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神仙吧。既然自己可能死而复生,那爸爸会不会也回到了三十年前,从头再活一次呢?
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血腥之路吗?还会不则手段的将干妈抢过来吗?还会在明知干妈会生气的情形下,跑去将小凤姐的演唱会一连四场全部听完吗?还会将丁非呵护于手心,养成一株温室娇嫩的小花吗?
如果他重生回去,就可以阻止很多悲剧的发生,亲生父母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变成孤儿。若是那样,这段与丁爷的父子缘分,也就不存在了……
看到丁冉脸上一副无比失落的神情,雷霆想帮其纾缓情绪,于是故意逗他:“怎么啦,是我你很失望吗?哼哼,其实不是我,是……”他将卷毛捋了捋,按平,梳成个分头,又抽出支烟叼在嘴上,拇指食指捏住眼尾和下巴,向中间挤去,压出细细几条鱼尾纹和深深的法令纹,神髓像极了丁爷,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责备:“阿冉,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懂得照顾自己,睡觉还跟只小猫似的,挤在角落里……”
丁冉先时淡淡望着,眼神里些许嫌弃些许无奈,忽然,嘴巴紧紧抿住,眉毛拧到了一起,费力憋着,却没憋住,眼泪扑簌簌涌了出来。
雷霆见状赶紧松手,笑容和香烟一起掉在了地上。本想把人逗笑,却反把人逗哭了。急急跑上去,手忙脚乱在人脸孔上胡乱擦拭着。
丁冉不理他,将毯子拉起来遮住头脸,严严实实包裹住自己,躲在里面无声无息微微抖动着。雷霆跪靠在沙发前头,好似母亲哄婴儿一般,很轻很轻地隔着毯子拍打在丁冉背上。
好半天,丁冉恢复了平静。雷霆试探着掀开毯子一角:“好了好了,再闷就真的长毛了!”
丁冉没好气地将手打开,又想抬脚将人踹出去,却不经意想起梦中丁爷的话,于是裹着毯子坐正,居高临下对着沙发底下的雷霆默默瞪了半天,叹了口气:“唐尼有消息吗?”
谈到正事,雷霆脸色沉重了几成:“今天上午一到美国,就按照你的指点,杀去了伯格办公室。没人,里头很乱,仿佛被洗劫过一样,根本没找到丁爷的遗嘱。又去了他两处房子,都好久没有人住了。看来……罗家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丁冉烦躁地扯下毯子,撇在沙发上:“形势复杂,一切都很难说。让唐尼别回来,暗中查查还有哪些人找伯格。”他站起身,飘到书桌旁,对着罗啸声那份犯罪证据出了神。
雷霆凑到窗口打了两通电话,回头劝丁冉:“再睡一会吧,时间还早。两天没合眼,是人都挺不住的。”
丁冉将目光收回来,恍惚着摇了摇头:“恐怕这里岛之上,有好多人要睡不着了……”
窗外,整座城市漆黑一片。
Chapter 78 暗流
丁爷一去,里岛霎时间风云变幻、暗潮浮动。
从东一条大道同生会总部,到东三条大道丁宅,整个东区大大小小的堂口,无一不被警方加派人手重重戒备了起来。每日冲锋队,便衣,交通警频频出没,严密监控着蠢蠢欲动的社团分子。甚至万年老二大元帮和天高皇帝远的小和兴,也被牵连了进来,成为重点监看对象。
雷霆发觉,那些设置在关键地段,由东区警署发起的繁琐稽查,似乎都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往往他的车一出现,就极有默契地挥手放行了。反观大华、崔放几人,各个都不厌其烦地仔细盘问,生恐有一点疏漏。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全是经总督察詹士汤授意的。偌大个里岛,各种社团帮会,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警察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与其花费时间精力去各个击破,不如扶植个够精明、有本事、懂分寸的能人,以黑治黑、坐享其成,才是上策。
当然,其中也有丁冉的部分功劳。当时私下达成协议,助其扫荡掉岛上三分之一的毒品拆家。如今丁冉做到了,詹士汤眼看仕途坦荡,自然是投桃报李了。
纵然处处方便,雷霆依旧无法放松警惕。事发当天,若不是阿坚错将“刘德华”取了回来,搞得自己耽误时间,死皮赖脸拖住丁冉,恐怕他早坐上那辆一去不回的冤鬼车子,与自己天人相隔了。只是想想,就后怕到浑身是汗脊背发冷。
从前丁冉是最讨厌身后跟着尾巴,尤其痛恨被人时刻盯着。这次不知是学乖了,还是体谅雷霆,竟任由雷霆的手下每日保护在身边,不再甩了人偷偷溜掉。
丁爷的葬礼定在七日后,这几天,除了要应付杂七杂八的外人,还要时时守在医院,看顾着丁非,整个人熬瘦了一圈,精神也很差。
丁非打从醒了之后,人便痴痴的,偶尔有些神经质。饭送来了就吃,不送也不知道饿。睡得极不踏实,常常闭上眼睛没一会就自己惊醒,不知想起什么,开始默默掉眼泪。哭得乏了,再次昏昏睡去。丁冉不得不将大量时间花在医院里头,不管罗啸声表现得多么情真意切,如今再不能信任了。纵然丁冉不在的时候,也留下足够的人手,看着丁非,更顺道监视罗家人。
雷霆担心丁冉从早到晚对着病人会心情压抑,总想方设法拉他出门散心。夜里从医院一出来,就看到雷霆的小弟等在门口,说是大哥有命令,一定要把丁少接去,否则请吃老拳。
丁冉经不住软磨硬泡,听说刀师爷也在,正好有事商量,便半推半就懒洋洋跟了过去。
目的地是东区新开的一家高级会所,装修豪华气派,收费昂贵,却很热闹。老板与雷霆有些交情,便再三请他过去坐坐,一则捧场,二则也借着其身份,撑撑门面,省得一些臭鱼烂虾上门捣乱。
雷霆知道丁冉喜静,于是在楼上开了间包厢,把小弟们放出去唱歌跳舞,自己边喝东西边等着。谁知丁冉蜗牛一样,久等不来,雷霆有些坐不住了,拎着瓶酒信步出门,斜倚二楼半人高的栏杆上,透过楼底大厅喧嚣的人群,紧盯着大门口,几乎望眼欲穿。
他身材高大,肌肉紧实,衣着有版有型,气派得体。一头神气的卷毛梳得整洁光亮,惹得角落里嗅觉敏锐的美艳尤物们频频侧目。
丁冉几乎是悄无声息飘进来的。一身黑色运动衫,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低头小心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游走,与这场内浮光摇曳、活色生香的暧昧气氛格格不入。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雷霆看来,那整个人无比的出尘脱俗,清新宁静。
不知哪里钻出个穿着低胸背心,裹臀短裙的妖冶女人,笑嘻嘻主动凑近丁冉,摆明想要搭讪。浓重的香粉味道熏得丁冉倒退了两步。
这些女人,与其说是出来玩乐,不如说是出来觅食的。专门盯住那些帅气多金、小有风情的男士,谈谈情,做做爱。她老早就瞄准了二楼栏杆上头那个神色凛冽眉目俊朗的有型卷毛。随着丁冉的出现,雷霆眼神一亮,便知他等的人来了。于是妄想接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弟,借此与雷霆搭话。
丁冉一路双手插在口袋里,对旁边出现的闲杂人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女人自来熟,试图伸手勾住丁冉肩膀,套套近乎,却被其一抽身灵活躲过,分毫也没碰到。
带着一路娇滴滴的笑声追上前,正欲说什么,却发觉周遭气场陡然冰冷——雷霆不知何时从楼上冲了下来,横在丁冉身后,阻住去路:“你想干什么?”小弟们瞬时围了上来,气势逼人。
那女人一愣,似乎看出点什么门道,赶紧识趣地讪笑道:“我可没对他做什么,聊天而已。我对年轻的学生仔不感兴趣。其实……”媚眼含春,“我刚刚是想问他要你的电话……”若是一般男人,定已上钩了。
谁知雷霆不悦反怒,亮出獠牙冷哼一声:“那就更不能容忍了!”回手一摆,“丢出去!”
小弟得了命令,不管如何怜香惜玉,也只好语气不善地推搡着:“走吧,出去,别看了!”
雷霆沉声质问:“什么叫丢出去?”
见老大真动了肝火,几人顿感汗毛直竖,当即七手八脚将女人拎了起来,扯着出了门,一二三干净利落地丢到了大街之上。旁观人群发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却在雷霆怒目扫视之下,收敛声响各自散去,大厅转眼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而丁冉则一路目不斜视,任凭雷霆把下面搅得天翻地覆,都好似与他无关一样,匀速上楼,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打着哈欠。
看着丁冉粉色的小舌头在口腔里打了几个转,慢慢隐去,雷霆噔噔噔几步窜上了楼,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瞬间由凶神恶煞变作了摇尾哈巴狗,哈巴狗邀宠道:“冉,总算来了。想我了吗?今天乖乖吃饭了没有?累不累?昨晚睡得好吗?”
满腔殷勤心意,却被丁冉一句反问彻底冻结了:“刀刀呢?”
雷霆苦着脸,黏在对方后背上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蹭了半天,才不解气地将人带进包厢,去见那个可恨的刀师爷。
见丁冉进来,刀少谦早有准备,取过电脑调出资料,与丁冉一起研究讨论起来。被视为无物的雷堂主只好可怜巴巴蹲在一边,一会帮丁冉倒酒,一会帮丁冉捏肩,寻求一切表现的机会。
在里岛地界上,曾经发生过几起与炸弹有关的案件,而那些有能力制造炸弹的涉案人员,都被刀刀一一整理出来,有的还在服刑,有的出逃国外,有的神秘失踪。
在这些高智商罪犯当众,丁冉发现一个叫查谭的男子,英文名鲍姆查,是个化学博士。他制造的炸弹与阿申形容的十分相似。
丁冉一向心细如尘,记性也好。那日去雷霆家给大马送最新型号的电脑,旨在奖励其在化学竞赛中得到了亚军。闲聊中,小马曾嘲笑哥哥输给了一个女生。原来化学竞赛的冠军是一名叫查婷婷的女孩。大马愤愤解释说,查婷婷的爸爸可是名化学博士,虎父无犬女。若是有麻将牌大赛,自己铁定要夺冠的。
想到这,赶紧打给大马。一问之下,那个查婷婷已经几天没来上课了,老师也联系不到她的家人。丁冉与刀刀对视一眼,知道凶多吉少。如果不是被绑架,就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怕抽烟空气不好,包厢门是敞开的。一众男女打从门口经过,呼呼喝喝疯疯癫癫,很明显都是磕了药的,神志不清,走路也东倒西歪。雷霆循声望过去,忽然皱起眉头,目光追着跟出去好远。这一群人里,有几个熟面孔,让他惊讶又疑惑,连带生出了某些念头。
丁冉淡淡扫过一个白眼,手肘撞撞:“看谁呢?眼珠都快弹出去了。”
“后头那个长毛,好像大华家的灵仔。 不过,怎么会和她混在一起呢……”雷霆自顾自嘟囔着,忽然醒悟丁冉话里带着的酸味,当即喜不自胜,抬手遮住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们冉,什么都看不见。”
丁冉不肯跟他胡闹,转头不理人。雷霆卖过了乖,正色招来小胡子胜中,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大通。胜中脸上表情一会是不解,一会是震惊,一会是顿悟,最后点点头,带着两个小弟出去了。边走边小声吩咐:“你去搞点无色无味的来,一定要用上就发情那种……”
丁冉手底下翻看着刀刀电脑上的资料,不忘随口感叹:“你老板越来越奸诈了,什么阴谋诡计都想得出。是你教导的吧?”
刀刀坐得四平八稳,整整自己的亮白褂子,举扇喊冤:“这算是抬举我吗?受不起啊丁少。奉劝你也多留些心眼,雷老板今非昔比了,改天该把你也算计进去喽。”听得雷霆在旁边卷毛都根根绷直了。
丁冉不以为然:“我的就是他的,不用算计。要什么都给他。”说完赏赐雷霆一个清爽笑容。
“哧哧哧,”刀刀鬼笑,“都给?要什么都给?”雷霆也跟着鬼笑。
丁冉当即反应过来,冷眼撇过:“刀刀,赶紧滚回外岛,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去!”
又坐了一会,见丁冉精神不济,雷霆便主动送他回家去了。一上车,又黏糊过来,动手动脚。丁冉烦躁地挡开:“别搂着我,一靠近了就犯困。”
雷霆老不正经:“犯困了?这是在暗示我吗?是吗是吗是吗?”
丁冉不耐地“啧”了一声,忽然心中一暖,幽幽笑了。这样关键的时刻,自己心中急躁,恐怕雷霆心里,一定是更加急躁的。可是那家伙却时时关切着,不肯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忧色,生怕影响自己的情绪。那样一个大咧咧的人,遇到自己的事情,竟也如此细致入微,多少难得啊。
远处的夜空里有什么光闪烁了一下,烟火般明亮,伴随着似有如无的响声遥遥传来。丁冉只觉得眼睛一花,便靠在雷霆宽厚的颈窝里,沉沉睡去了。身体被胳膊有力地搂抱着,无比安稳。
车窗反射着路灯,光影流转。炫目的金黄色飞速滑过,渐远,渐远,晃过深邃的夜空,流星般坠落,沉寂于东区某间小仓库里。火焰砰一声腾空而起,在半空燃尽,化成暗红色的飞灰飘撒下来。
仓库门口伏倒着三个人,一人被飞溅的碎石砸在额角,血流满面、不省人事。另两人朝下趴着,不住扭曲呻吟。有脚步声沉重而慌乱地逃窜而去,踢踢踏踏。
早在被绑架到这间屋子,被逼制造炸弹时,鲍姆查就明白,一旦那些人的计划得以实施,等待他的下场只有杀人灭口。和这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他的对策。在制造炸弹是,故意扣下一些多余材料,趁人不备放在塑胶瓶里,制造出了难以发现的简易炸弹。
今日那些人一回来,鲍姆查就趁开门的功夫投出炸弹,借着爆炸的威力,夺路而逃。他身上既没手机也没钱,穿的还是那日早起的拖鞋。周围建筑都差不多摸样,半个人影也没有。摸黑转了好久,总算找到条明亮些的巷子,刚想跑出去,前头传来阴森森脚步声响,随即现出两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转身要逃,后路也被堵死了。看来这些人是跟了他好一阵的,有备而来。
“别过来!”鲍姆查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挥了挥手里的塑胶瓶,“这两瓶同时投掷过去会爆炸!想要命的就别靠近!”
那些人知道他的本事,却不害怕,只装模作样举起手:“OK,OK,查先生,我们不动。我们的目的是救你,不是害你。要知道,你若被追上了,一定没活路的。不如跟我们走,还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说着掏出手机,按下按钮,扬声器传出一个女孩略带哭腔的喊叫:“爸爸,爸爸,快点来啊,我和妈妈好害怕!”
“你们……不是罗老板派来的?别伤害我女儿,让我干什么都行……”鲍姆查颓然跪倒在地上。装有危险液体的塑胶瓶子脱了手,向黑乎乎的墙角滚去。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手推车和行李箱握在一双双肤色各异的手里,轮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飞速旋转着,发出有节奏的碾压响声。纽约飞来的旅客陆续抵达,机场大厅里人头攒动,混杂着各种香水,烟草,肉体的复杂气味。
阿坚接到雷霆指派,带人到机场迎接从纽约返回的唐尼。左右无事,拉着两个愣头青小弟在休息区玩起了猜硬币扇耳光的游戏。但凡涉及到赌,以他的运气,总是无往不利的。于是小弟们被连环耳光啪啪啪地扇来扇去,清脆响亮,脸颊红肿,惹得路人各个胆战心惊。
等了许久,也不见唐尼影子。或许那家伙嗅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危险气息,飞天遁地而去了。忽然,阿坚在人群中见到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一会,挥手亲切大叫:“阿亮!阿亮!”
被叫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听不见一般,脸色漠然地从他眼前经过。反而是那人身前身后,许多狐疑而厌恶的目光相继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