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情大好,也被水妖的无私帮助微微打动,但帕拉赛尔沾满毒液的嘴巴还是吐不出好话来。
「真有心帮我,你不如少和那个鬼迷心窍的闷罐头亲热,好好考虑培养个学徒什么的。」
翻了几座山就看了几场卿卿我我、暧昧大戏的黑袍病患,恶劣的开玩笑。
「唔……可是等我的学徒晋升到可以治疗你的时候,恐怕也太晚了。」沉默半晌,以至于让帕拉赛尔以为自己终于气到
对方一回,塞壬才认真的开口,显然是经过了认真的考虑。
「……我想睡觉了。」
觉得再和这个迟钝老爷爷说这种冷笑话,就该轮到自己气的内伤,帕拉赛尔干脆的祭出近乎无赖的睡遁逐客令。
听着水妖收拾那些临时凑出的手术器械发出的轻响,知道某些内幕的黑发青年内心始终在挣扎着……一方面是自己欠下
了命债的对象,一方面是自己绝不想放手的复仇线索,那个深埋在他心里的惊人猜测,到底要不要告诉塞壬?
至于他自己的性命,帕拉赛尔倒真没放在心上过。
「塞壬,真的,离那个骑士远一点吧——」
直到水妖端起血水盆要离开时,都没能彻底下定决心的年轻黑袍,终于丢出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警告。
「?」
对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水妖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他一眼后,就毫不在乎的忘在了脑后。
毕竟这样类似的内容,已经有人毫无价值的跟他强调过好多次了。
「你还是该小心一点那个帕拉塞斯,那毕竟是个邪恶的黑袍者,浑身都是污浊的能量,他……」
每每看到塞壬和那个邪恶的黑袍者凑在一起,讨论些法术和历史典故,就浑身不自在,法尔特总是会这样提醒好友。
虽然他自己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正直发言,但是任何旁观者都能听出其中浓浓的酸味。
「但是帕拉赛尔并不是坏人,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困难的研究方向。」当然水妖没说那个黑袍年轻人没害过人,是不
是坏人的概念可比那个笼统模糊多了。
对上法尔特的眼睛时,他依然很难说谎,但是却学会采用迂回的表达方式。
「他很危险,而且我觉得他真正的目的肯定没有说出来。」骑士英挺的眉又一次皱了起来。
他相信塞壬是无辜值得拯救的,不代表也那么容易相信某个黑袍,能变成安哥拉的小羊羔。
他没有立即宣判罪名处理掉那两个异端,一方面是害怕误伤到大病未愈的水妖,一方面也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
些人有什么阴谋。
秘法结社,听上去很像是偷偷聚集起来散播邪恶的犯罪组织!如果那些人真的觉得自己正确,大可以像塞壬这样光明正
大,找神官们平和的讨论嘛!法尔特想当然的认为。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和塞壬,绝对属于双方阵营中的变异品种的事实。
而就算是温和无害的水妖,欣然找上其它神职人员的话,下场估计也只是被挂满大陆通缉令追杀一途……
「人都有秘密嘛,我看光明神教典也教导人要尊重他们的隐私的。」
把他的泛酸和怀疑都当成小孩子顶牛脾气的塞壬,笑着揉揉骑士那头金棕色卷发,一派气定神闲。
法尔特随身就带着最经典、也最重要的神言书,身为一个书虫的塞壬,拿到手后两天就把那本薄薄的金色小书看了个通
透。可惜骑士预想中的虔诚皈依没到来,水妖倒是将教义背个透澈,经常用来封信徒的嘴。
「可——」
总觉得这有什么不同的法尔特想抗议,但又被头上温柔的触感和那恬淡的笑容搞得脑筋打结……好美,好想就这么靠过
去——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法尔特!塞壬不但是男性还是长辈!现在这、这……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想象小孩子一样撒娇,太丢
脸了!
发现到自己想法很危险的骑士猛然拘谨的坐正,将之前浑身发热的冲动,归结为对值得敬爱老人的孺慕。
天晓得他还能自欺欺人多久,要知道看到头发花白、胡子老长、满脸皱纹并且更值得孺慕的教皇陛下时,法尔特可没有
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唔?」
等了一会儿,看某个年轻人又开始辐射高温而没下文,正好觉得山里温度有点低的老年人,很自觉的靠过去一些取暖,
完全不知道这种行为加剧了对方大脑当机的程度。
「这两天你跟我说了很多光明神典籍里,记述的创世纪以来的故事,那么我也给你讲讲我所读过的那些古代书本上的记
载吧……」
给自己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实际上几乎是窝在某个化身火炉的圣光铁皮罐身前,水妖开始慢悠悠讲述那些在笛梅耶
大地上流传了数千年,如今却被人强制遗忘了的故事……
那时光管辖之外的诸神纪元,属于神祗的恢弘战争,光明神林斯塔瑞在姐姐生命女神盖娅的帮助下,保住了创世之源,
然后将混沌一片的物质界重新分离,形成了创世之初的三个世界。
——属于光明神祗的光明之山,属于凡人和中立之神的笛梅耶大地,以及沉在最深的黑暗之中,邪恶凝聚成的无底深渊
。
这些事情也许发生过,也许没有,就像历史学家们总爱说的那样,随着时光之河不停奔涌流淌,总有一天历史会变成传
说,传说会变成童话。
但即使是当作给这个大龄儿童讲枕边故事,塞壬也觉得自己有义务让法尔特明白,创世纪不是安哥拉他老人家一个人的
功劳,盖娅带领她的儿女们创造了生命,龙神制定了时光秩序,就算是死亡之神也用它终结的力量给予世界祝福,让它
能够承载生生不息的万物……
这些伟大的神祗可不是什么唯一真神安哥拉·林斯塔瑞的奴仆使役,而被教典轻描淡写打成伪神的野性之神、魔法女神
等等,他们更有着不可侵犯的尊贵荣光。
「……我所追随的水之女神塔娜秀达洱,是辅佐盖娅母神筑造生命基础到最后的魔法女神,研习她传达给世间知识的我
们,才能够借着每个生命体内流淌的液体,施展治疗的力量。」说了许多之后,塞壬也开始有些精神不济。
他想起来自己最初选择走上元素法师的道路,选择塔娜秀达洱的水蓝色力量,并不是由于水妖是水之女神眷族的缘故…
…并不是那样。
在枯燥的生命之初,灵智渐开的塞壬极为憎恨女神的赐予,他憎恨那一来到世间就飞速成形、永远不会改变的容貌,憎
恨那极为漫长枯燥的生命。
选择做一名水魔法师,只因为彼时极为天真,不知凡人极限的他,想要创造出一个真正温暖的生命来陪伴自己。
水妖当然没能创造生命,但他已经不再怨恨任何人和事了。他开始感谢那六百多年的煎熬,至少这漫长的生命让他遇到
了法尔特,看到了真实鲜活,而不只是文字描述的笛梅耶世界。
能在走向终结的时刻体会到活着的感觉,水妖知足了。
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满足笑容,塞壬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他睡着了。
而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法尔特却陷入了深思。
他并不是非常轻信的人,至少不会听塞壬讲一些没凭没据的故事就信以为真,但是那些关于神祗和历史的不同阐述,让
他回想起许多被刻意遗忘了的迷惑。
如果伟大的安哥拉·林斯塔瑞神真像教典宣称的那样无所不能,为什么有些无辜的人受伤的时候,神官救不了他们?难
道真像养父说的那样,是因为愚昧也是一种罪恶,所以神不会施舍给他们关注?
可是,有宽大博爱的胸怀容纳整个世界的创世神,怎么会如此小气?
法尔特想起那些远远用余光瞟着自己,嘀咕些很难听内容的佣兵,想起微微有些叛逆的年少时期溜出神殿,在酒馆里听
到的闲言碎语;想起他曾经见过一位穿着装饰着长青藤花纹,洗得泛白的亚麻袍子,使用草药给贫民治病的中年女子,
那个温柔慈爱却被辛苦的生活抹去了美色的女人,曾诚恳的请求他保守秘密。
他还想起那个诚惶诚恐的索要住宿费用的旅店老板,阴阳怪气的拒绝买卖的药店老者……许多被刻意遗忘,认为总归是
自己见识浅薄,不能理解光明神深意的阴暗碎片,开始在年轻骑士的头脑中浮现。
他小心的安置好熟睡的塞壬,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也许山林里寒冷的夜风,有助于他使用那颗被各式各样的悖论充得发胀,逐渐沦为两种想法相互争吵平台的可怜头脑。
「哟,小哥出来吹风?」
水妖的故事说得又慢又长,现在整个商队的营地都进入了梦乡,除了守在簧火旁边负责警戒的平斯大叔。
「还是欲火中烧睡不着?哈哈,帕拉赛尔那家伙把你和那条美人鱼塞在同一个帐篷,真是够损的——能看不能吃的感觉
很糟吧?」
即使顾忌到其它人都在休息,真正压低了嗓门,猛拍了几下身边的空地,招呼法尔特坐过去的平斯,坏笑声还是不低。
这个面目平凡但是粗鲁到让人觉得豪迈、值得交往的中年人,的确该是一名有信义有胆识的商人或者勇敢的剑士,反而
很难让人和鬼鬼祟祟的刺杀者职业联系起来。
「请不要说得这么低级,我只是就近照顾一位需要关爱的虚弱老者。」骑士挑起剑眉很严肃的反驳,虽然他自己也搞不
清楚,是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么义正词严。
但不管塞壬的生命还有多长,不管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法尔特都希望自己能够是陪伴水妖最后这段旅程,带给他更多
舒适和快乐的人。
「好吧,不提你的伤心事,来来,坐过来烤烤火。」
平斯理解的一笑,出于某种职业嗅觉,他曾经向帕拉赛尔打听过一些神秘种族的逸闻,不管怎么说,头发已经完全褪成
银色进入暮年的水妖法师,对这个英俊年轻人的热情,即使有心也会无力响应。
「别那么防备我呀,大叔我也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好不好。」
听到提及可能和黑袍者阴谋相关的内容,法尔特终于不再犹豫,干脆的坐到火堆边,「是吗?那看来你被卷得还挺心甘
情愿的。」
骑士虽然有点直线条,却绝对不是傻子。
拥有最好军事与冒险教育的他,从进入商队开始,就在悄悄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他良好的耳力让他知道了许多平斯想
要隐瞒的事情,比如几个伙计凑在一起,就会说某某叛徒死了活该,会给副会长大人带来多大的麻烦等等。
他自然也注意到商队的伙计们显得熟门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涉足这条据说盘踞着野人势力,难以通行的山路。而且他
们明显亲近平斯,而疏远、甚至有点畏惧帕拉赛尔,看起来刺杀者工会和黑袍法师,的确并不算是长久的合作伙伴。
但要判定平斯在这件事上算罪行轻微、可以求助,法尔特还需要掌握更多线索。
「你这一路运送那些商品,能够获得多少收益?」
「喂喂,小哥是准备代表神殿征我的税吗?」平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橡木雕像,来回把玩着,苦笑着自我调侃道:
「可惜本来就是掏腰包的工作,上报给神殿它也不可能垫钱给我。」
「赔钱?那个邪恶的黑袍者胁迫你召集这个商队?」
「不不不,这件事倒和帕拉赛尔没什么关系,他最多只是截住我搭个顺风车。」
平斯大叔耸了下肩,用「同病相怜啊我们都是幌子啊幌子」的目光扫了一眼法尔特,可惜年轻的骑士没可能明白其中深
意。
「这条线我算是跑了好多年啦,更早的时候是我的一个傻头傻脑的冒险同伴在做,不过后来……」
「他去世了?」
「不,因为用草药低价救治病患,和祭司的昂贵祝福抢占市场,那傻瓜被光明神殿硬按上巫医的罪名带走了。」
平斯叹了口气摇摇头,天晓得那个傻瓜老好人是不是还活着。
早先那几年他也试过集合过去的伙伴们劫狱营救,可是除了阴森恐怖的地牢外,他们什么也没见到……那样也好,平斯
记得结婚后隐退回丛林的精灵弓箭手这么安慰过他:既然没看见尸体,就可以相信总有一天能再见。
「不可能——」法尔特略微恼火的低吼。
这话里是在暗示神官们不允许贫民获得光之祝福以外的医疗机会吗?而且遣词用句之间浓浓的市侩气息也让他无法接受
。
「怎么不可能?小子,你自己不也碰上了吗,碰一鼻子灰的初体验感想如何?」平斯大叔怜悯的看着这再度受到刺激的
年轻人。
法尔特斯·亚森德罗是个真正善良正直,有着坚定高洁信仰的骑士,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根本看不见那些以正义之名横
征暴敛,令人发指的罪恶。
「我……」法尔特张口结舌。
他本能的想要拒绝接受这些阴暗面存在的事实,但又找不到继续假装不明白的借口。
他甚至感觉到了危险,和塞壬开始讨论光明神教义,并屡屡被说服后就不断感到的危险——有生以来一直坚信之物分崩
离析的危险,但他那贯彻理想的决心和勇气,不允许法尔特退却,逼迫着他正视真相。
「算了,那些事你可以慢慢想,至于我本人的目的嘛,倒是不怕让你知道。」
平斯大叔爱惜的擦拭完后,把那个小木雕轻轻一扭,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烟袋。他美滋滋的点燃烟丝后,深吸了一口,
对着群星闪烁的夜空吐出几个烟圈。
「反正再翻过一个山头,你自己就能直接看见了——现在大叔我要去合个眼啦,既然骑士小哥你也睡不着,不如替我守
下半夜啦,哈哈。」
趁着法尔特沉思的工夫,平斯已经一溜烟的跑到他自己那顶帐篷前,得意洋洋钻了进去。
「的确是,睡不着了啊……克莱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独自坐在火堆前的年轻骑士沉默许久,终于取下自己腰间伴
随多年的钢铁伙伴,对着它喃喃自语着。
到底,是谁错了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面对,那真实而残酷的答案。
「这就是你的……目的?」骑士有些震惊的看着满脸笑意、叼着烟斗的平斯。
第二天的傍晚,又翻过一座山的商队,在一个有些破破烂烂的小村落停了下来。
伙计们开始驾轻就熟的和那些从工艺粗糙、歪歪扭扭的低矮棚屋里迎出来的村人交谈,愉快的卸下大部分的货物——出
了一大半的麦子,还有盐、糖和几种简单的草药以及小型农具、生活用品等杂物。
当然衣着朴素甚为贫穷的村人们也搬出了一些皮毛、干菌菇、肉干等土产,算作这些物资的报酬。但就算法尔特这样的
外行人看来,那些光泽和处理手段,甚至算不上中等的野兽毛皮和乏味肉干,其价值就算不计几天山路的辛苦,也到不
了平斯大叔货物的一半。
看起来平斯大叔愿意收下这些粗糙山货,与其说是想要减少一点损失,不如说是照顾山民们的自尊。比如对那些肉干和
蘑菇干,商队甚至都没打算将它们带走,而是直接架起了汤锅丢进去熬煮,再添上自己带的盐巴和香料,弄了一顿和村
民共享的大餐。
但是真正让法尔特无所适从的,并不是这位粗豪刺杀者的善行,而是这个贫苦山村的居住者——
「法尔特,小吉米说他的哥哥病了好几天了,我跟去看看,你有空也帮几位大婶分下粮食?」
就在他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已经靠着稀世的美貌和温和的态度,与村民打成一片的水妖,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走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