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好吧!”
“所以我们只能——尽快把他搬出去!”
第14章
房间,因为门窗紧闭而显得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床边的妇人取走床上躺着的人额上的毛巾,放在一边的脸盆里洗洗拧干折好,重新放回躺着的人的额上。
结束了一系列动作,那妇人便痴痴坐在床边,抓起床上那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哭红的眼里尽是疼惜:“可怜的孩子,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许是躺着那人实在睡得不是很安稳,放在妇人手中的手微微动了动,发出格外沙哑且虚弱的声音:“张……姨?”
“你醒了?”张姨陪在边上,见陆忆文作势要撑起身子便过去扶他,“你,你的……伤啊,我刚给你清理过,还是躺着好
……”
伤?陆忆文想着,身下便随着自己的动作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前的事青像深深烙印在身上的鞭笞,不断地打击提
醒着他不可磨灭的事实!
“我……”陆忆文呆滞地看着被面,这里是张姨的房间,是她将自己偷偷带出来的?也就是说,她都知道了……
“张姨……我……”陆忆文不知如何开口,张姨一直待他如己出,如今见到自己被……她要如何想?要是被其他人知道…
…
张姨取过一件外衫披在陆忆文身上:“你别难过,少爷那是酒后乱性,看错了人,以后我们就当没发生过,阿?”
看错了人?原来张姨以为这是陆少游强迫的。
算了,反正他已经什么都不欠陆少游了。
陆忆文突然想起在城门口等自己的吴老板:“张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张姨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强烈的阳光直射进原本昏暗的屋内让陆忆文一下子眯起了眼睛,“你躺了一天了
,吴老板早走了。”
“走了……?”
“他等不到你,原本还派人来问问的,我来你房里看看你是不是不走了,结果却……”张姨再次痛心疾首地捂着自己胸口
两行眼泪收不住地往下落,“忆文你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没想到……”
“张姨,你别这样想……”陆忆文看张姨现在这样,心里不免也难过,但发生了就改变不了,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未来
。
现在吴老板那里是没希望了,自己用了所有的钱来赎身,要想走出这里就有像吴老板一样赏识自己的人是很难的,但即便
如此他要走的心事不会变的。
这件事情不能拖,他的包袱里还有些碎银子,只要出了这景德镇,他有手有脚,就算到哪家酒馆饭店里去当小二也是好的
。
“忆文,你以后……”
“我要走的。”
“走?吴老板已经不等你了,你身上也没有再多的银两,你能走到哪里去?”
陆忆文抓紧身上的衣服收了收,遮住胸口青紫的瘀痕,“张姨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自暴自弃的。”
“忆文……那时你还小,这么些年了,你还……”
陆忆文打断她的话:“张姨,我今日就走,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刘伯也不行,尤其是少……”陆忆文顿了顿,“陆少
游。”
陆少游,是陆少游,他陆忆文再不会称呼他为“少爷”,自从他赎了身开始他们就是平等的,而现在他也没什么好谦他的
。
知道陆忆文的脾性,决定的事是不会动摇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张姨也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得退一步:“那
你也总得先歇息着,等伤好些了再离开,现在这样恐怕下床都困难哪。”
“这……”陆忆文珉了珉唇,松开后是月白的唇瓣,缓了很久才转回血色,“那好吧……但你千万别说出去。”
“你放心,我不说,我就当你已经走了。”
“嗯。”
时间正值晌午,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丹桂飘香,太阳被头顶一大块云朵挡住,估摸着再过些时间就有雨水要下来。
“忆文呢?”陆少游躺在院里的躺椅上,问身边的下人。
“好些日子没见了。”
“大概又被老爹派出去做什么狗屁生意了,”陆少游翘着二郎腿,神清气爽,“真是的,也不看看忆文到底是谁的人,每
天借来借去的,以为他是东西不成。”
“最近吴老板刚走,老爷似乎要带夫人去承德游玩,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承德?那有名的不是避暑山庄吗,大秋天去什么去……”陆少游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转头问道,“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那忆文去哪里了?”
“奴才不知。”
“不知!不知!养你有屁用!”陆少游站起来,立即走出院子,边走边对身后跟着的下人道,“给我去找,找不到就别回
来!”
陆忆文在房里重新整理了一个包袱,将一封信放置在桌上,背上包袱轻声开门出去。
他的离开没有跟张姨打招呼,当然,陆家里没有一人知道他的离开。
从后门出去,陆忆文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景德镇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他很熟悉地往东边走去,要是没记错,东边的老
李每天中午都要送粮食到城外去,他应该可以稍自己一程的。
“娘啊娘!”身后传来一个充满童稚的声音,陆忆文无心理会,但过不久就有只小手过来扯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娘啊娘
!”
陆忆文低头看去,陆鎏正张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娘啊娘!鎏儿要吃那个糖!”说着,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手里的
糖葫芦,小手摇摇晃晃得可爱。
没想到半路上会遇到这个小东西,陆忆文轻叹口气,蹲下身抱起他来:“你想要?”
“嗯嗯!”鎏儿很诚恳地点了点头,“娘给鎏儿买!”
这时,一直负责照看鎏儿的两个小丫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是歉意地看着陆忆文,一个过来接过陆鎏,边哄着边往回
走,但陆鎏没有糖葫芦不罢休,对抱着自己的丫环又打又骂,像极了年少时的陆少游。
最后陆忆文从自己干瘪得不行的钱包里摸出两文钱来买了根糖葫芦塞陆鎏手里。两个小丫环一个劲地感谢,陆鎏舔着手里
的糖葫芦,心里甜,嘴上也甜:“还是娘最好,待鎏儿多好啊,爹果然有眼光阿!”
陆忆文心里不由一阵抽动,陆少游……
他们分明已经没有关系了,但听到鎏儿喊自己“娘”,还是不由地想起陆少游平日懒散的误人子弟的模样。
也罢。“鎏儿乖,跟两位姐姐回去好吗?”
“鎏儿回家了,娘呢?娘跟鎏儿一起回去。”说着,鎏儿便朝陆忆文张开双手要他抱。
陆忆文拒绝了,微笑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那鎏儿叫上爹,跟娘一起去。”
“不行。”
“爹说,没娘的孩子很可怜的,鎏儿不要很可怜……”陆鎏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调,小嘴一瘪,眼睛一红,极度委屈还忍
着眼泪,“娘带鎏儿一起走嘛!”
“不行。”说着,陆忆文示意两个丫环带走陆鎏,“你们走吧,记住,回去决不能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是。”陆忆文虽说是下人,但时间久了在陆家说话也算是有分量。他平时不会用命令的口吻说话,想来此事非同小可,
两个小丫环连忙带着陆鎏快步离开。
只有陆鎏靠在丫环背上,连手里的糖葫芦都扔在了地上,涨红了脸哇哇地哭着喊娘,口水都收不住直往下流。
日头一下跳到傍晚,天空被大片大片沉压压的云掩得严实。陆少游在前院里等消息,派出去的下人都回来了,回来的消息
只有一条:没有。
陆少游原本是不急得,想是之前书房的事情陆忆文在回避自己,但接二连三回来的消息不免让他心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了?
越想越急,陆少游带了人就要出府。
这时,陆少卿气急败坏地走来,正巧遇上陆少游阴沉的脸色。
“少游你怎么了?莫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忆文不见了,我正要带人出去找。”
陆少卿看看陆少游身后带着的人的阵势,恐怕陆家所有的下人都被他召来了,怪不得刚才这一路都不见半额人影:“忆文
都多大个人了,能丢?”
“我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应对不过来。”
“遇到危险?你以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府的人是吃干饭的?”陆少卿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又硬拉下现在正急得跳脚的
陆少游,“忆文你就放心吧,我到是担心我那鎏儿。”
“你的鎏儿是你的事,我要去找忆文,你别吵。”陆少游松开陆少卿按着自己的手。
“别这样!”陆少卿又一次拉住陆少游,连声叹气,“我那鎏儿简直就是撞鬼了,一回来就又哭又闹说他娘走了不要他了
,但我家小碧儿就陪在边上能走到哪里去,你说怪不怪?”
陆少游霎时顿住,反握住陆少卿:“他说他娘走了?!”
“是啊,我家小碧儿明明就在边上,还说她不要儿子不要爹了,把她骂得一文不值,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给我戴绿
帽子了。”
陆少游抓着陆少卿的手不住颤抖:“鎏儿之前在哪里?!”
“在东边那市上,回来好一会儿了,你问这干嘛?”
陆忆文撒了陆少卿的手,咬着牙飞也似地跑出门去。
第15章
陆忆文将背后的包取下,甩上货运马车后面的草堆,拿过旁边放置着的蓑衣和斗笠。
“忆文阿,我看这天要下雨,你真的今天走?要是明天我也还要出城送草料的。”一边的老伯用力拉了拉稳定草堆的绳索
,问道。
“没关系,我可以的。” 说着,陆忆文便一脚踏上去,再往上一缩,人便上了去。他抱着包袱,坐在后面,可以看到马
车走过的路线。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厥。”老伯叹了口气上了车,拉过缰绳,马鞭一挥,“要是淋湿了可不关我的事,架!”
陆忆文随着马车的动作身体动了动,适应以后一手扶着绳索抓好。
远处的天空闷雷阵阵,秋天很少有这种雨势呢。
大概是因为就要下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极少,边上的小摊位也早早收摊。滚滚雷声响彻在耳边,陆忆文压了压帽沿,陇
了陇身上的蓑衣,睁着眼没有目的地看着随着马车的行径逐渐呈现在眼前的道路。
另一边,陆少游飞快地奔跑在东市的街道上,头上不断地响着滚动的雷声,像是在阻止他脚下的步子。陆少游喘着粗气,
从家里一直马不停蹄地跑到现在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不敢停下,就像似乎只要停下一步,陆忆文就会永远地离开他,
永远地见不到……
陆少游脑海里不断出现十四岁那年白雪皑皑的院里,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而他正对自己微笑着,身影却渐行渐远,逐渐
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忆文,别走……
陆少游不断在心里呐喊着,但脑海中挥散不去的身影还是最终消失了,而那个白雪皑皑的院落成了一条无底深渊,里面是
同样黑暗的世界。
同样,在那个无比黑暗的世界里不断地有雨点打击下来,打在人身上分明没有感觉,但陆少游却觉得无比得疼痛。此时才
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也在下雨,豆大的雨点急匆匆地连成了雨帘,身上不知何时早就全身湿透了,眼前的道路随着雨点的
下落起了类似于白雾的一片,看不清远处的事物。
“忆文!!!”陆少游停下脚步,撕扯般对着前面叫喊,脖颈上的血管都随着喊声硬挺着。
而似乎是回应他的呼喊一般,白茫茫的前方,有一个点在前行,陆少游似乎都能从杂乱的雨声中分清那是马蹄声,也同样
能从这白茫茫中分辨出车上的人就是陆忆文!
陆少游疯了一般跑像那里,边跑边引起马车的注意,歇斯底里地喊陆忆文的名字。但距离太远,眼看着马车要出了城门,
他还是无能为力,被雨水打湿的黄泥早已粘在了他的裤脚。陆少游一向自明清高,和陆忆文难得一同逛街也不忘炫耀一下
自己的人气,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狼狈,而他的这些狼狈都是为了留住一个人。
陆少游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像灌了铅一样,越跑越慢,远处慢慢离开的马车也随之越来越远,感觉再也见不到陆忆文一
样,以前的种种,两人一起的这些年在眼前一晃而过,陆少游全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走。
“忆文!!别走!!”陆少游最后朝那个方向喊去,虚脱般得跪倒在地上,两个膝盖磕进黄泥水里,衣服被雨水粘在身上
。
雨水自高空落下,“啪啪”地打击着帽沿,又很快顺着蓑笠上竹编的纹理滑落,在面前形成一条条接连不断的雨帘。
陆忆文从里面拉紧外面的蓑衣,防止雨水乘着自己不注意偷偷从缝隙中漏进来。
做好了一切防御,陆忆文才安下心来,但这场雨果然是出人所料地猛烈,像在阻止要离开的人一般,原以为不会让雨水漏
进来了,但陆忆文还是发现衣襟出有大片的湿意,并且坐下的草堆早已湿透,坐下传来的湿意更是免不了的。
最后,陆忆文还是放弃了,只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其实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不断地拢蓑衣,压帽沿,只是在让
自己找些事情做,让他不要有其他的念头,不要再去想陆少游。
眼前的雨不断地滑落,在离自己的眼睛几寸之远的地方,陆忆文把注意力尽量都转移到这里,但那晚的陆少游再一次浮现
在脑海中。
“我不在乎。”陆少游是这么说的,他以为面对的不是自己,不然就会说出来……
陆忆文想到什么,伸手在衣襟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又担心雨水把它淋湿弄破了,还是放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时候还留着它,或许陆少游说的对,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就说明自己心乱了。
但,那又如何,心乱是一回事,但即便自己跟陆少游发生那回事,他还是要离开的。
陆少游说喜欢他,陆少游说不在乎自己在下面,这些有多好都不能阻止他。因为他只是心乱了,没有同样喜欢陆少游,当
然,以后也不会,因为再也没有机会见了。
再也没有机会……
陆忆文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莫名得难受,陆少游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嚣张
,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在他那个表皮下面,他做人做事都会有度,脸皮薄得关心人的时候都是强势地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