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日都要到后山采药,以备内峰那边的人过来收取。
黄文君噗嗤一笑。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黄文君摆摆手,忍住笑:“没什么,我就是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等等我,我也去!”
贺芸咬了咬下唇:“等等我。”
说罢也去拿竹篓。
后山其实不是镜海派的地盘,只不过因为连着镜海山脉,又离镜海派近,所以就被默认为他们的势力范围,实际上这里人迹罕至,终年雾气萦绕,间或还有猛兽出没,就连镜海派弟子,除非采药之需,否则也很少到这里来。
黄文君喊上刘小宛,四人在一贯熟悉的路子上走,沿途把结香花,八仙草等摘下来丢到竹篓里,结香花可以巩固修为,八仙草可以理气舒筋,是炼丹的两种基本材料,至于七星连珠,紫背天葵这种罕有的药草,如果偶尔让周印他们碰上,采回去上缴之后,还可以得到一些归元丹的额外奖赏,对冲击晋阶有莫大好处。
突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由远而近,挟着凌厉寒气传来。
“范希木,你还想跑哪里去,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随着声音响起,方圆几里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
这起码是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
黄文君他们相顾骇然,来不及多想,连忙筑起周身防御结界,一边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进去。
范希木驾起飞行法宝,用尽平生极致往前飞掠,衣服上血迹斑斑,面容憔悴狼狈。
但他的努力在对方来说,不过是须臾就可追上的距离。
对方一道火系法诀压了下来,他的防御结界顷刻崩溃。
范希木一口血呕出,从半空摔了下来,颓然倒地。
对方跟着落了下来,轻飘飘着地,说不出的嚣张惬意。
“范希木,枉费你曾是师门最受看重的弟子,到头来被逐出师门不说,未婚妻也跟别人跑了,男人混到你这份上,一无是处,头上绿油油,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臊呢!”
范希木又吐出一口血,冷笑:“好歹我还被师长眷顾过,总比你好!”
那人登时大怒,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生生捺下怒意,笑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若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师尊那里,也自有我去为你转圜。”
“你道我会信?”
“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奉师命出来找你,就算回去说找不着人,也不碍事,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吗?”
范希木咬咬牙:“此言当真?”
“自然,我吕瀚远虽然平日里看你不顺眼,可从没有言而无信。”
范希木犹豫半晌,终究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咬破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写下符箓,又默念口诀。
一盏泛着紫色幽幽荧光的灯从手掌上方缓缓浮现。
吕瀚远眼前一亮:“这就是紫霞落影灯?!”
“不错。”范希木把灯交给他,又道:“我要先确保自己安全了,才能将使用这法宝的口诀教予你。”
他瞅见对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顿生不祥的预感。
吕瀚远哈哈大笑:“何须你教我口诀,你不是早就教给你的女人了吗?”
范希木又惊又怒:“和她私通的人就是你?!”
“好教你作个明白鬼,正是我!”
话刚说完,范希木的心口已被对方的火云剑刺穿。
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黄文君他们躲在石洞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
刘小宛更是脸色煞白,及至听到吕瀚远杀人夺宝的那一段,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结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的耳目何等敏锐,立时便察觉了:“谁?出来!”
第5章
黄文君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先前对方顾着夺宝,黄文君他们筑了结界,双方又离得不近,故而一时半会也没被察觉。
但刘小宛那失态的那一声喊,却转眼将他们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在历经数千年时光之后,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所以修士晋阶越往后,就越困难。若说五千年前周印那个时代,是元婴满地走,结丹不如狗,那么到了现在,放眼整个大陆,别说化神,就连元婴修士,也不过寥寥数十个而已,还只分布于各大门派,至于镜海剑派这种已经没落了的三流门派,至多也不过几个结丹期的修士而已。
就拿外门掌事叶静云来说,也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眼下,别说他们只有四个人,就算是十个炼气期弟子站在这里,也未必是这个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法宝在手,心狠手辣,连昔日同门也杀得,更何况区区几个炼气弟子。
躲藏无用,周印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贺芸恨极刘小宛坏事,可此时此刻也无暇和她计较,那人势必会发现这里不止一个,他们只得跟着走出去。
杀人夺宝的吕瀚远提着一盏灯正在细看,见他们出现,一点也不吃惊,反倒哂笑起来:“我道是谁躲在一边偷听,原来是几个炼气期的跳梁小丑!”
黄文君一见对方服色,不由叫道:“你是青古门的人?!”
“小鬼还有几分见识,是又如何?”
“我们是镜海剑派的人,你若杀了我们,就是与整个镜海派为敌!”说这话的时候,黄文君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也不住冒汗。
对方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只怕我杀了你们几个,你们那个掌门不但不敢声张,往后见了我们青古门,照样要像狗一样卑躬屈膝,哈哈!”
不止黄文君,连贺芸和刘小宛两个少女,听了对方这样狂妄的话都有些愤怒起来,但这就是事实,对方现在不杀他们,只不过是觉得他们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多逗一会儿也无妨。
贺芸咬了咬下唇:“若我们发誓不说出去,您能否放过我们?”
“若你们愿意跟着我的话,”他的视线在刘小宛和贺芸之间打转,审视货物一般的眼神。“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少女浑身一颤,贺芸微微垂首,神色复杂,倒似真在考虑的模样。
周印冷眼旁观,没有漏过吕瀚远眼中的杀意,心知此番对方决意杀人灭口,是绝无转圜的余地的,他们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趁着黄文君和贺芸在同对方说话之际,按兵不动,一面寻找空隙。
吕瀚远像是算定他们逃不了,也不急着出手,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地低头去看手中那盏紫霞落影灯,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喜。
这盏灯乃是范希木家传的宝贝,属于防御性法宝,据说可以挡下元婴修士的致命一击,只是要用主人的血来滋养,滋养的时日越久,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抵挡攻击的程度就越高。
范希木怀璧其罪,修为不高,却身怀至宝,自然惹来师门中人的觊觎,这才有了吕瀚远的师父授意他追杀范希木的一幕,只是吕瀚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得了法宝,就不打算再交出去,也不打算再回青古门。
就是现在!
趁着吕瀚远低头去看灯,注意力都被法宝周身的光华吸引过去之时,周印出手了。
他将袖中的蛇蝎美人撒了出去。
蛇蝎美人是一种常见药草,花粉能让人短暂晕眩失明,周印出外采药时就曾特地留意过,采集了一些,防范于未然,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对方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炼气期弟子竟敢偷袭他,来不及张开防御,迎面就感到一阵灼痛,不由退了数步。
但周印并没有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几乎是在同时,他捏了个法诀,一边喝道:“叱!”
背上木剑如有灵助,从他身后飞出来,往吕瀚远身上刺去。
这是本该筑基中期才能学会的御剑,千钧一发之际,周印顾不上越级使用法术带来的反噬,将它用了出来。
黄文君等人没空去细想为何周印会用筑基修士的法诀,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也没想到周印如此胆大妄为。
“还不出手!”周印声音冰冷,胸口却气血翻涌,几欲支撑不住,目前的修为太弱了,就连越阶用个御剑术都如此吃力。
黄文君反应过来,连忙给木剑加了个水瀑术,贺芸也默念口诀,召出漫天冰箭,往敌人身上刺去。
吕瀚远虽然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但他刚才跟范希木一战,毕竟消耗掉他不少气力,加上现在周印他们出手,瞬间逼得他吐出一口血。
但周印深知,他们现在的攻击,不过是趁着吕瀚远猝不及防,一旦他反应过来,就是自己几人的死期。
所以他毫不恋战,一招得手立即后退,喊了一声“走”便转身急掠而走。
生死关头,由不得黄文君他们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在周印喊走的同一刻,他们也跟着召出飞行法宝逃跑。
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他们平时练习飞行的速度未必赶得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吕瀚远惊怒交加,万万没料到自己看走了眼,灭口不成反被暗算一把,他现在再想追上去自然没问题,只不过自己已然伤了元气,如果让他们逃回门派,见到师长,他的阴谋败露,再想脱身就不易了,镜海派虽然没落,但两三个结丹期修士还是能找出来的,他必然敌不过。
他看了看手里的紫霞落影灯,冷哼一声。
且让你们再逍遥些时日!
黄文君等几人催动灵力跑了老远,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却见周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靠一柄木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形。
“阿印,你没事吧!”贺芸满脸担忧,急得眼含泪花。
刘小宛惊叫一声:“阿印,你背后都是血!”
刚才他们逃走的时候,吕瀚远随之挥出火云剑,划中周印的背部。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登时让周印呕出一口血,往旁边倒去。
“阿印!”
第6章
周印醒来的时候,黄文君几人正围在他榻前。
见他睁眼,纷纷惊喜道:“阿印,你醒了?!”
“阿印,你可知你现在在哪儿?我们禀报叶师叔之后,他又上报了内峰,是掌门亲自给你安排的疗伤之所。”
“我也见到掌门了!……”
周印被此起彼伏的声音闹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贺芸见他皱眉,忙道:“大师兄说你没什么大碍,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周印检查了一下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之前他越阶使用御剑术,元气大伤,加上后背为吕瀚远伤的那一剑,看似严重,但如果有丹药将养着,几个月也就能痊愈了。
但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被青古门的人追杀这件事情不算小,最后逃回来时想必惊动了内峰的人,以黄文君几个人涉世未深的情形来看,必然已经把来龙去脉都禀告了镜海派上层。
如果吕瀚远能够抵受得住法宝的诱惑,回去把法宝上缴师门,并把范希木的死都推到镜海派身上,大可说镜海派几个小辈觊觎法宝,杀人越货,正巧自己路过,把法宝追了回去,这样一来,镜海派就得面临来自大陆第三大宗派的怒火,更甚者还有灭门之危。
但从之前的情形来看,吕瀚远很有可能会带着那盏紫霞落影灯逃逸,而青古门找不到人,只得上门诘问,届时就看镜海派的态度了。
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周印四人交给青古门处置,还是保住门派尊严,拒不交人?
周印并没有高估自己和黄文君他们的地位,几个外门弟子,交也就交出去了,镜海派犯不着为了无足轻重的小卒跟青古门过不去,但这样一来,镜海派也会颜面全无,连自家的弟子都保不住,今后也不用在大陆上立足了。
天下间,绝对的实力意味着绝对的真理,实力强悍到一定程度时,是可以罔顾任何游戏规则,上辈子的赫连在没有强大起来之前,同样是在步步算计中度过的。
凡事先往最坏的角度设想,才能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只可惜自己现在未到结丹期,无法开启前世的洞府,否则也可拿出一些法宝,胜算会更大些,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面无表情地盘算着,冷白的脸色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有种玉雕般的质感。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周师弟,你醒了,可有何不适?”来人正是当年到周家村挑选孩童的镜海派首席弟子鲁延平,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
“还好。”
鲁延平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这是给你疗伤的丹药,师尊命我送来的。还有,他老人家想见你,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与我走一趟吧。”
镜海剑派共有一位掌门,三位长老,纵然在黄文君等小弟子看来,连内峰都进不了的他们对掌门和长老这样尊崇的地位怀着深深的仰望,但实际上,对于一个三流门派来说,四位结丹期修士,已经是这个门派所能拿得出手的极限。
一个从一流沦落到三流的门派,比一开始就是三流的门派更难混。
从当上掌门的那一天起,邹景元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振兴门派,可惜殚精竭虑近五百年,直到结丹期寿元将尽,也没能把门派带上复兴的道路,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已经到了必须闭关冲击元婴期的时候,但这次闭关,十有八九是不会成功的。
邹景元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年。
十多岁的年纪,脸色因为受伤而苍白,但神情冷淡从容,并没有因为即将见到掌门而激动或惶恐,与之相比,黄文君那几个外门弟子,明显要差了一大截。
他无声叹了口气,隐隐有些羡慕对方的年轻,面上仍是和善的:“你就是周印?”
周印行了个弟子礼,虽然淡漠未褪,但让人挑不出错。
“我已从那几个孩子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是想再听你讲一遍。”邹景元霭声道。
周印也不废话,挑了些重点,三言两语简单叙述。
邹景元嗯了一声,大致与黄文君他们所说的并无出入,不过……
“你身为炼气弟子,如何会用本该筑基期才可使用的御剑术出击?”
“弟子曾见叶师叔使用,情况危急,顾不得其它。”
邹景元暗暗点头,身为外门弟子,却没有自暴自弃,在没有师长随时指导的情况下,能够自己修炼到炼气七层,又在对敌时临危不惧,冷静判断情势,换了大弟子鲁延平,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越发柔和了:“这次的事情,只怕青古门会设法上门找回场子,不过你放心,你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又是我门中人,镜海派自会护你们周全的。”
这是允诺,也是表态。
实际上这个结果还曾在几个长老之间引起争论,有人认为没有必要为了几个无名小卒得罪青古门,最好趁对方没有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就主动把人送过去给他们。
只不过这个提议被邹景元坚决否决了,镜海派虽小,可还是要脸面的,若是连最后那点尊严都没了,还谈何立足之地。
然而邹景元这番抚慰的话同样也在黄文君几人面前说过,只是眼前这少年却没有其他几人听到时那么激动,依然是平静地行礼,道谢。
从邹景元那里回来,黄文君和贺芸几个都在他疗伤的院子里等着,一见到他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掌门说什么了,可有给你奖赏?”
“阿印,你要是当上掌门入室弟子,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阿印……”
“抢着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