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心下一惊,莫非他知道了当年的那件事?这么一想,说话的语气便有些不稳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哼!若不想让他知道七年前在书院路上拦截我的幕后人是谁,你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杨安冰冷地看了一眼她骤然
失去血色的脸,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
“你当我做不出来吗?”杨安怒而转身,他心情很不好,十分之不好,所以这个女人最好别太过分。
王妃面色惨白,却坚持与他对视:“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我希望你听完我说的话再走。”言下竟承认了她所做的事
,且表明不受威胁。
如此一来杨安倒有些好奇她想说什么了,于是沉默地看着她。
“王爷的病其实并不重,太医一开始只说着了凉,几副药下去便可痊愈,可是你应该也知道的,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了,王爷却愈发病重,竟是连床都起不来了……”王妃心中难过,眼里已是波光粼粼。
杨安当然知道,那人虽然狠心对他,可他却难以不担心那人的身体,不过他私底下查过,无论太医开的药方还是煎好的
药都没有丝毫问题,只能眼看着那人一天天虚弱下去而毫无办法,心中焦躁而无奈。
“今日副院首常真告诉我,王爷这是因为郁结于心,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想如果能找到王爷忧心的根源,或许就能
治好王爷的病。”王妃看着少年从无表情的脸上现出震惊之色,心下已有几分明了,道,“王爷这些日子里梦呓,常常
唤着你的名字,你又从不曾前去看望,所以我大胆猜想,这根源是否与你有关?”
“他,在梦里唤我?”杨安似有些不信,却又怀着几分期翼。
王妃心里陡然觉得有些不妥,却说不出那不妥出自何处,只得压住这些纷乱的想法,点点头道:“虽然王爷不曾说,但
我看得出他很记挂你,不管你们为何而发生分岐,此时此刻我希望你能顺着他些,不要惹他忧心难过,也不枉他疼爱你
一场。”
“顺着他?”杨安垂下眼眸,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若继续顽固,王爷的病几时才能好?”说实话萧谨此时真恨不得抽这个少年几巴掌,王爷的垂青她用尽手段也得不
到,此人却狠心如此糟蹋!“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地方值得王爷对你这么好!”
杨安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可以回去了。”
“你——”王妃又惊又怒,这个人真的狠心至此?
“我会去看他,我会……”杨安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袖中的十指紧了又紧,许久才道,“顺着他……”
第三十五章:匿心藏情
再一次醒来,杨至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空气中使人窒息的药味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草木香,那味道像有
生命力一样钻进他的身体,令他突然觉得有了活力。
有人在耳边道:“你终于醒了。”清亮的声线,淡然的语气。
杨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下,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年,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杨安看向窗外,道:“醒了就起来陪我出去走走吧,你睡得够久了。”略顿了片刻,又吐出一个字,“……爹。”这一
刻才知道,原来一个字可以这样千回百转,原来只一个字便能断人心肠。
“好。”杨至愣怔了许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杨安亲自动手,为他的父亲裹上一层又一层衣服,直到快将他整个人淹没在衣服里方才罢手,
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只手牢牢地握着他的手,温声道:“爹小心,我扶你。”
直到站在园子里,杨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样父慈子孝的场景他梦了不知多少回,为什么成真的时候心中并无预期的
喜悦,反而饱含挥之不去的悲哀呢?是因为少年变得更加清冷的眼神,还是因为他嘴角那一抹几不可察的苦涩?“安儿
——”杨至在这一瞬间惶恐之极,他甚至怀疑,如此逼迫这个少年究竟是对、是错?
“累了吗?”杨安看向他,“再坚持一下吧,其实生病的时候多走动,多呼吸新鲜空气反而对身体要好些。”
“你——”吐出这个字之后杨至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看着儿子沉寂的双眼,有些尴尬地笑了下,道,“你突然这样
,我有些不习惯。”
“是吗?自小你便教我长大后要孝顺,现在总算如你的愿了,你——”杨安扶在他腰间的五指下意识地紧了紧,“是太
开心了。”
开心吗?杨至是该开心的,自小便哄着他唤自己“爹”,却从来没成功过,如果没有大年夜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没有一
个月前深夜的求爱,他肯定会大笑三声来表达心中的愉悦。可是他现在却很矛盾,既因儿子能剥离不伦的感情而欣喜,
又因他随之而来所承受的痛苦而心疼——安儿在十数年来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唯一向他求的他不能、也不敢给。“爹
爹很欣慰,”杨至爱怜地抚向少年的头,“你长大了。”
杨安偏头躲开了父亲的手,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假山上,冷声道:“那你就早点好起来吧,病恹恹地让人看了厌烦。”
“……好。”杨至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突然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这便好。杨安嘴角轻轻勾起,如此,也不枉他匿心藏情,饱受锥心之痛。
或许是心结打开,又或许是有儿子每日陪着走动的效果,杨至的身体自那日起果真慢慢好了起来,半个月后便已完全康
复。英王又开始恢复上朝,这时北方的战事已经稳定,犁溧大军被挡在寒风关以外,勇王一边拖着其军队无法动弹,一
边计划着收复失陷的通城和偏城,需要后方的唯粮草、军资二者,索性大兴朝前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去年洪灾影响又未
曾扩大,如今的国库还能负担得起,朝上便还算太平。皇帝许是被九儿子这一病给吓着了,没再给他安排其他事务,刑
部的公务有几个副手处理,他的日子便难得清闲起来。
这日杨至照例在下朝后去刑部转了一圈便回了王府,忆及昨日与爱子说及东山的桃林花开得正艳,他似乎挺有兴趣的,
便去屋里换了便服,打算带他去游览一番,谁知才出了九央苑不远便迎头遇上了往这边来的王妃和世子。
“王爷今日又早回来了。”王妃含笑依过来,“换了便服这是打算去哪呢?”
“安儿回来许久都未曾出门游玩,难得最近清闲,本王打算带他去东山赏花。”
本来乖乖站在一旁的杨寿听到个“玩”安顿时眼睛都亮了,大胆地拉着父亲的衣角,嚷道:“父王,寿儿也要去赏花。
”
“胡闹!”杨至唬下脸,“你一个小孩子懂得赏什么花?”
杨寿向来敬畏父亲,一被喝斥便不敢闹了,两个眼睛鼓得圆圆地望着他,泪花直在里面打转,看起来可怜极了。
杨至想及安儿像这般大时虽也生得玉雪可爱,却板着一张脸从不哭闹,那时自己还暗里埋怨过他不够活泼哩,心下不由
一软,伸出手打算拍拍他的头安慰一下。
谁知小家伙却以为父亲要打他,脖子一缩,抱住母亲的腿大哭:“寿儿知错了,父王不要打我!”
“小孩子胡说什么呢?”杨至尴尬地收回手,见他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想到的确有几次被他惹急了动过戒尺,不免有些
心虚,“行了,别哭了,父王又没说要打你。”
“王爷——”王妃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俯下身拉着儿子拍哄,很快便逗得他破涕为笑,尔后直起身正色道,“寿儿还小
,王爷可否稍放宽松些,莫要吓着他?”
也就是说他太凶恶了?杨至有些郁闷,胡乱地点点头道:“行了,就这样吧。”有时间在这里磨蹭,他还不如去陪安儿
呢!
“王爷!”王妃却突然叫住了他,“臣妾也许久不曾出门了,不若我们带着安儿和寿儿一起去东山赏花可好?”
“这——”杨至迟疑,他更想与爱子独处,但也不好拒绝王妃。
“那便一起去吧。”少年的声音替他解了围,杨安站在几步外的花树下淡淡地望过来,杨至突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他的
眼神。“安儿?”他来了多久?又看到多少?
“要去的话还需动作快些才好,再耽搁就要到午时了。”
小孩子最是健忘,先前还被吓得哭了,转过头没过久又拉着父亲蹦蹦跳跳。
“好了,你自个儿去玩吧,转得我头晕。”杨至陪着次子玩耍一阵,终是受不了了。
“父王——”杨寿有些不乐意,难得有机会与父亲亲近,他才舍不得呢!
“寿儿别闹,”王妃见英王面色不耐,忙喝斥住儿子,“父王已经累了,母妃陪你去那边玩吧,你看那边的桃花可是开
得最美的。”
杨寿看看母亲指着的地方,又抬头望望父亲,终是“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松了手,由母亲拉着往那边去了。
杨至暗吁一口气,笑着看向独坐于亭中的爱子,恰好一阵风吹来,浅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少年的头上、身上,他
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柔和了许多。杨至猛地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抬脚往那边走去。“怎么不出去?”杨至边问边伸
手拈去少年发间的花瓣。
杨安淡然道:“赏景在哪里不是赏?”
杨至道:“总是不一样的。”他有些烦躁,安儿淡漠的脸曾让他觉得很安心,可如今一见他这样便忍不住要猜测他是不
是不开心了,自己有没有哪里惹他伤心。
杨安轻声道:“或许。”
这样的相处方式一如从前,杨至却突然觉得很不安,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两人正渐行渐远,终将永不相见似的。
许久,杨至说道:“陪我去走走吧。”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曾经是他极喜欢的,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压得他快透不过气来。
“嗯。”杨安应声起身。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杨至呼吸着空气中清淡的桃花香,只觉得心胸舒畅许多,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看着儿子的侧
面,感叹道:“我在太平城住了这么多年,好似这才第二次出来游玩,你却是第一次。”
“嗯,”杨安点头,“你第一次是奉旨陪祈闻使臣游玩。”
“安儿还记得啊!”杨至笑道,“那时我一门心思在安排好使臣上,自己倒丝毫没有感受到景物之妙。”
“记得,”杨安的脸上现出淡淡的怀念,“有一天你回来一直跟我抱怨陪使臣无趣之极,还说以后要同我两人一起重新
玩过。”
杨至隐隐记得似乎有这件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我都忘记了,安儿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杨安平静地看着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况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安儿,”杨至有些干涩地开口,“从小你就这样懂事,我总没办法当你是孩子。”
“我本就不是孩子。”杨安不以为然。
“安儿——”
“我想搬回九府。”杨安突然打断他的话。
“什么?”杨至猛地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不许!”
“为什么不许?”相对于他的激动,杨安却显得很平静,“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杨至呼吸一窒:“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杨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以为我叫你一声‘爹’就是对你绝了念?你以为动了的心就那么容易收回
?”
“我……”杨至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不容易,却自欺欺人地希望如此。
“听着,杨至。”杨安看着他,墨黑的眼瞳如同两潭深不可测的泉水,令人忍不住想去其中的情绪,“我可以试着抽离
放在你身上的感情,但我现在还没办法看着你同别人亲亲我我,那让我很难受、很难受你知道吗?”
“安儿,”虽然少年的语气很平静,但杨至无法忽略其中的痛苦,这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对不起——”
“错不在你,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杨安淡漠地道,“至于我搬走一事你不该反对,这对你对我都好。”
杨至沉默许久,压抑满心的不舍与伤痛,有吐出个“好”字。
第三十六章:得胜归朝
北方的战事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勇王先是用计夺回了偏城,之后整兵一鼓作气收复了通城,接着又不停歇地一路将犁溧
人逐出千里之外,俘获大批人马牛羊于七月凯旋而归。皇帝大喜,令诸皇子及文武百官于城外十里设仗迎接。
七月十九,眼见日头当空,该在巳时便到的勇王车驾却连影子都没见到,大热的天气一群人早就汗流夹背心烦气躁,仪
仗队打得东倒西歪,大臣们也蔫搭搭地一个劲抹汗,却无人敢口出怨言。
温王暗中凑到他九弟身边,轻笑道:“老六此次归来威势不凡啊!”
杨至中规中矩地答道:“六哥勇武,此战之后犁溧人怕是几十年内都不敢再肖想我大兴江山,当为后世楷模。”心里却
在想:六哥向来帮着二哥的,此次拼出这番功绩顿时平添许多助力,三哥的胜算自然便少了,也难怪他竟然一反常态地
吐酸话。
温王碰了个软钉子,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恼火,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有人叫:“来了,来了——”侧头看去,果
见一队人马出现在路上,其来势甚快,伴随着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几个呼吸间便已到了眼前。领头那人身着银色的铠
甲,脚跨白色宝马,飞一般地直冲温王身上撞来,他根本来不及闪躲,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啊——”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甚至有人不忍睹地提袖掩面,那马却在堪堪触及温王的时候骤然止步,马声嘶鸣,马蹄在空中高高
扬起,落地时溅了温王一头一脸的灰。
“不好意思啊三哥,雪鸣方才有些不受控制,没吓着你吧?”银甲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灰头土脸的温王,那声音容貌
,不是勇王是谁?
自怀中掏出手绢擦拭面上的尘土,温王脸上难得没了笑意,冷声道:“一头畜牲还吓不倒本王,倒是六弟要小心坐得越
高摔得越惨。”
“你——”在场有谁不知道“畜牲”二字骂的是谁?勇王大怒,扬起手中的马鞭就向他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