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圆空,你出门了啊?」
走进来的年轻僧人,是千寿原本的稚儿伙伴百合丸。他笑着将手中的笼子举起来给千寿瞧。
「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别准备你喜欢的橘子。」
「咦?我们昨天晚上才决定要来这儿拜访的……」
为什么圆空会知道呢?诸兄大人也没有写信来通知啊。
「诸兄大人也好久不见了呢。」
圆空问候过便往厨房走去,千寿还来不及开口问。
「好了好了,圆空也回来啦。那么来准备驱除诅咒的仪式。」
阿阇梨大人的话,让千寿再次感到惊讶。自己还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诅咒的事,怎么大人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了。
解开千寿疑惑的是诸兄大人。
「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拥有千里眼呢。」
「喔喔,你发现啦。」
「我们没有差遣书信来,您就知道我们的来访,而且还没开口您就知道诅咒的事,这么想应该就不需要特意说明。」
「嗯嗯,您很有慧眼。不地关于琉璃他们的事,请不要泄漏出去。」
「这是秘密吗?」
千寿问着,阿阇梨大人站起身来,捶捶腰际伸伸懒腰,点点头说:「是的,这是秘密。」
「原来如此,如果被知道是千里眼的话,世人会以有色眼光看待吧?」
阿阇梨大人接着说:「他们是鬼子。」
鬼子,指的是不该被生于世上的怪异孩子。
「喔……我还以为会被当作是神明显灵而造成骚动哪!」
诸兄显露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情说,让阿阇梨大人眯起眼睛,笑说:「呵呵,这样的话就好啰。好啦好啦,圆空啊,要开始啰。」
「是上。」
「千寿,过来。诸兄大人也一起。」
正准备要移动到别的房间时,把马牵好的赖直走了进来。
诸兄大人简短地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吩咐他在暖炉附近等着。
阿阇梨大人走进佛堂,要千寿面向挂着曼陀罗不动明王像的墙壁坐下。
在如意轮寺中的加持祈祷,都是在化丽的护摩坛上进行,阿阇考大人准备的是,包含六波罗蜜的六种供品……也就是香炉和蜡烛及阏伽水,涂香,插着白菊的花瓶和摇着橘子的素洁白木台。
阿阇梨大人背对着曼陀罗坐下来,圆空陪侍在旁,琉璃王和延珠在千寿左右两边,诸兄则在千寿的后面。绕着点上涂午的香炉,各自用涂香净过身。
「我送给你的独钴杵可有带着?」
大人问,千寿指着挂在胸前的锦缎守护袋说:「有的,在这里。」
「诸兄大人有带数珠吗?」
「带来了。」
「善哉善哉。」
圆空用蜡烛将灯点亮,再把线香点起插在香炉内。
待准备工作完成后,阿阇梨大人双掌合十静下心神,念诵着「南无归命顶体本尊圣者大圣大悲不动明王悉地成就」行五体投地后便展开念诵法经。
当修法仪式开始时,千寿感觉到周遭涌起庄严洁净的氛围。打着手印念诵不动明王真言,进行求取保护的护身法,随着读经的进行,整个空间逐渐清静起来。
接着念诵: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
千寿听出这是光明真言法。
「……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担任侍僧的圆空唱和着,千寿也跟着念。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光明真言法除了可以祛病,消除罪业,拔除鬼病之外,还能够破除驱使死灵的妖术。而且透过此法加持过的砂洒在墓地上,据说可以让被恶业所困的亡者获得解脱。
念诵的方式,首先以正确念出真言千次为基本,专心一致的念诵以求与佛合为一体的境界。修行者会透过修法达成修佛的目的,修成正果便能成佛。
阿阇梨大人沙哑的声音,显示出他无私无欲的心,淡淡地反覆顺畅地念诵着真言,将千寿导向忘记时空的空灵境界。
随着呼吸洋溢着充斥五体的清香……不停在耳边重复的祈祷念诵声……念着念着心中盈满幸福感……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啊哈哈哈!」
双子中的其中一人高声笑出来。
「找——到了!」他笑着喊道,接着又有点失望地说:「什么嘛,不是魔也不是鬼,只是不成气候的生成(生灵)。人家很会玩捉迷藏的说,真无聊!」
感觉到一阵寒冷如电流般穿遍身躯,千寿想,刚才说话的是琉璃王吧?
「啊,他要逃走了!抓得到吗?抓得到吗?」这是延珠在说话。
「嗯,来抓他吧!」
「哇——呵呵呵。」
突然感到背后似乎有条线突然被扯断的感觉,千寿觉得好像从睡梦中醒来般张开眼。
双子维持跟修法前相同的姿势在千寿左右方做结跏坐姿,白嫩的小手各自打出缚利法时秘印。
「哇!」延珠了出来马上张开眼睛。「啊啊——被逃掉了!」
「抓到了!」琉璃王得意地喊道。
「啊,真的耶,抓到了抓到了!就在那!阿阇梨,在那!」
延珠开心地跳着指着琉璃王前方的地面,阿阇梨大人将放在膝旁的独钴杵取了起来。原本念诵的光明真言换成「南无沙曼达缚日啰嗒堪……」的不动明王真言,边站起身来,走向延珠指的场所。
「南无不动明王缚!」
口中念诵着着,举起独钴杵咚地用力插向那地方。
嗯 底哩底哩 唵 底哩底哩 南无沙曼达缚日啰赧战荼摩 诃嗜洒拏沙颇吒 野吽怛啰吒憾
南无沙巴达 纳婆缚 戟孥摩诃卢洒拏 驭普吒也 吽怛啰吒 哻满 唵 底哩唵
南无沙曼达 缚日啰赧战荼摩 诃嗜洒拏沙颇吒 野吽怛啰吒憾!」
手中打的印不停变化着,一气呵成念诵完正要画九字诀结束时,挂在脖子上的数珠突然发出声音断裂开来,珠子啪啦啪啦地四散各处,阿阇梨同时像被踢飞似地跌坐在地上。
「发生什么事?」
就在诸兄大喊着的时候——
「是谁!」
是赖直的怒吼声。
喀当~陆续传出窗户震动的声响,双子吓得「哇」地尖叫,跳着抱在一起。
「难不成——」诸兄大人说着,很快地便冲出佛堂往外跑。
千寿无法动弹。有什么物事缠着他的脖子,使力地绞紧,让千寿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
诸兄大人的声音吼着:「那家伙是拓尊!」
「哼!这就是下诅咒的浑蛋吗?」
赖直怒骂过后,就听见砰地揍人声响,还有一阵痛苦的呜咽声。
千寿想要挣脱紧绞着喉头的力道,拚命用手搔抓着,但是指头只触碰到肌肤。
「啊,千寿哥哥不好了!」
「役鬼来了,役鬼来了!」
「哼,赶快抓住他!」
「不行不行,要让他放开!他掐得很紧!」
「如律令!」
可是掐着千寿脖子的力道却越来越紧,变得通红的眼睛,开始看到前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正觉得刺眼到什么都看不见时,突然又急速地变暗。
全部变暗的话不就死了吗?千寿心想……
这时,有股光芒慢慢地浮现出来,在稍远处的帷幕缝隙中看到一片黑暗,黑暗的另一头有抹身影。
千寿凝神看着。
影子有三个交错着,接着有两个影子站起身来。一个是半裸着身子,有着强壮身形但却是马头人身,另一位则是牛头人身的怪异人士。
(是鬼!)
这两个鬼各自单手牵制着一个身影,从两侧拖着那身影要他站起身。
(是拓尊!)
好像被绳子缚住的拓尊,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好像在吵嚷着,被鬼拖着往黑暗深处渐渐远去……
有个笑声高声地哈哈哈哈笑了出来。
千寿只看到一位贵族的背影,朝着被拖走的拓尊,边笑着边扇着手中的桧扇。
(下贱家伙不守本分,竟敢僭越的下场就是这样。鬼友们,好好地处罚他四亿九千万天吧!)
衣着整齐的背影看来还是位年轻贵族,可是却像老人家般哑着嗓子恨恨地说话,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千寿马上闭起眼睛。
(不能看他的脸!)
千寿!是谁在摇晃着自己。千寿,千寿!还连声呼喊着。
(不能回应他!)
千寿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那贵人发出来的。
(绝对不能回应那位大人!也不能看他,不可以扣他说话!)
可是——
「千寿!」
在自己耳边叫唤的是诸兄大人?
「千寿,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快回来啊!」
的确是诸兄大人的呼唤声,伴随着摇晃着自己的动作,让千寿睁开了眼。
「喔,眼睛张开了!」
诸兄大人的脸贴近过来,千寿整个人被诸见抱在怀中,只觉得胸口和喉咙十分疼痛。
咳咳地咳出来吸一口气,喉头发出一声呻吟。
「知道是我吗?知道是谁吗?看得见吗?」
诸兄紧张地问着,千寿答「是」点点头。
千寿不知道是否能够出声,只是张着口。
「我不要紧。」
声音听来相当沙哑,只能虚弱地出声,诸兄大人眼中闪着光芒。
「太好了!太好了!」诸兄大人紧紧抱住千寿。「总算回过神来了,总算是活过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紧抱着千寿,把脸埋入千寿肩头的诸兄大人,止不住颤抖地哭出来,千寿心想:我刚才是走过鬼门关了啊?
「圆空,端些热水来。」
听到阿阇梨大人的说话声,转头看过去。
在地上打坐的阿阇梨大人,与千寿视线相对,温柔地露出笑容来,但是他的脸色看来非常虚弱。
「嗯,不要紧,只是有点累而已。」阿阇梨大人要千寿放心。
圆空送来的热水,由诸兄大人喂着千寿喝下。一口气喝下微温的水,解除喉头的干渴,这才恢复体力。
圆空小声地对阿阇梨大人说些什么,看到阿阇梨大人点点头,又对诸兄大人说:「他已经死了。」
指的是拓尊。
尸体以可怕的模样倒卧在门外。瘦得就像骸骨般,浑身都是污泥的莫样,就好像被拖拉挣扎着,睁大着眼睛,嘴巴也大张,让千寿不忍再看地转过头去。
像个幽魂般摇晃着要冲进来庵里的当下,被赶过来的赖直大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拓尊丝毫不退让地跟赖直打起来,在打斗过程中突然倒下来死了。
「曾经得到阿阇梨高僧地位的人,竟然死得如此悲惨……世间烦恼扰人竟是如此地可怕啊!」
慈圆阿阇梨大人向阿弥佗如来祈祷着菩萨的慈悲,边要把拓尊尸体的眼睛合起来,可是眼皮怎么都只合上一半,圆空只好找块布把他的死相给盖上。
「这是多么难看的死状啊……」诸兄大人喃喃说着。「看这景况好像会出来作祟哪!」说着看向阿阇梨大人。
「不会吧。」
「嗯,不会的。」
琉璃王跟延珠说。
「他已经被鬼带走了。」
「嗯,被牛头跟马面带走了。」
「小的也看见了。」
千寿开口说着,两手抱住颤抖不止的肩膀。
「那真是恐怖的光景。」
「可是,已经不用怕啰。」
琉璃王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拍拍千寿的背。
「被牛头马面抓去就逃不掉了。他们可是最厉害的狱卒呢!」
「嗯,已经结束了,千寿,拓尊得到恶报死了。他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是,是……」
钻进环抱着自己的诸兄大人胸前,千寿在这个人的悉心照顾下,总算从被诅咒的害怕里,感受到被拯救的安心感,忍不住流下泪水。
拓尊的屁体由赖直和圆空葬在庵附近的荒野中,阿阇梨大人还替他诵经超渡。对堕入地狱的人如此慈悲,千寿心想:这么做究竟能不能让那个作恶多端的拓尊感受到呢?
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后已经接近傍晚,当晚就决定住在庵里。
对千寿来说,刚埋下拓尊的坆堆实在让他觉得不舒服,而且诸兄大人明天还有工作,虽然千寿提出回家的要求,可是大人没有接受。
或许是因为拓尊最后施出的咒法所致,也或许是因为已经不需要再担惊受伯,所以千寿有点发烧,诸兄大人注意到这一点,便说:「你还在发烧呢!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在雪中行走。」
「小的只是有一点点烧,而且雪并没有下的很大啊。」千寿解释:「明天您还要上朝,如果不回去,会影响工作的。」
即使千寿这么说,大人还是不肯让步。
「这你不需要担心,我已经拜托赖直去传话了。」
「可是——」
「难不成你要叫我自己回去?」
「不是的,所以说我也一起。」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但是您的工作……」
「这你不需要担心。」
「那怎么可以。就算不这么做,为了小的已经给您带来不少麻烦,今天许多人已经有不少抱怨了。」
「不需要在意那些。」
「小的在意啊!」
「我就说不需要在意了。」
「小的不能不管。」
千寿倔强地说,让诸兄忍不住吼出来!
「工作上即使没有我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你就只有一个,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原以为诸兄会用袖子遮住脸,没想到他却像孩童抽泣般,不顾一切地呜咽起来。
千寿看到诸兄这个大男人哭泣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
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他究竟让诸兄为自己心痛过多少回了……每回遇到劫难时,让诸兄替自己担了多少心,又是如何拚命辛苦地为自己奔走……可是,他却绝口不提这些事。
诸兄再怎么着急,心中再怎么难过,都没有向千寿吐露,只是说「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的替千寿感到高兴,实际却是把苦往肚里吞,一句话也没抱怨……到目前为止,对千寿都只是温柔地笑着忍耐至今。
这样的诸兄此刻却在哭泣,把心中的痛苦通通释放出来地哭泣着。
内心深处的激动情绪不停涌现,溢满心中,千寿难过得心脏都快要裂开了。因为他是如此喜欢诸兄,喜欢到难以自已。
千寿靠近呜呜哭泣的身体,开口说:「真的很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大人的回答,肯定是以往什么都不愿说出口的原因。「对,对不起,如果让你觉得这是在责骂你,我愿意道歉。我只是,只是——」
「您为了我已经好几次,好几次,如此地伤心难过。」
「没有关系,只要你平安无事,这样就好了。实在对不住。」
「一点都不好。您尽可责骂我呀,我让您担心受怕,就请责骂我啊!」
「你顽皮的时候不就责骂你了吗?」
「不顽皮的时候也请您处罚我。」
「那样只是乱发牢骚……」
赭兄大人辩解着,千寿回话说:
「即使只是发牢骚的责骂,千寿也愿意接受。不这样,就无法替您为我担的心说道歉,也不能偿还千寿让您伤心的过错。」
「说什么偿还。」
「千寿愿意承受。不应该如此惹您伤心难过,就算如今为时已晚,小的还是希望能够安慰您。」说着说着内心的情绪更加激昂,千寿从背后抱住诸兄大人宽阔的肩膀,从后面脸颊贴着脸颊诉说:「好喜欢,千寿好喜欢您。」
「千寿,千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