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带他上门拜访几位哥哥吧。”
“不打紧,”武王道,“提前派人去接就是了,难得你的好日子,小侄儿也该同你一起庆贺一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至再不好拒绝,只好无奈地应下了,心里却猛地升起了警惕。
华灯初上的时候,杨至抱着杨安乘轿到了东陵楼门口,虽然明知道小家伙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但他仍忍不住再
次叮嘱:“安儿,千万记得要藏拙。”
“行了,”杨安向来沉静的小脸有破碎的趋向,“你已经说了二十七遍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咳,那就好。”杨至尴尬地摸摸鼻子,将他放下来,掀帘下了轿。
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小厮见正主到了,忙迎了上来:“九爷请,五爷他们在楼上等着您呢!”
杨至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杨安绷着个小脸默默走在后头,时而往四周打量一下,眼中带着些不明显的好奇,分明就是个
故作镇定的小大人模样,若是杨至此时回头看到了,怕是要惊得合不拢嘴——太会装了!
小厮停在名为“霄梨居”的房门前,轻敲三下,道:“各位爷,九爷到了。”
房门立即从里被打开,屋里六人围桌而坐,两三个侍从分立墙脚,就等杨至父子了。
杨至抬脚跨进屋道:“小九来迟,还请几位哥哥勿怪。”
“磨叽什么,”勇王不耐道,“快过来坐下好开饭,可饿死爷了!”
杨至笑着走过去,推辞了几番难却胜情地坐在了主宾位上。
“这就是咱们的小侄子吧?”敦王见小家伙孤伶伶地站在那儿,小脸上带着些无措,心里不由大为怜爱,拉过他问道,
“叫什么名字呢?”
杨安抿了抿嘴,下意思地往自家爹爹那里望去。
杨至面露不悦,沉声道:“你四伯伯问你话,你照答就是,看我做什么?”
杨安吓得身体一颤,猛地低下头,细若蚊蝇地道:“我、我叫杨安。”
“杨安,安。”敦王细细咀嚼了一下,叹道,“好名字,人生在世,唯‘平安’二字难得。”摸摸他的头,道,“去吧
,不要怕,坐到你父亲身边去。”
杨安怯怯地往他父亲那边望了一眼,又回头看向敦王,很懂事地点点头后听话地走到父亲身边,有些艰难地爬上椅子坐
下。
“哈哈——”勇王冲杨至笑道,“小九,你家小崽子很怕你啊!”
杨至暗道他会怕我就好了,面上却漫不经心地道:“怕是我平日里太过严厉了。”
“嘁,胆小鬼。”俊王冷嗤。
杨至就当没听到,与几人径自谈笑。
俊王颇觉无趣,本想再讽刺几句,又因温王事先有所警告而放弃,眼角瞟到杨安垂着头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个小木人般
,再想到自家两个小子灵动的样子,心里顿时就平衡了。
菜是早吩咐下的,只等主客一到便开始做,东陵楼厨子便有五个,三十来个菜很快整治出来,陆陆续续摆满了一桌子。
勇王耐不住饿,早就闹开了,这时便不客气,招呼了一声便大快朵颐,活像饿了几辈子似的,气得武王直骂他给皇家丢
了份。
席间免不了推杯过盏,几兄弟默契地只聊风月不谈政事,这餐饭用得还算宾主尽欢。而杨安做足了木讷小男孩的样子,
杨至又一路忽视他到底,等到散时除了敦王竟没人对他留下什么印象,不过这也是求仁得仁了。
第十四章:拦门喊冤
封王次日杨至便依旨前往刑部领职,现在的刑部尚书李有因年纪老迈早在半年前便递了辞呈,打算回乡养老,只因一直
没有合适的人接替而不能成行,所以当皇帝的旨意下达时最为开心的人非他莫属。李有是个很严谨的人,心急归心急,
却绝不会不负责任,他将刑部各类事务一一交接,并传授了新出炉的英王许多办事的经验,足足一个多月之后才放心地
离开。
杨至对这位认真负责的老大人很是感激,于其返乡日亲自送他出城,直到在城外十里的望返坡遥望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
失了才回城。他是从朝上下来之后直接去送行的,也就不用回家换官服了,直接往城南刑部而去,谁知才到街口便望到
刑部大门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呼喊唏嘘声不时自人群内传来。毕竟是正式任职的第一天,虽然他不迷信但心里还是有些
不舒服,当下沉着一张脸打马过去,喝道:“怎么回事?”
那些凑热闹的平民百姓见有大官过来,生怕惹祸上身,一呼啦散了,只留一妇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泣,粗糙的青石
板上鲜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大人,您可回来啦!”站在妇人身边一直苦劝的两个官兵见到杨至长舒了口气,“这小妇人来寻李大人,属下告诉他
李大人已经告老还乡了她却不信,跪下就磕开了,属下怎么劝都不听,这都磕了快一百个头了。”
杨至纵身下马登上台阶居高临下俯视那妇人,大约是听到了那官兵的话,她已经停了磕头,现在正仰着脸呆呆地看着这
一身贵气的青年。杨至见她面色惨白,发髻凌乱,额头鲜血长流,甚至还嵌着几粒砂石,心下不免恻然,于是柔声道:
“他没有骗你,李大人告老回乡,我方送了他回来。”见她眼神闪动,看出她还是不信,便道,“你信我,我便是接任
李大人的,这衙门里的人都知道。”
那妇人面上呆滞了片刻,突然俯身又磕起头来:“大人,新大人,民妇有冤,请大人为民妇作主,救民妇的相公,冤啦
——冤啦——”
杨至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又磕了七八个头,忙使了个眼色,两个看门的官兵迅速上前将人拉起来,见她还在
挣扎不已,便劝道:“夫人有何冤情还请先入内再说,只要你所说属实,我们大人必会为你申冤。”
“我……”那妇人有些犹豫。
“大嫂不必担忧,”杨至怕她再来磕头那一出,忙出言安抚,“他的话便是我想说的话,本官虽然才掌刑部,却绝不估
息违法乱纪之事。”
那妇人面上总算有了放松之色,张开嘴正要说话,却突然身子一软向后便倒,好在那两个官兵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杨至急道:“快将人扶进屋里,再去请大夫来。”
“是。”
那妇人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因为长期劳累、营养不良和情绪大起大落而造成突然的昏迷,大夫给扎了几针人便醒了过来
,顾不得大夫“静养”的叮嘱,当下便苦苦哀求要见“大人”。衙门被派去照料的大娘劝她不住,只好先叫人去请示大
人,然后替她梳洗准备。
杨至点头同意了之后,焕然一新的妇人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民妇张氏见过大人。”
二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流动着一股温婉的气质,显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眉目间的烦愁不似作假。杨至在
心里初步评估之后开了口:“不必多礼,看座。”
立即有官差搬了椅子上来,张氏谢过之后侧身坐下。
“夫人之前喊冤,还请一一道来。”杨至开门见山。
一提到冤情,张氏未语先泪,自袖中取出手绢边拭边道:“小妇人本是卞州沙县人氏,两年前在媒人的搓合下嫁于了同
县的秀才孟为,我夫妻二人成婚两载有余一直和和睦睦,家里算不上富裕但凭着祖上遗下的几亩薄田也尚可温饱。可天
有不测风云,半年多前知县康大人的妹夫柳奇打算起一栋宅子,恰好看中了我家的田地,找到家夫硬要用十两银买了去
,不说那地是祖上遗下的我们这些后人不敢便卖,单是那十两银连市价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我们又如何肯?家夫当即便拒
绝了,可那柳奇甚是可恶,商量不成便使了些恶人前来捣乱,不是拔了田里的庄稼就是往地里扔石头,弄得没有佃农敢
租我家的田地,家夫气愤不过冲到柳家去与他理论,却被那柳奇叫了几个家丁一顿好打,一身伤地被好心人抬回来。”
大约是忆及当里的惨况,张氏顿时泣不成声。
杨至见状向一边侍候的丫环使了个眼色,那丫环立时会意上前为张氏奉上热茶,张氏也不喝,只捧在手中,约是暖意镇
定了她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杨至这才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张氏再次陷入回忆中,“家夫伤得不轻,我是怕了那柳奇,便劝家夫舍财免灾,可家夫是个倔脾气,怎么
也不肯让祖上基业败在手上,并放了话宁死不屈,我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再劝,只默默替他包了伤,又伺候他睡下,谁知
第二日就出了事。官差一大早就敲进门将家夫拿了去,我再三询问原由而不得,跟上县衙也不给门进,我苦苦哀求,他
们却只叫我不要问,问得急了甚至拿棍子来打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退去,之后一直在县衙门口转悠却一丝消息也得不
到,直到三天后才有个官差告诉我,说家夫打死了柳家一个家奴,已经被知县大人定了罪,要秋后问斩!眼看事情不对
,我当下便使了银子打通关节进到牢里去看家夫,却见家夫一身是伤,差点没断了气。我问清他具体事情,知道那死了
的家奴便是当日围打他几人中的一个,而知县大人却不问原由只知严刑逼供,家夫实在熬不过刑才不得已画了押。之后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正撞见几个官差同柳奇,他们生说家夫打死了柳家家奴,已经把家里的田地赔给柳家,硬是把地
契抢了去。”
杨至立即看出其中的猫腻:“犯人定罪何以不准家人陪审?杀人大罪岂是如此轻率便可以定下的?柳家贪你家之地,你
相公一判刑便来收地契,照你所说,是知县为其妹夫谋利,草菅人命了?”
张氏擦去颊上的眼泪道:“小妇人无知不懂这些关节,但家夫是个文人,便是杀一只鸡也不忍下手,又怎会去杀人?再
说那死了的家奴头日尚好好的,次日却突然说是死了,晚间家夫重伤在床又怎么可能去杀人?”说到后面语气愈发尖利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请大人替民妇申冤啦!”
“夫人请起。”杨至使个眼色叫人将她扶起,待她坐下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本官有一事不解,你既对知县的判决不服
,为何不上告郡守及再之上的刺史,却直接找到刑部来了?这期间耽误的时间……据本官所知,现在离秋后执刑之日怕
是不及一月了吧?”
“大人——”他话音方落,张氏的泪水再次泛滥,若不是身边的丫环拉住怕是又要跪下了。“民妇虽愚昧却也不是完全
不知事,次日便收拾了盘缠去往郡里击鼓鸣冤,郡守当时收了状子还说其中有猫腻,要为民妇平冤昭雪,谁知之后左等
右等不见开堂审案,民妇便天天去问,一开始官差的态度还算好的,只叫我等,过了十来天便开始不作理会,再过几天
竟骂我是刁妇,胡乱编造是非蒙骗郡守,我以为是底下人刁难,又实在囊中羞涩,只好悄悄守在郡衙外面,等到郡守的
轿子来时上前拦轿。”
杨至看她神色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果听她道——
“这次郡守见到我时的态度是翻天覆地,根本问也不问就叫人将我乱棍打走,我大喊冤枉,却根本没人理会,不一会便
被打晕了过去。”张氏说到这里脸上带了些后怕,定了定神才接着道,“总算命不该绝,老天叫我遇上了好了,一位老
大娘将我背回家,又请大夫治好了我身上的伤,我记挂还在牢中受苦的丈夫,身体有点起色便辞了大娘又赶到州里。之
后的境遇与在郡里差不过,刺史大人先是收了状子,不久后便翻脸不认人,只是这次民妇学聪明了,没有讨那顿打。”
卞州刺史?杨至心中略一沉吟,道:“然后你便进了京?”
张氏点点头,道:“我实在走投无路,想着天子脚下总有人能管管吧,便一路乞讨进了京里,后来听人说起刑部掌管天
下案件,又听闻陈大人是个好官,就来求他老人家,谁知道竟晚了一步。”说至此处语气中满是懊恼与凄凉。
杨至倒没怪她话中隐隐的怀疑,站起身原地踱了几步,道:“这事本官会派人去查证,如果你所说一切属实,必给你一
个交代。”
“大人!”张氏猛地站起,尖声叫道,“您怀疑我没关系,但家夫行刑之期将近,怕是等不及您去查证啊!”
“夫人可以放心,”杨至道,“本官自会将此案压下,待到查证之后再审。”
“大人——”张氏欲言又止,显是有过两次经历,怕他再来个“拖”字诀,那一切可就晚了。
杨至自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夫人不必怀疑,本官以当今圣上第九子、英王的身份向你保证。”
第十五章:父子夜谈
安排张氏于刑部衙门的客房住下,杨至当即命人找来卞州交蒲郡沙县的案件,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孟为杀人案”的卷宗
,前刑部尚书李有已经审过,定了孟为秋后问斩的。此案却不如张氏所说的疑点重重,反倒人证物证均在,唯一杀人动
机为“情人之争”这一点比较粗略,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而误伤人命的也不在少数,算不上什么疑点。那么张氏究竟有
没有说谎呢?若说张氏为救夫而走此险棋似乎说不通,毕竟事情的真假只需一查便知,一旦真相大白不但救不了她丈夫
,便是她本人也会因此受刑法;若她说的真话,那这个案件就比较复杂了,不但有柳奇涉及嫁祸甚至杀人,知县查证不
明、草菅人命,还有可能引出郡守与刺史官官相卫。
现任卞州刺史朱栋这个人杨至略有耳闻,为人最是八面玲珑,虽外放了做官,但每年京中的大员都会收到他的孝敬,便
是杨至自己也曾得过他的礼物,因此京中多数人都对他交口称赞,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二哥的门人。杨至有一个感觉,如
果将此案查下去,浮出水面的将绝不止一件人命案那么简单。他脑中转动着这些事情,愈发心烦意乱。
夜,九府
父子两人用过餐后各自捧了本书坐在房里,只是今夜有些许不同,杨至没有若以往一般时不时骚扰一下自家儿子,手中
的书看了半天也不见他翻上一页,仔细看他还可以发现他眼睛盯在书上却根本没有聚焦。
杨安看书的时候最讨厌人打扰的,可现在难得清静却反倒令他烦躁不已,斜瞟了男人一眼,见他还在走神,一时没忍住
“嘭”地一声砸了手中的书。
杨至猛地回神,疑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家伙:“怎么了这是?”
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杨安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淡淡地道:“是我想问你怎么了。”
“啊?”杨至莫名地看着他,在自家儿子面前这个男人总是很迟钝。
杨安懒得与他多讲,直接问道:“从回家开始就神不守舍的,你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