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原本还有一丝不甘,经过这次斗法,鲁延平也已经很清楚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保住一个门派,今日有青古门,难保明日没有其它门派心生觊觎。
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退位让贤,依附一个强大到没有人敢轻易侵犯的宗门,才是对镜海派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否则,别说那些灵石丹药了,即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也未必能够保全。
心下有了计较,他深吸了口气,起身拱手:“真人胸襟广阔,令晚辈佩服,只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既然有言在先,晚辈便不会反悔,愿举派依附上玄宗,但凭真人吩咐。”
所有人都望向清和,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
清和真人沉默半晌。“鲁掌门心意已定?”
鲁延平道:“此意已绝,定不反悔。”
“那贵派的丹药灵脉呢?”
“一切听凭真人处置。”
清和真人望着他,神色平和,又带了一丝悲悯,仿佛明白他的苦衷,轻叹口气,道:“罢了,既是如此,从今往后,镜海派弟子悉数归我上玄宗门下,至于镜海派的灵石丹药等物,命人清点之后,便会各分出一份,送往各派,以酬谢今日诸位劳苦,赴上玄宗之邀,在此观战见证。”
这一下,不单是其他宗门的人,就连台慈方也大吃一惊,转头盯着清和。
镜海派弟子也就罢了,连他们的掌门都不过筑基期修为,各大宗门哪里稀罕,但是灵石丹药就不同了,镜海派也曾辉煌过,数千年传承下来,这些东西必然不少,足够让其他门派眼红的,但原本唾手可得的好处,清和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转手就分给其他人,先不提分多分少,单这份姿态,就已经让其他人意外而又惊喜。
原想着过来看戏而已,没想到还有好处分。
天衍宗霞明长老当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上玄宗这份胸怀,当真令人佩服,如此,天衍宗就却之不恭了!”
竟连客气推让两句也省了。
天衍宗如此说,李竹书也随之道:“那我便代万山门谢过真人了!”
清和真人笑眯眯:“既然都是同道,好处均沾,也是应该的,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台慈方恨得牙齿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本还打算趁着上玄宗独得好处,撩拨其他各派的不满情绪,谁知清和这老狐狸一转眼就舍得把好处让出去,这下子无论自己说什么,别人哪里还会当回事。
“真人好算计啊!”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清和继续微笑,当听不见,涵养绝佳。
属于镜海派的东西当着自己的面被决定去留,鲁延平却没法说什么,他默默站在那里,连同其他面色黯然的镜海派弟子一道,都没说话。
所幸清和似乎很快发现鲁延平等人的窘境,吩咐余舟带他们下去歇息。
歇息的地方在主峰灵寿宫自德殿后面的小院,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客的,鲁延平带来的人不少,不过小院宽敞,每人一间客房,还绰绰有余。
周印没受什么内伤,但外伤却不轻,方才在魏弈长的八卦阵中被荆棘所伤,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少,有些还在流血,衣裳弄脏了不说,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拿了金创药敷上伤口止血,又跟负责料理外客起居的小童要了一大桶热水,便脱去衣裳,用汗巾在水里拧干,避开伤口,擦洗身体。
外头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黄文君风风火火走进来。“阿印!”
周印:“……”
声音戛然而止,黄文君陡然咳了好几下。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里头若隐若现,还是能看个七八分。
“……对不住,咳咳,我没想到,你慢洗,慢洗!”
门重新被关上,力道之大,差点报废。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敲门,这会儿斯文多了。
“阿印,你在里面吗,我来给你送药的。”是贺芸。
周印:“我在洗澡。”
外头沉寂了好久,才又听见她道,“那我把药放在门口,你待会出来自己拿吧。”
周印低头,继续默默擦拭。
片刻不到,叩门声复又响起。
轻巧而有节奏,斯文有礼。
只不过周印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又被推开。
“周师弟?”鲁延平看了看,见屋里没人,还觉得奇怪,一转头,哑然。
周印光着上身,已经穿上了裤子。
鲁延平有点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周印面无表情:“反正也不多你一个。”
鲁延平:“???”
周印重新上好药,一边套上中衣,:“什么事?”
鲁延平勉强一笑,神思不属地坐下:“没事,就是到处走走,过来看看。”
其实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说废话吧。
周印面瘫状想着,继续穿衣。
果不其然,过了须臾,便听鲁延平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竟成了镜海派的最后一代掌门,将来百年之后,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先师和历代祖师爷!”
周印:“陨落了就是灰飞烟灭,一般不会有魂魄残存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鲁延平苦笑:“你说大家不会怪我吧?”
周印:“他们能成为上玄宗弟子,会比作为镜海派弟子来得高兴。”
鲁延平:“但我于心有愧,毕竟镜海派是在我手上葬送的。”
周印哦了一声:“那你可以到他们牌位前自杀谢罪。”
鲁延平终于恼羞成怒:“周印,你安慰我一下会死吗?!”
周印:“安慰这种东西只是自欺欺人,你心里好受,不代表结果能改变。”
鲁延平扶额呻吟:“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想到来找你的!”
周印挑眉不语,走向床榻。
鲁延平:“你想干嘛?”
周印:“打坐养神。”
鲁延平终于默默败退。
斗法完毕,其余各派的人相继启程归去,因张显和周印受伤,清和真人便挽留他们多住几天,一来以示亲近之意,二来是为了接纳镜海派的事宜。
灵石丹药好分配,但凡修士,自然人人抢着要,但人不是东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上玄宗作为大陆第一大宗门,并不缺弟子,尤其是资质好的弟子,而镜海派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皆是平庸之辈,看在镜海派把所有的东西都贡献出来的份上,上玄宗也不可能过河拆桥,但是清和真人想说服上玄宗其余六峰收人,还是有点难度。
所以眼下他为了此事,特意将六峰峰主召集到一块。
然而人人想象中肃穆庄严的上玄宗七峰议事,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最起码,清和真人就觉得很头疼。
以往没什么紧要大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喊他们过来的。
那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抱着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的主意,先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我忙于宗门事务,天枢峰也已有很多年未曾有新进弟子了,以往都是由你们自行筛选,如今却也要麻烦诸位师兄弟,帮忙将这批镜海派弟子收入门下了。”
“清和师兄,区区几个小派弟子,随便一人几个,收了就是,不过依我看,他们的资质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不着与我上玄宗弟子一般对待!”
说话的是上玄宗开阳峰峰主清微,他脾气最是急躁,所以最先开口。
他一说话,清和真人就知道坏了。
果然,这边刚停,那头便见一个服饰古怪,妆容妖冶的男人懒洋洋道:“清微师兄,你这抢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虽说从小没爹没娘,可咱们也有师父教养啊。”
清微大怒:“秋闲云,你这不男不女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先去照照镜子再说吧,不开口说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秋闲云抛了个媚眼:“我是男是女,师兄试试不就知道了?”
六峰峰主与清和真人同出一门,用的都是清字辈道号,只有天权峰主秋闲云特立独行,虽有道号清恒,却都以本名自称。
清微呸了一声:“倒贴我都没兴趣!”
这头两人在吵架,那边天璇峰清玄和天玑峰清言二人,拿着本医书,在小声争论,压根把其他人当不存在。
瑶光峰清元是个修炼狂,每次有事几乎都在闭关,这次理所当然又是缺席。
只有玉衡峰主清莹坐在那里,神色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又来了。
清和真人无声叹气,人人都觉得他这个掌教当得风光,其中辛酸又有谁能知晓,摊上这么一帮性格各异的师兄弟,这个掌教实在劳心又劳力。
清莹沉吟片刻,道:“清和师兄,如若你那边不方便,就把人送到我这边来吧,不过玉衡峰弟子也不少,听说镜海剑派足有几百号人,只怕我这边也没法悉数接纳。”
比起其他人,清莹已经非常靠谱了。
清和真人感动地想着,一边道:“清莹师妹真是善体人意,此事可大可小,还需从长计议,像方才清微师弟所言,把两派弟子区别对待,却是万万不可,怎么说人家也是拿着灵石丹药来投靠的,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做得过了,有损上玄宗的名声。”
清微皱起眉头,却也没有再抢话。
秋闲云捋着头发,也没吱声。
清莹蹙眉道:“但镜海剑派,除了少数几人,只怕其他弟子资质寻常而已,若是一股脑接收进来,门中难免有人不服,届时也非好事。”
清和真人拈须颔首:“此事,我正有个法子,还要与你们商议一下……”
第34章
三日之后,鲁延平等人被告知:凡原先筑基期以上的弟子,由上玄宗各峰挑选,可直接成为内门弟子,而筑基以下的,则需从外门弟子做起,再看情形考察晋升,如果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自行决定,或改投别派,或成为散修。
鲁延平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太难接受,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黄文君他们虽然能一跃成为上玄宗弟子,却不知被分配到哪一峰,更觉自己前途茫茫,一时忐忑难安,暂且按下不提。
又过了几日,鲁延平辞别清和真人,带着人先行回去,随同的还有上玄宗余舟等几人,既是帮忙整顿镜海派内务,也是为归附上玄宗作准备。
鲁延平本以为陈、吴两个长老会利用他不在的时候整点幺蛾子出来,结果竟是异常平静,听留守的弟子说,那两人一直待在后山自己的洞府里,也没出来过。
留守的一干弟子听说掌门回来,俱都出来迎候,刘小宛还是一贯的温婉和顺,只是不时望向周印,欲言又止。
“烦请鲁掌门将丹药灵石等单独整理出来,回头我会建一个传送阵,先将这些东西送至上玄宗,也免得来回奔波。”
余舟说话时,已然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先前的矜傲。
鲁延平点点头,又道:“我已非镜海剑派掌门,余道兄不必如此称呼。”
余舟笑了笑:“说得极是,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至于贵派弟子清点,鲁师兄想必熟悉,我就不掺和了,届时哪些人愿意随你到上玄宗的,我们欢迎,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上玄宗也不会勉强。”
趁着众人在议事,刘小宛觑了个空,把周印喊到外面,吞吞吐吐道:“阿印,你托我照顾的那蛊鸢,不见了。”
周印望住她,没搭腔,等下文。
刘小宛踌躇半晌,实话实说。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原本一切还是好好的,虽然妖兽这种东西,在深受其害的镜海剑派,尤其是亲眼见过刘小宛看来,避之唯恐不及,但是蛊鸢只是低阶妖兽,周辰的外形又很具迷惑性,要让人对它心生恐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在刘小宛看来,自己对周辰还是不错的,起码每天都会拿点东西喂它,但她生得好看,每日都会有同门师兄过来献殷勤,有时候陪着去山下的集市买点东西,有时候又去后山看看风月,时日一久,周辰的饭点难免就不那么准时了,吃货毛团饱一顿饥一顿,又没有人管,脾气就上来了。
没有好吃的,没有周印可以撒娇耍赖也就算了,让它觉得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天天盼啊盼,还是盼不到它最期望的身影。
周印走了很久,久到毛团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遗弃了。
然后,它悲愤了,爆发了。
装乖什么的,老子不干了!
于是某日,当刘小宛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自己攒了很久,珍爱有加的妆奁盒子被打翻,玉钗步摇耳坠等等乱七八糟丢在梳妆台上。
门派里那些偷偷喜欢她的师兄师弟们不时送过来的胭脂水粉,通通散落在地,白的黄的红的混淆在一起,一屋子的香气弥漫,呛得她咳嗽连连。
遭贼了?
这是刘小宛的第一反应。
还是上回那个嫉恨她的刘师姐偷偷潜进来干的好事?
她呆滞地转过脑袋,把目光投向床榻上。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温软被褥七扭八歪,上面还洒了不少香粉。
一只满头满脸沾满了脂粉的毛团,摊在她的被褥上呼呼大睡,好梦正酣。
刘小宛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周辰睡得正香,恍惚间好像听到一声尖叫。
迷迷瞪瞪睁开小眼睛,就看见刘小宛面目扭曲地冲过来。
它立马就被吓醒了。
“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危机时刻,潜能发挥出来,毛团一蹦三尺高,躲开刘小宛扑过来想抓住它的手,又偷了个空隙,往敞开的大门狂奔夺路而逃,再也没有回头。
刘小宛又急又气,碍着周印的面子,她不能用法术来对付毛团,而且毛团身上还带着周印临走前留下的符印,一般的定身术,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用在它身上都没有效果,可如果不教训一下吧,想到自己香闺被摧残之后的场面,就恨不得呕出一口血,再把那毛团抓了炖汤喝。
她攒了许多年的首饰,脂粉,衣裳……
刘小宛的内心在默默滴血。
于是所有留守镜海派的弟子们得以看见这样一幕。
一只肥胖滚圆的鸡用异于常鸡的速度在前面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提着剑在后面追。
一人一鸡,无比混乱,无比喜感。
追着追着,不免就累了。
正当刘小宛想停下来歇口气再追,却发现灰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举目四眺,只有草木山石,哪里还有周辰的影子。
等她消了气,冷静下来一想,不免就有点心虚起来。
周印听完来龙去脉。“当时为何不传讯给我?”
刘小宛支支吾吾:“我怕你们在斗法,影响了大事。”
周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刘小宛忐忑不安:“你干嘛去?”
周印头也不回:“找鸡。”
此时的镜海派,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内峰加上外峰,即使是三流门派,也有一两百人,外门弟子就算听到风声,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如今鲁延平回来,算是正式确认了传言。仓促之间,这些人需要接受自己从镜海派弟子,变成上玄宗弟子这样的消息,又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修为太低,去了备受排挤,如此情境之下,自然人人无心修炼,到处奔走,四下打探消息,仿佛多知道一点,就能多一点保障。
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唯独周印专门往那些人少的地方走。
自己的屋子,没有。
四周黄文君等人的房间,没有。
灶房原该是最受周辰喜欢的,也没有。
不过半日,内峰基本已经被周印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