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言喝止,无奈音乐将人声完全掩盖了下去。暗处人影纷乱,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丁冉只能就近将小兽般发着疯往前冲的两匹马驹揪住,一把拉到身后。正想给他们讲明利害,没留神对方手肘扫过,被猛地砸在下巴上,将他整个人撞进了沙发里。丁冉窝在里面好半天才爬起来,那半边脸一阵发麻,嘴角有些刺痛,泛着淡淡腥味,伸手一抹,指头上都是血点子。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停止了,随之全场大灯被人打开,明亮的光线直射下来,刺激得众人一阵眼花缭乱,不自觉纷纷住手,查看状况。
率先出现的是阿坚,他两三下拨开纠缠在一处的两伙人马,横在小混混们前头。
之后雷霆带着三五个人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叼着烟卷,对光头仔那一伙人理都不理,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双胞胎面前,指着鼻子训道:“小兔崽子们!不知道学好,专学着怎么淘气!看看看,看你们一个个给人打得那熊样!都给我滚回家!”
大马小马几人灰溜溜站起身,低着头往外挪去。方才喊打喊杀、不依不饶的一干人等,此刻竟没个敢出面阻止的,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更别提勒索什么医药费用了。
在东区,特别是在同生会的地界上,有哪个没见识过疯狗雷霆的风采!单凭气势,就足以震慑全场。雷霆自然也不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刚才送丁冉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到大马小马混在一群少年中间,冲过斑马线,跑进了这家“鹿角”。当时正好变灯,后车催得紧,只能暂时离开。忙活了一圈,猛然想起这事,打算过来将两个没规矩的小子揪回去,谁想到这边已经闹上了。
他冲着两匹马的后脑勺笑骂:“长能耐了,臭小子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打算瞒着我!要不是我碰上,看你们吃多大亏!真是……”
说着话,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正看见坐在后面沙发里的丁冉。见他下巴红肿,嘴角还带着血丝,雷霆脸上的笑意当即收了起来。
丁冉怕把事情闹大,赶紧偏过头去,假作不经意遮住了伤处。雷霆大步冲到近前,一把将他的手拉了下去,小心查看着,指头举起来,又不敢碰上去。丁冉赶紧解释:“不是……”
雷霆的脸孔已经黑了下去,一转身瞪向噤若寒蝉的一帮混混:“谁干的?”眉毛狰狞竖起,眼光冷得可以杀人。
那群人知道惹怒疯狗的严重性,故而各自垂下脑袋。雷霆狠狠扫视过去,有个小子心虚地抖了一下,眼神恐惧地躲闪开来。雷霆一把揪住衣襟将其扯了出来:“是你伤的他?”
小混混强挣了两下没挣脱,心里很怕,又不想跌了面子,只好虚张声势大吼道:“就是老子干的,怎么了?老子是天明哥的人!你敢动我就是跟天明哥过不去!”
“我管你是天明的人还是天王老子的人!”一拳挥出去,小混混直直飞向吧台,“砰”一声撞在台板上,又翻滚到地面。趴在那里叫都叫不出。
吧台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砸了一地,汁液飞溅,当即酒香四溢。
旁人没料到他出手如此又快又狠,呆呆看着,竟没人上前帮手,更没人敢去搀扶起那跌倒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雷霆眼睛喷着火,大喘着粗气,回身操起酒瓶就要砸下去。丁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雷霆!别闹大了!对孩子不好!”
雷霆看看丁冉,强压下心头恨意,走上前扯着头发将那人的脸拉起来,酒瓶对着鼻尖轻点了点,冷冷“哼”了一声,一松手,任其鼻涕一样软软瘫到地上。酒瓶“啪”一声砸在其头顶两寸的位置,轰然粉碎。
出了门,雷霆看着垂头丧气的两匹马,气不打一处来。他气的不是冒充成年人混进夜店惹事,而是不该把丁冉牵连进来,还受了伤。于是重重喷出口闷气,对阿坚一挥手:“把他俩押回去,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出门!”
大马小马还要说什么,丁冉在雷霆背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话。双胞胎老实地垂下头,蔫蔫“哦”了一声,跟着阿坚转身走了。
雷霆一回头刚好瞥到丁冉的小动作,又是恼火又是心疼,抓耳挠鳃嘟囔着:“你你你,你就惯着吧!”
丁冉哭笑不得,也懒得计较。
这边都告一段落了,酒吧的主人——天明哥才姗姗来迟。
天明哥便是细爷的独生子岑天明。人有些消瘦,脸色苍白,眼皮耷拉着,一副半睡半醒的窝囊样子。
见了丁冉,天明赶紧陪不是:“阿冉,真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都是自己人,纯粹是误会!至于丁爷那头,你看是不是……丁爷一直疼你,要是因为这个,惹了他老人家不开心,我也不好做。老爸又会骂我办事不利,你知道,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整天骂我没本事啦。”见丁冉嘴角带伤,赶紧招呼人,“快快快,拿药膏来,帮丁少处理一下。”
丁冉赶紧推辞,说是小伤,并不碍事,无奈天明执意坚持,也只好由着他殷勤。砸了人家场子,又伤了人,丁冉心里也过意不去,当即表明态度:“天明哥你放心,都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我不会拿这种琐事劳烦干爸的。”
雷霆却毫不客气:“天明,出手伤了你的人,对不住。今天这边多少损失,算我的!”
“不敢不敢,小意思。怎么能让雷堂主破费呢。”天明赶紧赔笑,“以后大家多沟通,多合作,相信会省去不少误会。”
雷霆火气还没全消,直言不讳道:“天明,别怪我多嘴,你们做白面生意的,要讹到小孩子头上,也未免太缺德了吧?”
天明苦着脸叹了口气:“唉,这盘生意看着有利可图,其实难做啊。风险极大,抓住就是十年八年。还有好多兄弟自己也染上了毒瘾,赚的还没吸的多。人人都觉得散货来钱快,一本万利,岛上三家帮派各自找路子进货,搞得市场饱和,于是就互相压价,抢市场,抢生意。一来二去,谁也没得赚。”
听见这话,丁冉脑子活络了起来。从泰国运送毒品来岛上,同生会一向是占大头的。其中又以罗家首当其冲。这罗啸声……未免过于能干了些吧!
天明的牢骚没完没了:“看看我老爸,当年也是和丁爷、七爷、九爷一起出道,一起打天下的,眼光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如今那三位都称霸一方了,他自己还跟个马仔一样到处拉皮条、散白面,惭愧惭愧啊!”
听见细爷被儿子这样数落,现场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雷霆赶紧调转话题:“对了天明,前段时间你小儿子满月,听说细爷操办得很热闹啊,我正好有事没去成。要么改天我请吃饭,顺道把贺礼补上。”
“啊?这……倒是不必了,不必客气……心领了!心领了!”天明脸色有些古怪,一叠声推辞着。
丁冉嘴角上过药,两人离开了“鹿角”。刚上车,又接到了唐尼的电话:“雷先生,我刚刚潜进了昏迷那家伙所在的病房……”
“你不是去杀人了吧?”雷霆一惊,高声询问。
“没有。不过有人要杀他……”
“人呢?”雷霆更加急切,“死了吗?”
“嗯……被我给救了……”
Chapter 54 三金影帝雷朝伟
四方道,小白楼,砖石结构的墙壁在月影下通体透着寒光。
踢踢突突脚步纷乱,绕着旋转扶梯上了楼,小弟们自觉坐到外间沙发上打屁聊天,雷霆叼着香烟,带着一路烟尘火星撞进会议室,出现在唐尼面前。
“你详细说说,到底什么情况?”雷霆带着未消的余怒,两口吸尽了整支烟,喷着浊气迫不及待问道。
唐尼踮起脚尖轻移到门口,附耳上去听了听外面动静,又掏出个微型电磁干扰器对着门缝四周照了个遍,这才一闪身来到雷霆近前,小声讲诉道:“我本是想过去医院摸摸底的,一方面看看这人真假,一方面看看病症真假。为了得出准确信息,我分不同时间潜进去过三次,在最后那次,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就留意观察了一下。”
他举起手机,调出视频片段,展示给雷霆。
第一条是从某个小洞里拍摄的,一名身形偏瘦的男子,身穿白大褂,帽子口罩几乎遮掉了整张脸,正快步走进病房,身边没有护士陪同,也没带任何医疗工具或巡视用品。第二条是从正上方俯拍的,那名医生打扮的男子果断拔下了插在病人鼻腔中的氧气管,并在转身离去时,无意掉落了一团东西。
“等他一走开,我又把氧气管插了上去,并捡回了这个……”唐尼将一个透明塑封袋递给雷霆。
那是一只半旧白色手套,边缘处有黄丝线绣制的简单图案,正是天王里某间小赌场的名称缩写。看款式,应该是荷官使用的。
“丢他老母!这简直是……拿崔放当白痴耍嘛!”雷霆气得笑了出来。
崔放刚把军火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找寻到,就有人前往暗杀,还留下了与义字堂口有关的线索,摆明就是要栽赃嫁祸。不过,以崔放听风就是雨、不会拐弯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相信!雷霆拿鞋底反复碾搓着烟头,思索道:“现在看来,躲也躲不掉,杀也杀不得。只好……豁出这张脸皮,去闹一闹了……”
“雷先生,我就知道您会走这一步,所以……”唐尼眼神阴郁,嘴角裂成长方形,尴尬一笑,“我顺便帮您偷出来了这个……”厚厚一摞放到桌上,原来是那家医院的医护职员档案影印本。
雷霆呲起獠牙拍手道:“白狼不愧是白狼,靠鼻子打天下,嗅觉就是敏锐!”说完看也不看胡乱往本子上一指,“就这个吧,看谁倒霉。”
唐尼低下头去,小声念着不幸被点中者的简介:“姚道枚,脑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里岛本地人……”
东三条大道,丁府,夜色朦胧,整座宅院都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丁冉一个人抱膝窝在一楼小酒吧间的沙发里,捏起只空杯子,望着通往后院的窗口出神。院墙边有个微缩版的篮球架,小时候总觉得它高不可及,现在却一伸手就可以轻松摸到篮筐。
原来人长大了,周围的世界就会慢慢变小。
“丁少,还没睡?”阿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望着丁冉红肿的嘴角关切问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丁冉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没事,误伤。”他轻弹了两下杯沿,发出清脆作响,“阿仁,过来坐。”
沉默一阵,丁冉没头没脑地发问:“阿仁啊,你对毒品这东西,怎么看?”
“毒品?这个……”反黑英雄立刻进入了角色,“贩毒来钱快,风险虽然很高,但是利润也大。干上一票就够吃个一年半载的。听说很多大哥都是靠这个起家的。”
“是嘛,我倒觉得……毒品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卖的人是拿命换钱,买的人呢,花了钱也终究会丢了命,到头来都被毒品所害。”丁冉似笑非笑。
“也对也对,”阿仁立马见风使舵,“多少瘾君子被毒品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黑心钱赚了也不安生!毒品真不是好东西!”
丁冉举起杯子,挡在眼前,透过凸透镜一般的圆形杯身望过去,阿仁的脸孔如吹气球般膨胀开来,十分滑稽,忍不住扑哧乐道:“阿仁,我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洗漱干净上了床,每日一例的睡前通话中,雷霆详细打探着丁冉的行踪:“阿冉,明天有什么安排?”
想着那小卷毛如今愈发放肆了,事无巨细都要一手掌握,丁冉闭着眼睛懒懒答道:“干爸返岛,爷叔们搞接风宴,难道你不在邀请之列?”
雷霆听出其语气中的隐隐不满,贱兮兮笑道:“自然在的。就算没人请我,我也要去!我们冉在哪里,我的腿就要不受控制地往哪里迈,管也管不住!”
“嘿嘿!”丁冉学着雷霆的粗嗓门,干干假笑两声,示意自己对这种类型的讨好根本不感冒。
不过任他多冷淡的表现,听到雷霆耳朵里也全都是甜言蜜语。老大忙不迭向老大的老大汇报道:“处理掉这批军火之后,还要去搞定崔放那块老木头,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
丁冉有一搭无一搭应着:“我也是……”
雷霆自顾自调笑起来:“要是我忙昏了头,来不及给你打电话,可别太想我啊!”
丁冉淡淡回他:“你也是……”
“还有,上次刘司长批下来的赌船牌照,已经到手了!”雷霆难以掩饰由内而外的兴奋之情,“等和俄国人交易的钱到手,正好可以去欧洲订购新船。到时候每日公海里头走一遭,网罗一班豪商巨贾,称霸海上赌场业,大把赚钞票!再过不久,就可以买下四方道一号,和你一起安家落户了!阿冉,我好期待那一天啊!”
丁冉迷迷糊糊嘟囔着:“我……也是……”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高级动物们也都进入了躁动的季节。
阿仁开车,丁冉与刀师爷气定神闲靠在后座里,缓缓开向西区某条大元帮势力控制下的旧式小街。
街道窄而拥挤,卖水果与小食的摊贩将生意做到了路当中,地上遍布包装纸和食物残渣,杂乱不堪。旁边的旧式唐楼破旧失修,墙壁斑驳得早已辨不出本来颜色。
一道阳光晃过,丁冉不自觉遮住了眼睛,指着四楼某扇窗子,好奇地问道:“刀刀你看,大白天窗子上贴满反光纸,不知搞什么名堂。”
刀师爷高深一笑:“自然是内有乾坤了。这一带是新旧区交接,三不管。听说许多居民楼里藏着制砖工厂。”
“哦?”丁冉瞄了瞄前座里看似专注开车的阿仁,故意抬高声调,“红砖还是冰砖?”
刀少谦身体前倾,一下下扇着凉风:“吗啡砖呐!学名叫海洛因碱,警方叫它‘四仔’。”一辆大货车从旁边轰隆隆驶过,噪声掩盖了对话声。刀刀直等到重新恢复安静,才接着闲话道,“纯的海洛因碱直接吸会死人的,都要掺淡了才行,压制成砖形好带货。制作好的吗啡砖纯度依旧很高,一般买主会掺进去一点葡萄糖或者蓝精灵。也有无良奸商往里头掺墙灰,利润更高。”
丁冉轻笑一声:“怪不得叫做黑社会,从商品到手段,无一不黑。都不明白货好才有回头客的经营之道吗?”
刀少谦故弄玄虚地高声叹着气:“唉,所有巨大财富的背后,无不隐藏着罪恶。黑社会确实很黑,却也黑不过公然以代表民意自居的政府去。和卖官鬻爵、翻云覆雨的政客相比,黑道大哥们简直就是谦谦君子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政府就是最大的黑社会。”
丁冉听他一本正经长篇大论着,又想到此刻的詹士汤总督察正守在监听器那一端,专心致志收听着,即便难以认同也无法反驳,这画面真是滑稽至极。一时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幸亏刀少谦及时用折扇遮住他的脸,才不致破功。丁冉整理情绪继续着话题:“怪不得黑社会和警察都拜关老爷,原来是一家人。整日缉毒反黑,打倒一个毒贩,又有别的毒贩跑出来。整垮一个社团,立刻有别的社团做大。说起来,同生会,大元帮,小和兴三家,都是从金三角土皇帝‘拿猜’那里进的货,只要堵住源头,难道还禁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