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吟片刻,道:“此事有蹊跷,若真有心加害,何以留下一线生机?”
这时一直默默陪护在和王身边的温王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你说。”
“禀父皇,五弟喝下的酒原是要送到儿臣桌上的,只是五弟因儿臣身体不好,给拦了过去。”
“有此等事?”皇帝对太医道,“你去查看温王案上。”
太医将温王桌上的茶饭等检查一番,果真从一道菜中查出了十日归的配药,他如实回禀后皇帝的面色顿时变得更为阴沉
。
“负责为温王传菜的是何人?”
“回皇上,是奴婢。”一名宫婢当即跪下,神色颇为惊惶。
“大胆宫婢,你为何往温王酒菜中下毒?”
那宫婢吓得浑身颤抖,尖声否认:“不,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还敢否认!”皇帝厉声道,“同样的菜色和王案上的无毒,温王案上却有,不是你动的手脚还能有谁?谋害皇族是诛
九族的大罪,谁给你胆子毒害朕的皇子?”
“不,不——”那宫婢吓得大哭,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猛地爬起来扑到武王脚下,抱住他的
腿大喊,“武王殿下,你不是说那是香精吗?怎么会变成毒药的?武王殿下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在场的人均闻之色变,武王更是大怒:“贱婢,你敢冤枉本王!”同时脚下用力一挣,他允文允武身手不凡,那宫婢只
是弱质女流,顿时便给他摔到一边,额头撞在殿柱上,鲜血倾泄而下。
众人齐齐发出低呼,太医得了皇帝的暗示上前查看,那宫婢竟已断了气,手指松开,一个白色瓷瓶滚了出来,他拿起来
打开瓶盖略观察了下,发现正是那十日归。
药瓶被呈上,皇帝一看之下便即大怒,喝道:“杨极,你还不认罪?”原来那瓷瓶竟是年前他亲赐之物,赐与的对象正
是武王。
人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一脚踢死,物证也被当场找出,武王百口陌辩,心中恨极那设计陷害他的人,此时却只能跪地
自表道:“父皇,儿臣冤枉。”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面目喊冤?”皇帝果然不信,喝道,“来人啊——”
“父皇且慢!”在这关头杨至突然冲上前去跪倒,他在刑部办案多年,稍一思索便觉得事有蹊跷,虽然平时与这二哥并
没有多大交情,但也见不得他含冤,于是出来求情,“儿臣觉得此事终点颇多,请父皇准儿臣调查。”
皇帝也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道:“有何疑点,你且说来。”
“禀父皇,疑点有三:其一,那宫婢怎会轻易相信二哥给她的是香精?其二,这宫婢身份如何?儿臣瞧二哥之前并没有
太过用力,为何她会那么巧地正好摔死?其三,二哥若真有心害三哥,为何会将如此容易看出来历的物件交给一个并不
一定信得过的人?”
皇帝听罢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这样罢,此案便交与大理寺审察,老二你在审案期间除了过堂外不得离府。”
武王叩首:“儿臣遵旨,谢父皇。”
皇帝道:“谢过你九弟吧。”
武王果真对杨至一揖,道:“谢过九弟。”
杨至忙道:“不敢。”
第四十三章:流言四起
和王余毒清除后果然很快便好了起来,只是十日归毒药一案却进展得很慢,死了的宫婢被查出及是罪臣之后,九族早在
十数年前便已或处斩或流放,其他的却查不出什么,毒药的来源等都一筹莫展。
武王被赦令长居王府不得出,三个多月后整个人暴躁不少,房内的布置几乎每日都在变,府中奴仆动则得咎,常常有人
被抽得血肉模糊,偶尔还会有个把个女子的尸体从卧房中抬出,残暴之名不翼而飞。
俊王守皇陵,勇王押在宗庙,温王曾被斥不孝不悌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武王卷进毒杀兄弟一案不得脱身,敦王更喜欢
做个器具师傅,和王则沉迷于书籍,皇帝九子去二存七,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似乎唯有刚过而立之年的英王有更多的机会
能继承大位,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杨至担心温王一事重演,平日里一再低调,除了两个好友外坚决不与其他大臣结交,但某些“孝敬”却是推不掉的,随
着父皇的一再重用,英王府的仓库都快堆不下了。杨至某日故作苦恼地同皇帝抱怨,被他似笑非笑地瞪了一眼,道了句
“陌生人都知道孝敬你了,怎么你这做儿子的却不知道孝敬朕?”于是杨至隔日便将库里逾制的物什收拾了百来十件送
进宫中,总算是心安了,只是从宫里出来前却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天也是心血来潮,杨至突然想去御花园看看一株母妃心爱的墨菊,而且有心想放松一下心情,便放着大路没走,在一
个岔口拐进了条小道。两侧假山林立,小路曲折迂回,常常隔着了壁远的距离却看不到人,杨至在听到两个宫女谈论自
己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时本打算放重脚步将人惊走的,却在突然听到一事之后驻足凭气。
“听说英王爷的大公子未足十七岁已经是天人之姿了呢!要是我能嫁给他就好了。”
“唉呀!你可别这么想!”
“为什么啊?虽然我们只是小小宫婢,做不了公子的正窒,但如果是那样的人,就算做妾我也愿意的。”
“我没有说你配不上的意思,不过是最近听说了些关于这位英王大公子的事。”
“什么事?”
“那位公子啊,听说出身有问题呢!”
“不就是大公子的娘亲同我们一样是宫婢嘛,虽然英王世子之位已定,但英王爷那么喜爱他,前途也很光明嘛!”
“如果只是宫婢倒没什么,不过我听说那位好像与……”女子说到这里稍微压低了些声音,但相隔不远的杨至仍听得十
分清楚,心中顿时一惊,那女子神神秘秘地说的是,“与容朝有些关系。”
“什么!前朝?”另一个女子惊呼,声量陡然拔高,吓了之前那女子一跳。
“哎哟我的姑奶奶,叫这么大声你不想要命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也是听说,你可别往外传,刚才那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总之我们快走吧!”
尔后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宫女逐渐远离。
杨至听了这样的传闻后也没心情再去御花园,转身便出了宫,坐在轿中时他一直在回想当年的事,记得当时为着人心安
定,云儿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人要么是父皇的心腹,要么是他自己信得过的,那么事情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传出这些谣言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是冲了安儿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结果,杨至回到王府便唤了爱子派在身边的影卫去查这些流言的源头,当然,说是让他们去查,实际
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将事情报告给杨安,由他去查。之前两个主子在避暑山庄那档子事最清楚的除了当事人外就是他们这
些做影卫的了,这几个月里主子对小主子避而不见的原因自也是明了的,于是便没有说什么劝他亲自去的话,直接听命
去禀报了。
杨安得知了便立即命人去查,可在第三天结果还没有报上来的时候,杨至的人却到了,此时关于英王长公子身世的流言
已经传出皇宫,到了大街小巷都知道的地步。
之前七年不见都没有的陌生感在这几个月间却滋生出来,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急着说话。
“你,瘦了。”最后还是杨至先开了口,青年削瘦的脸颊让他很心疼。
“是吗?”杨安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让人轻易猜不透其中的情绪。
杨至点点头,喉咙像堵住什么一样说不出话来。
杨安问道:“关于这次的流言,你怎么看。”他的语气淡漠得仿佛自己不是事情的当事人。
“传得太快。”杨至说出自己的感受。
“没错,”杨安点头,“放出流言的绝不是普通人,我奇怪的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嗯,加上你、我和父皇也不超过十个。”杨至想了想,道,“你说会不会是父皇他……”
“应该不是,”杨安摇头,“他如果真的看我不顺眼,大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弄这么多花样,所以这次的事针对的绝
对是你。”他说到这里看向对面的男人,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杨至像被烫到了一样慌忙躲开,杨安呼吸顿了一顿后
很快恢复正常,只是再开口时声音柔了许多,带着脉脉温情:“你在这些日子里风头太劲,难免招人妒忌,你需要小心
些才是。”
“那这流言?”
“只要背后的人没有时间操控,时间久了自然会消散。”杨安说罢,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
杨至簇眉道:“我是担心它会对你有影响。”
“不必在意。”杨安淡然地道。
杨至有些不满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却又奈何不了他,便只在心中暗自做着打算,嘴里却说着另一件事:“当年的事会
泄漏出去,你说会不会是其中有人背叛了?”
“我会命人去查的,不过我想大约不是,毕竟当年的事蹊跷太多,有人凭空猜到些也不是不可能。”
“嗯。”杨至应了声,正事说完,突然就变得浑事不自在。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道:“那我回去了。”爱子的眼睛向
他看来,黑黝黝的似在诉说着什么心事,他心中就跟猫抓了一把一样,又麻又痛又痒,恨不得伸手进去挠两下。
“我送你。”杨安突然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才几个月不见,这孩子已经比他高那么一点点了,杨至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有些发热。他赶紧转过头
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院子还是十年前的院子,一花一草都没有变过,只是主人都变了,原来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早
已一去不复返,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尽头。“就送到这里吧。”杨至在门口驻足,说出这句话时突然觉得很难过,他
没有回头,怕忍不住泪意,也怕忍不住会心软,而心软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好。”杨安看着男人的背影,平静无波的双眼,任谁也无法看出其中的情绪。
杨至本打算去求父皇帮忙的,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宫中便来人了,皇帝宣他进宫。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
“谢父皇。”
皇帝扔开手中的奏折,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突然有些恍惚:三十余年时间过去,当初小小的一团已经长成伟岸的青年,
而他也老了。“十二年前,在这个屋子里,朕同你讲很可能有一天,他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而你告诉朕说无论如何你
不后悔,”皇帝眼神略有些迷离,当初青年固执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现在果然有人利用他来攻击你,你又怎么说?
”
“回父皇,”杨至垂着头,一字一字地道,“儿臣还是不后悔。”
他以为会听到责难或者其他什么,可皇帝却没再说及这件事,而是转而道:“你二哥的案子拖得够久了,大理寺办事越
来越拖沓了,你抽个时间去处理一下。”
杨至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道:“是。”
“下个月祭祖,把你家那小子也带上吧。”
杨至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同一张脸,不变的表情,却仿佛
多了许多人情味。“是——”他的声音不可控制地拔高,听起来很有些刺耳,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扑通”一声
跪在地上,用变调的声音道,“儿臣代安儿谢过父皇。”
“得了,起来吧。”见小儿子难得地失态,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却故意责备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这
么毛躁。”
遥远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样的时候,做儿子的一惊一乍,当父亲的假意责备,原来亲情不是忘却了,而是隐藏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坤山祭祖
祭祖的随行名单下来,流言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朝中谁不知道顺和帝最重血统,若英王长公子真的是所谓的前朝遗脉
,不杀他都是好的,怎么可能还允许他去祭祖?
大兴朝开国皇帝原是坤山脚下一家普通的富户,容朝末代皇帝荒淫无道,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先祖为民请命揭杆而起,
这才有了兴盛的大兴朝,而每一年回乡祭祖已经成了惯例。坤山距太平城有两天路程,往年顺和帝或留两三个皇子于城
中看家,或自己留守派遣其中一两子前往,今年却意外地带齐了未被圈禁的皇子及除了远在边关的武王世子外所有的皇
孙,车驾前所未有的浩大,引得无数百姓沿路围观。
坤山祖宅早已不复原样,其规模完全是一处大型行宫。车驾到达后,皇帝同众皇子途了阵话,将小儿子留了下来。“你
二哥的案子办得不错。”皇帝夸奖道,语气是淡淡的喜悦,好像从决定带杨安前来祭祖之后,他们父子两人的相处便轻
快了许多,常常有一股脉脉的温情在之间流转。
很少得到父皇的赞赏,杨至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各位大人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婢报复心会这么强,儿臣也不
过是碰巧罢了。”原来当日在避暑山庄整场毒害皇子的案件竟是那当场摔死的宫婢所为,十几年前她家人犯了案,当时
还没有封王的二皇子带兵擒拿她一家人,被年方几岁的她记住了形貌,之后见了家人的凄惨下场,便立了志要报仇。那
白瓷瓶本是用来装极品伤药的,一年前武王不慎伤了手臂,皇帝便赐了一瓶给他,用完之后的空瓶便随意处置了,谁想
恰好给那宫婢得到,她便处心积虑地设下了这么一场毒计,将皇家兄弟几人都算了进去,竟是拼却性命要拖得武王也没
有好下场,可惜给杨至识破,以至于功亏一溃。不过杨至心底也有存疑,例如十日归这样的毒药一个小小的宫婢是如何
得到的?这件事幕后还有没有隐藏着的主使人?因为人已经死了无法给出答案,他便没有报上来。
“年轻人懂得谦虚是好事,但也不必晦涩过深。”皇帝道,“你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
杨至退出皇帝的寝殿,又转去给母妃请了安,回到自己居所时却听说长子被父皇宣了去,他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又往回
赶,半道上正遇上面圣归来的爱子。“安儿,”杨至神色惊惶地拉住宝贝儿子,“你没事吧?”
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方,杨安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手,道:“回去再说。”
杨至这才惊觉左右都是人,立时便将面上的表情敛下去,拉了爱子维持正常地步调往回走,不一会回到居所,挥退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