一声“辛苦了”。
那白影没有理会婴灵,因为婴灵的阳寿未尽,地府不能收他,他还要在人间待几十个年头。白影抓着林毅然,林毅然挣扎着,他看着婴灵又看着左穆,然后笑了,一团白雾飘到了左穆的掌心,左穆眼神露出一丝诧异,随即了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将白雾放入了瓷瓶里。
王世文和云想容皆是肉眼凡胎,他们看不到白无常具体的样子,只能看到林毅然消失,王世文走出了禁制,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唤着“毅然毅然”,但是无人应答。
此时,只见地上被遗忘的婴灵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在王世文踏出禁制的一瞬间,张开了大嘴,露出了獠牙,身体对着王世文冲去。
“啊——”王世文的身体被婴灵穿透,嗓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嗷嚎,婴灵再次穿进王世文的身体,王世文抱着脑袋,此时他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想要冲出禁制扶王世文的云想容停住了脚步,张着嘴,嗓子里发出恐惧的叫声。
清玄心想,那婴灵当着师叔祖的面,竟然还想要附身。
左穆又抽出一张符纸,对着王世文的头顶扔了过去,符纸直接贴到了王世文的头顶上,左穆默念《驱鬼咒》,只听王世文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婴孩的叫声。
“啊——啊——”金光一闪,一个浑身是血婴灵从王世文的身体里滚了出来。
“咯咯咯——”看到王世文痛苦打滚的样子,婴灵在地上笑得打滚,似乎极为愉悦。
左穆摇头,指尖变出一缕红线,红线似有感应一般,缠绕着婴灵的身体,婴灵没有挣扎,浑身动弹不得。
他在笑,纵然身体不舒服,婴灵还是在笑,看着左穆,双眸很清澈。
一瞬间,左穆读懂了婴灵眼神的意思,不仅左穆懂了,左穆身旁的小食和清玄道长也懂了。
婴灵在用眼睛说:谢谢。
清玄身体一僵,目瞪口呆地看着左穆,不会吧,不会是他心中想的那样吧。
左穆拿着木剑,一步步走向婴灵,只听云想容指着婴灵尖叫:“杀了他,杀了他!”
左穆仿若未闻,他看着婴灵,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他对婴灵摇头,“虽然他和你有仇,但是杀你的确实不是他。”
无论是林毅然还是婴灵都以为昔年是王世文找的人将他们杀害,纵然林毅然对王世文有情,无边的怨气还是将王世文的身体蚕食。
纵然王世文有错,但是这个懦弱的男人绝对不会去杀人。
因为他没有杀人的勇气,连主谋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借刀杀人。
婴灵一愣,似乎不敢相信,左穆摇摇头,说道:“我是修道之人,从不说假话。”
婴灵眼神露出一丝茫然。
左穆淡淡瞟了一眼王世文,对婴灵说道:“我告诉你仇家是谁,你可愿跟我走?”
婴灵仔细端详了一番左穆,点了点头,左穆笑了。
左穆掌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酒葫芦,拧开瓶盖,将瓶口对着婴灵的身体,婴灵的身体化成了一缕白烟,流进葫芦口内。
“道长,那那厉鬼……”云想容亲眼看到那鬼魂进了左穆的葫芦里,但是终究不放心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忍不住问道。
“在葫芦里。”左穆淡淡地说道,他并不想搭理这个女人。
云想容一噎,看左穆的眼神有些冷。
左穆径直走到王世文旁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丹药给王世文吞下,双手结印,一团白色的雾气慢慢地融进王世文的头颅。
左穆说:“愿你多做好事,偿还昔日孽债。”
说完,左穆转头,看着云想容,“王太太,既然府上冤魂消失,我等也该离开。
临别夫人且听在下最后一言,多行不义必自毙,望夫人珍重。“
云想容气得脸都青了,她指着左穆,“你,你……”
左穆冷笑,一甩袖子,“清玄小食,收摊子走人。”
说着,无比潇洒地向门口走去。
小食嗷呜一声跳到左穆的肩膀上,清玄老道一肚子疑问,看了看左穆又看了看云想容,似想起了什么,对着木桌上的东西大叫道:“唉唉唉,师叔祖,你你别走得这么潇洒,烛台我一个人拿不动啊!”
第十章:最后的哀歌
漆黑的雨夜,阳城郊区整条街都湿淋淋的,就像是一面细长的镜子,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溅起了一条银色的水花。
清玄道长一边开车一边好奇的问道:“师叔祖,那个林毅然执念这么重,怎么轻易放弃报仇了呢?”
小食裂开嘴,似在嘲笑清玄老道的无知,清玄老道被小食嘲笑的面上挂不住,有些讪讪地。
左穆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包肉干,慢慢地撕扯成肉丝,一点点喂到小食嘴里,左穆慢条斯理地说道:“自然是咒符问题。”
清玄一下子想起了左穆贴在王世文家的咒符,只觉得豁然开朗,“师叔祖您是用咒符让那林毅然看开的。”
“嗯。”左穆不欲多说,他感觉腰间的葫芦动了一下。
清玄再次问道:“师叔祖,那林毅然临走之前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次左穆斩钉截铁地说道:“和你无关。”
清玄一噎,不问了。
清玄的车开到万佛山附近,就停了下来,清玄明天还要帮一家公司看装修风水,今天就要赶回道观,左穆打开车门,下车之前对清玄说道:“别忘记给王家要钱,少一分,剥了你的皮。”
清玄欲哭无泪,师叔祖啊,这事儿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回到了自己家,小食立马变成人形,伸手在左穆口袋里面摸来摸去,然后摸出了一个瓷瓶,正是之前再王家别墅里,左穆盛放林毅然留下的白色物体的瓷瓶,小食拿着瓷瓶把玩,颇有兴致地说道:“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留这个给你。”
左穆摇摇头,“我也没有想到。”
小食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白痴”。
左穆看着那个瓷瓶,他想起了林毅然那留着血泪的眼睛,“他大概不希望那段感情永远只埋藏在地下。”
“那就看看吧,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真人电影’了。”左穆还来不及阻止,小食就掰下了瓷瓶盖子。
白色的雾气缓缓从瓷瓶里留了出来,左家保持着上世纪装修风格的客厅慢慢被白雾所笼罩,渐渐变了模样,或者说,是换了一个空间。
这是林毅然到地府前留给左穆的东西,一段记忆——昏暗地小屋,紧闭的门窗,一个清秀羸弱的男孩踩着小凳子,踮着脚尖扒着窗户,痴痴地看着外面疯闹的孩子,他们都是他的同龄人,窗外是蓝蓝的天空,窗里只有苍白的墙壁和天花板。
画面转换——还是那个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些,他惶恐友善地伸出了手,对着身边同龄的孩子怯怯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块廉价的糖果。
孩子们哄笑着抢走了糖果,小男孩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些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拥而上,开始撕扯小男孩的衣服,他们哄笑着,扒了小男孩的裤子,然后围着小男孩嬉笑,男孩的眼中满是惊恐和无助。
孩子们大叫着,怪物,怪物。
他们冲男孩扔泥巴。
画面再转——男孩又长大了一些,变成了少年,这一次场景好了很多,甚至有些温暖,他在打着台灯写作业,另一边还有一个略长的少年,谁也没有想到,略长的少年突然凑过来,亲了男孩一下,男孩羞红了脸。
画面又转——男孩和少年都长大了,一个雌雄莫辩,一个天之骄子,两个人宛如一对璧人,他们避开人群,偷偷钻进小巷,少年将男孩推到墙角,他们开始热吻。
……
左穆有些不忍心看了,旁边的小食的表情从最初的玩世不恭到后面的沉默不语,左穆可以感觉到,此时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一样的沉重。
少年从优秀变得更加优秀,男孩始终远离人群,他无法和少年的群体融入一起,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少年追逐自己的梦想,长大的少年日益优秀,从学生时代从未间断的情书到后来公然索吻的少女,少年被追捧被鲜花蒙蔽了双眼,男孩的情敌如蝗虫过境一般,男孩满足的笑颜渐渐又变成了强颜欢笑,可是追逐名利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察觉。
画面又变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车的是长大后的少年,坐在副驾驶上的却不是长大后的男孩,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们在热吻,而男孩却躲在不远处一家面包店后面,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拎着面包的塑料袋被过往的行人划了一个口,面包滚落了一地,男孩一边拾面包,一边哭。
……
少年说对男孩说,他要结婚了,女方很有钱,但是他真正爱的还是男孩,他让男孩听话。
男孩的体检报告被贴到公司布告上,所有人都知道了男孩的秘密,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的即将订婚的女方找到了男孩,要男孩走,就在这个时候男孩发现自己怀了孩子。
他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画面重新回到最初的老房子——昏暗的小屋,紧闭的门窗,挺着大肚子的男孩,他的手脚都是肿的,哆哆嗦嗦的,男孩戴上了假发,在嘴上涂上了口红,他需要生存,他要到菜市场捡菜叶。
画面再变——雨夜,闪电,暴雨,男孩在狭小的房间里生出了孩子,孩子很健康,是个非常健康的小男孩,男孩成了“母亲”。
男孩抱着孩子,在无人的地方,偷偷注视着少年,少年订婚了,女方很漂亮,很有钱,男孩绝望的离开,男孩没有注意,一辆轿车偷偷地跟上了他。
最后的画面——又是一个雨夜,孩子不停的啼哭,“嘭嘭嘭”敲门声,居委会的人找上男孩,他们让男孩填一个表格,当男孩再回去的时候,门被撬开,他的孩子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眼睛恐惧,孩子一直睁着眼睛,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孩子的绝望,男孩冲过去抱起了孩子,他还来不及哀悼他逝去的孩子,随着“砰”一声枪响,男孩也倒下了……
白色的雾渐渐散去,左穆和小食重新回到装潢古朴的客厅。
左穆闭上眼,他不想再回想刚才的画面,若他还看不出少年是谁,他真的就白活了这么多年,林毅然和王世文,竟然有这么深的牵扯。
这样的记忆,太沉重了。
小食看着疲倦地左穆,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拧开那个瓶子,若是他不自作主张,左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看林毅然的记忆,这些秘密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看到这么沉重的过往。
小食走了过去,抱住左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左穆有多么重感情,多么在乎这些事情,若不是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左穆是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也不会陪着左穆这么长时间,更不会,这么喜欢他。
“我不是王世文,你也不是林毅然,不许想太多。”小食霸道地说道,其实他心里很惶恐,他也害怕左穆退缩。
左穆靠在小食怀里,“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恨自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