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还未反应过来,一泼温热鲜血直直溅上他面庞,他睁开眼,满目艳红中,视野里唯一的那个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大哥……”他茫茫然伸出手去,眼眶挣得极大,一行血从眼角流下来,也不知是谁的。
“大哥!”后来的李元吉率先冲上前去,将李建成护在怀里……
阴霾的天空忽地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洒下来,一切都静默了。
68.尾声
“主上,若无事,微臣便先告退了。”魏征恭敬道。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笔,左手支着下巴,长睫微微一颤,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眼底却是冰冷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魏征疑惑地偏过头道:“主上是说谁?”
李世民嗤笑一声道:“玄成莫要明知故问。”
“若主上说的是隐太子殿下,殿下已在三年前被主上你弑杀在玄武门中了。”魏征面无表情道。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李世民就算怪罪他也理所当然,然而他却又笑了起来,少年时期地锐气已多少转化成沉稳内敛,眼神也不似少年时期的凌厉,却多了几分看破人心的气势,“那不过是一个说词罢了,是你们为了掩饰他还活着地说词罢了,”多少个夜晚,他都在回想那一幕,每当想到建成的血溅到他脸上地时候,他都止不住要颤抖,“后来我想到了一个细节,大哥的剑并没有划到要害,而后李元吉立即就带着他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证明他是否真的死了。”
“主上若说他没死,就没死吧,”魏征从旁坐上站起来手执象笏向着李世民一拜,道:“微臣告退。”说罢也不管李世民是否应了他,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李世民最后一句话,却迫使他不得不站住,浑身颤抖了一下。李世民从団蒲上站起来,理顺了衣袂,幞头上的帽翅微微颤动两下,他笑了起来,是真正的温暖的笑意,眼角稍稍挑起,他说道:“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明日便要去找他。”
就在李世民想到那一细节的当夜,他就秘密派人前去寻找李建成的下落,这一找就是一年多,如今,到底是有消息了。
果真李世民第二日就出宫一路南下,他其实早就准备好,早就蠢蠢欲动,只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出去罢了。心里对那人的思念都快令他崩溃了,恨不得一夜之间就站到他面前去。
李建成更名李隐,隐居在一个名为东瓯的小城镇,这里被群山环绕,东南面临海,四季温暖,倒是很适合隐居生活。
“主上,就是这里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站在一间宅子前说道。
这座宅子毫不起眼,外头的白墙都已泛黄,壁上爬满了藤蔓,脚下的青石板路因为下过雨显得湿漉漉的。
李世民抬手欲敲门,却在碰到门前停下来,他挥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人都先回到驿站里等待。
随行的人虽有些不放心,奈何李世民态度坚决,便也只能先行回去待命了。
在门上轻叩了两声,里面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应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小跑声,门就打开了。
“你找谁?”从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软糯糯的声音问道。这孩子约摸七八岁,长的好生可爱,粉扑扑的一张脸,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此时正一脸警觉地望着他。
李世民瞧着这小童有几分熟悉,就是一时言语不出来。他俯下身,帽上别着的雀翎微微一颤,轻笑道:“我找李夫子。”据说李建成隐居之后,当起了私塾先生,免费教导孩子们念书识字,真是闲暇至极呢。
许是他的笑容化解了本身的凌厉之气,小童便有些放松下来,说道:“阿爹说,今日若来人拜访,一律不见。特别是——”
特别是和我长的很相像的人,李建成当时是这样说的。小童瞧着眼前的人,和他阿爹至少有七分相像,只不过眼前这人看起来不易亲近,叫人怕怕的。
“阿爹?李隐是你爹?”李世民震惊道,他终于想起来这小童身上的几分熟悉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这是绮罗的孩子——到最后,他还是让这个聪明的女人摆了一道。
李世民并没有气恼,相反地却有些高兴,许是觉得李建成对他的恨意会因此少一些。
小童被他突变的语气骇了一跳,正欲关门,却听得李世民唤他道:“承宗。”他的手一滞,想不到面前的陌生人如何晓得他的名字。
虽然那时李建成与绮罗的孩子早卒,李建成却还是为孩子取名为李承宗。
李承宗贴着门,嘴唇抿成一条线,问道:“你怎么知晓我的名字?”
李世民重新挂上笑容,道:“我与你爹是故人,自然认识你。”
“那……那你等等,我再进去问问。”李承宗关上门,久都未见动静。
李世民负着手在门外踱步,此刻比上战场还要紧张,他虽是兴冲冲地来,然而并没有考虑李建成会不会见他。对他的思念在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若不解开,只怕会叫人发疯。
半晌,李承宗适才又打开门,一脸严肃道:“阿爹说,他不会见你的,你快走罢。”
李世民双手紧握成拳,忍住硬闯进去的冲动,问道:“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见我?”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然后结尾的颤音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
“阿爹说,他不认识你,你要找的故人,早就死了。”
李承宗一字一字道,声音虽然软糯,却像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李世民的心底,直叫他晕眩了好一会儿。
李世民蹲下身子,抚摸了一下李承宗的头,道:“你去告诉他,世民知错了,就让他见我一面,要杀要剐随便他。”
他现在的样子像个落败的将军,凄楚悲凉,李承宗心里觉得他应该是一个骄傲的人,此时却甘愿降低姿态,可见他有多想见里面的人。
李承宗还小,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单纯地觉得李世民很可怜,可是阿爹千万不要开门的叮嘱还萦绕在耳边,他不敢擅做决定。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爹如此肯定,只要不开门,李世民就不敢进来,他若是闯进来,根本没人能阻拦。
“阿爹说,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见你,你死了这条心罢。”
李承宗生怕自己会心软,急忙将门关上。
李世民一夜未归,第二日随从寻来时,他倚在宅子门口,面如死灰。随从的叫嚷声惊动了李承宗,他打开门惊讶地发现李世民还在门外,这人真的门外站了一天一宿么?
他的唇动了动终究说不出话来,李世民复又站起来,理好衣服,恢复初次见面时冷傲的神色,道:“你且去告诉他,他这次不见我,我便隔些日子就来,直到他烦不胜烦,烦到见我为止。”
李世民出来的时间紧迫,朝中还有好些事务要处理,以前李建成就教导他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一切当以百姓为重,若他因此耽搁重要的事,怕更是连面都不用见了。
李承宗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李世民走远,然后返身进屋,望着门后的李建成问道:“阿爹,你也陪着站了一宿么?”
李建成拢了拢单薄的青衫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瞳在朝阳的映照下闪出动人的光彩,温暖和煦,凌乱的发丝划过眼眸,大约是一宿没睡,所以眼睛有些酸涩了吧。
“快进去睡吧,不然叫四叔知道,定会唠叨许久的。”李承宗过去牵起李建成的手要拉他回房休息。
“嗯。”李建成轻轻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悠悠地叹了一声:“痴儿。”
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李世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