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第一、二卷)——营长小五

作者:营长小五  录入:08-20

颜子睿沉吟一刻,慢慢地道:“殿下听过无钉屋么?”

李世民摇头道:“无钉屋?未曾听过。”

颜子睿道:“若不是亲眼见过,我也只当是民间杜撰。无钉屋是鲁班所造。鲁班擅木工,是天下木匠的祖师爷,相传鲁

班有一同乡擅钉凿,技艺同样高超。这人平素不服鲁班名声比自己高,便和鲁班在约下每人各造一间屋子,鲁班只许用

木头来造,而他则只用铜铁钉螺。

两人比试一共进行了七日。鲁班果然造出无钉屋,整栋屋子连接之处全用各式精巧榫头,没有一个钉子,竟能承担下一

栋屋子的重量。”

李世民思索道:“是否就像张亮给凤儿买的孔明四季锁一样?由数个榫头勾连拼接,本来不过是寻常木头,拼接在一处

后竟堪比钢铁之坚?”

颜子睿笑道:“殿下英明。那孔明四季锁其实也叫鲁班锁,有传不是诸葛孔明所创,而是鲁班做了给儿子打发时间的玩

器。”

李世民道:“但这事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且鲁班不少技艺如今已经失传,刘黑闼仓促起兵,旗下多是窦建德的草莽旧

部,怎能有如此神人与机括?”

颜子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其实……我见过类似的构造。”

李世民道:“你见过?在哪里?”

颜子睿摇头道:“不,不可能是他。”

“谁?”

“没什么。不可能是那个人。决计不会。”颜子睿用力闭眼,仿佛要把自己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似的,不容李世民再问,他便转而道,“无论如何,浮桥完工之日便是洺水城破之时,王将军若守不住洺水,我们就很

可能功亏一篑。为今之计,只有火速赶去救援。”

“所以我已经吩咐罗士信和尉迟敬德准备,今日过午就发兵去洺水!”李世民道。

“殿下打起仗来真是雷厉风行。那我先下去休整,否则行军时扛不住。”颜子睿说着退下。

未到正午,唐军就提前造锅吃饭,调息过后颜子睿又是生龙活虎,蹲在一众军士之中扒饭甚欢,顺便听老兵油子讲荤笑

话下饭。

兵贵神速,吃了饭李世民就下令动身,大军赶到洺州城外百里处,派出刺探军情的斥候还未动身,王君廓的急报又到:

汉东军半数过河,唐军一千五百骑兵对刘黑闼的汉东军主力,胳膊拧不过大腿,洺水陷落在即!

李世民眉峰聚起:“这么快……”说罢毫不迟疑地道,“罗士信,你拨出五千步卒和两千骑兵,算上玄甲军,要快!”

不到一刻,七千军士便整队完毕,李世民巡视一遍,道:“大唐的勇士们!反贼刘黑闼已占我洺水,王君廓将军和一千

五百骑兵兄弟犹在浴血拼杀,丈夫誓许国,功名图麒麟,兄弟们可愿与我前去打退那狂徒?!”

众军士轰然道:“唯天策将军马首是瞻!唐军威武!大唐威武!!”

李世民拔出长刀劈向洺水,道:“出发!”

拳毛騧和飒露紫一同嘶鸣起来,大军取道洺水于漳水交界处,一时沙尘飞扬,李世民一马当先,身侧是尉迟敬德,颜子

睿紧随,一同向洺水赶去。

李世民意欲从洺水北面插入汉东军——刘黑闼率军从南面突入洺水,北面应是薄弱之处。

然而令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是,汉东军不愧为强兵,不到半日已将洺水团团围住,大军在洺漳交界口便被汉东军阻住了,

而王君廓尚在城内拼杀。

洺水是兵家要地,面对隔水对峙的汉东军领兵高雅贤,李世民在马上冷冷挥剑:“杀!”

两路人马便相向对冲,须臾便激战到一处。

李世民带着唐军冲杀,而高雅贤则躲在大军后自保。李世民指挥两千步卒为锋刃,直插入汉东军心腹,而两千骑兵则充

当壁垒,维护在步卒周围,剩下的三千步卒则紧随其后。

然而汉东军士气正盛,且熟悉地形地势,河北的朔冬又冷得迫人,地面上一层薄冰,习惯了长安湿暖的唐军在李世民的

带领下再三拼杀,人马折损不少,却始终难以突入洺水城内救援。

一场拉锯战从晌午激斗到黄昏,眼见士卒们已现出疲态,李世民只得下令撤军,回到洺州休整。

入夜,李世民一人在房中苦思克敌妙计,颜子睿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坛烧刀子:“这是罗士信将军让我给带来的,说

是加酿过一遭,入口醇和些。”

李世民看着手头的资料,头也不抬地道:“放着罢。”

颜子睿把酒坛放到炭火边烤着,坐到李世民对面:“殿下,外面云沉重得很,还刮起来东风,怕是明日要落雪。”

李世民食指扣着案几,沉吟半晌,干脆推开面前的资料,道:“下雪也要打。洺水失不得,不能让刘黑闼回到老巢再夺

回洺州。”说着问颜子睿,“我们现在粮草还够多久?”

颜子睿道:“算上洺州府粮仓里的,还够一个月。长安那里来的消息,正在筹措下一批粮草。”

李世民道:“不成。大唐立国不久,府库亏虚,粮草只能盘剥百姓,这次出征的粮草已经征得不易,若是民怨四起就要

坏大事。相时,你替我给长安那边回信,我这边粮草先缓一缓。”

颜子睿道:“可是以目前之势,一个月拿下刘黑闼只怕艰难。”

李世民眸色深沉,道:“只要夺回洺水……”

颜子睿道:“殿下,上兵伐谋,难道真的无法可想,非要用那一招吗?”

李世民喟然道:“兵书上虽如此说,却也还有一句,叫做将有五危,爱民其一,此将之过,用兵之灾也。该决断的时候

流于妇人之仁,非但救不了无辜性命,还要连累整个军队一起陪葬。”

颜子睿道:“那我从夜奔袭,去取他刘黑闼项上人头来,殿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失笑:“相时,你是演义传奇听多了罢?你杀一个刘黑闼,汉东军自然会再推举别人做皇帝举反旗,如此反复,

你杀得完吗?”

颜子睿恨声道:“那殿下起兵时能招降黑煞神尉迟敬德、今世孟贲罗士信这些将军,连前朝传言‘宁食三斗葱,不逢屈

突通’的名将屈突通都能归入麾下;及至打薛举父子时前扶风和河池两地太守开城揖礼;讨伐王世充时好几个州举城归

服献俘军前。殿下兵不血刃且被那些州城的百信奉为天将,拜作万家生佛,不少人家还供殿下的长明灯日夜不熄。宏文

馆中文士风流,秦王府里武将英越,攻打刘黑闼何不再施奇计,以小谋大,既收复失地,又少添冤魂呢?”

他说得恳切,李世民静静听他说完,便叹了一声:“相时,你虽负绝技奇谋,却也不是领兵的料啊……”

颜子睿见他不怒不忿,掌不住拂袖而起便往房外去,李世民一把抓住他:“相时,你认为我嗜血好杀?”

颜子睿攥紧了拳:“不是。我是怒我自己妇人之仁,却还要逞什么英雄上什么战场!”

李世民道:“你的确颇看中无辜性命。”颜子睿闻言便要挣开,李世民拽他回身,剑芒直直看尽他心底,“却也是我,

看中你的原因……”

叁伍

次日果然下起细雪,一早,颜子睿便换了装束潜往洺水河畔的汉东军中。

汉东军驻扎在距离洺水河不到五十里的树林里,颜子睿身姿敏捷,如灵猿般在树木间跳跃腾挪,暗暗查看汉东军造锅数

和营帐数,计算于心。再看汉东军的装备辎重,果然步卒多于骑兵,但所使的阿刀都长逾一丈三,而唐军虽然骑兵数比

汉东军多出两千,唐军使的阿刀却只有一丈盈余,对面砍杀时高下立见。

颜子睿心中暗道:汉东军之悍名果非妄言,若是相对捉杀,真个儿是场恶战了。

颜子睿探视一番后将所见默记于心,便从灌木中隐匿了身形往洺水岸边去,只见一列列步卒正从已搭建好的浮桥上鱼贯

而过,对面传来攻城的厮杀声,而另一座浮桥在工匠紧促地动作中也已经搭好架子,正在铺设桥板。

颜子睿眼看那浮桥还有半日功夫就要大成,这边刘黑闼的汉东军主力若是尽数过河,对岸洺水必失无疑,然而眼下人员

庞杂密集,无论如何近不了工事,心下急得直冒火。

趴在隐蔽处暗暗看了一阵,颜子睿看着头顶的雪花,忽地急中生智,忙忙赶回汉东军驻地找到那伙夫营帐子。尔后颜子

睿藏入一丛密林运起三成功力,不一刻已经额面冒汗,双颊通红。接着他敞开外袍,从地上蹭了几把土在脸上,把自己

打扮成干了半日活的污秽模样,故作毛躁地闯进伙夫营长,粗着嗓门,模仿当地口音道:“军爷,好开饭了罢?俺都饿

瘪肚子啦!”

那几个伙夫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当地征来搭驻浮桥的劳力,为首的伙夫一脸丘疹,顶着个硕大的酒糟鼻,嘿声笑道:“

你他娘急出屁来啦!老子赊个卵蛋你吃?”

帐内众人都哄笑起来,颜子睿弓腰腆脸地道:“军爷真会说笑,俺哥几个干了这一天活,累得直泛酸水啊!今天又是这

么个雪天气,俺哪怕喝碗热汤也好啊!”

伙夫头子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爷爷我还没待吃呢,倒要被你个龟儿子吆喝!”

颜子睿便苦着脸道:“俺也不想讨军爷的嫌,只是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伙夫们懒怠与他扯皮,干脆两个人上来擒了他就往帐口拖,颜子睿摆着手乱叫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是汉东王他

老人家的圣旨,俺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圣旨来的!汉东王老爷说——”

那几个人听他搬出刘黑闼的名号,不由都吃了一惊,伙夫头忙拽过他衣领喝道:“你个泼皮胡吣些什么?王上说让我们

造锅做饭?!”

颜子睿忙滚在地下磕头道:“俺哪能和军爷扯谎,的确汉东王他老人家亲自跟俺说的!军爷大老爷明鉴呐!”

伙夫头酒糟鼻喷着粗气道:“你可别满嘴喷粪乱嚼咕!王上何等样的人,能见你?!你谎报旨意小心我扒你的狗皮!”

颜子睿忙不迭磕头:“俺可不敢!下雪天干活吃力气,俺哥几个实在饿不过,便推了俺去讨汉东王老人家的旨意,可巧

他老人家出来,俺便过去磕了头,好歹把话说了。俺可是吓得手底心全是汗啊!汉东王菩萨心肠,说那便叫伙房做饭罢

,也差不多时辰了。俺这才壮了胆来麻烦几位军爷呐!”

那几个伙夫看他不似诳口,跪在地下样子委顿鄙俗,确乎是个乡野苦力的模样,说话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且一口一个

“汉东王大老爷”,全不知为尊者讳,便提将他起来道:“你他娘的喝尿堵了嗓子眼啦!王上的旨意你不早说,一味和

我们几个扯皮些个杂碎,险些误了爷的大事!”

颜子睿揪着自己衣领讨好道:“俺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军爷饶俺不死罢,俺晓得错啦!”

伙夫头便把他往门口一掼,道:“滚罢!自去做你的活计,一会儿就有饭吃!”

颜子睿便躬着身退了出去,蹭去一脸灰土,嘿嘿笑了两声,便往河畔赶。

那边厢,浮桥上木板已经铺设了小半,好几个工匠正拿着榔头往里面敲钉,颜子睿焦急地等了片刻,果然见一人跑来冲

众人道:“开饭啦,开饭啦!大家伙吃饭去罢!”

众工匠忙活半天早饿极了,纷纷抛下手中伙计往锅灶处涌去,颜子睿等人走尽,眼瞅一圈,便掠到河边,深吸一口气,

一个猛子扎进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里木屑泥土混杂,又冷又浑,颜子睿险些抽了脚筋,急忙运功相抗,然后摸索着找到浮桥在河底下的支架,细细查

看一回,那支架果然由各式不同寻常的榫头勾结契合,环环相扣,形制机巧,水下不好下钉凿,如此正是绝妙之法。颜

子睿越看心下越是百感交集,眼眶渐渐滚热。

然而时间急迫,颜子睿来不及过多感念,强自回过神来,手掌覆上那些支架,手腕扭转,手指各各用力不同,从严丝合

缝的机括中凭借记忆找出藏在当中的罅隙,爆出七分真气,只听得“格拉”几声,知是成了,随即又双手在机括外拢住

,用力合聚。如此再三,两架浮桥上都设下伏着,这才仔细听了岸上动静,从水里慢慢浮出,匿在一边静等。

劳力们扒饭都快,三两口吃完,顾不上歇脚就又被监工呼喝来做活。

约摸过去一炷香的时辰,颜子睿也差不多运动真气蒸干身上湿水,只听得呼啦一声,正在施工的浮桥便随着桥上工匠的

惊呼声塌陷下一角,当众人忙着把落水的工匠救上岸时,其他地方也相继崩毁,一时人声、水声和木头崩裂之声混杂到

一处,热闹非常。

监工又惊又急,令手下把这一处人都制住以防疑犯跑脱,一面命人从水里捞来断木去刘黑闼处禀报,颜子睿一路暗随,

伏在刘黑闼帐顶等了一刻,果然见有人一溜小跑出来,传令道:“王上请大先生来见,十万火急,要快!”

颜子睿按捺下急促的气息,心若擂鼓般在胸腔里敲撞,心里又怕是那人,又想见着那人,竟又成了心性莽撞的黄髫小儿

也似。待不到半刻,有一飞骑奔来,脸上喜色昭彰,扑到帐前滚落下马,等不及通报便抢进去,颜子睿心一沉,支起耳

朵听去,只听那人喘着气道:“王上!高雅贤高将军已在洺漳二水交界处高地围住李世民,不刻便可擒下此贼,为窦王

报还血仇!高将军请大王前去督战!”

李世民陷入重围了?!颜子睿大吃一惊,身形止不住一沉,帐里已经有人断喝一声:“甚么人?!”

顷刻便有人从帐里扑出,数十把兵器明晃晃地朝颜子睿栖身出招呼来,颜子睿早在帐顶一踏,一势冲天,手已经挂上一

根横生的枝桠,双脚在树干上一踏,借力上窜,没入密密匝匝支楞在一起的树梢,看准一个老鸦巢就一道掌风扫过去,

被惊动的老鸦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远,在那几个将士将信将疑的一瞬间,颜子睿已经施展“天霜落梅”轻飘飘去得远

了。

他去得甚快,风生水起的片刻便已经抽身,他虽心下记挂着李世民安危,一路疾驰不辍,而未见到刘黑闼口中的“大先

生”,却让他同时心下一片黯然,全然未见离他三十丈远之处,一人微抬了眼睑状似漫不经心地向他的去处投去一瞥,

轻疏地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一刻即便隐去,只摩挲着手中的断木不语。

颜子睿一阵急赶,不自觉间已经由“天霜落梅”改为“九天鹏举”,一时耳边风声呼啸,雪花漫卷,而他浑无知觉,心

法运至十成,向洺、漳交界处飞跃而去。

距离目的地还有百余丈,已然听见那边传来激烈的厮杀声,颜子睿玉面覆霜,眼眸深凝,桃花眼眸里冷冷的一片肃杀。

而那边,李世民身边已经只剩下百余亲兵,尉迟敬德带了三千人前来救驾,却被高雅贤早料到了派重兵堵在来路,尉迟

敬德狂吼一声,挺抢横扫,另一手抽出软鞭老辣地抽杀,一时马前横尸数十,然汉东军前赴后继水合而来,竟似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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