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没有权利过问别人家的事情,就算问出事情真是如此,也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忙,可是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是。
「他们真的很顽皮,虽然是时常喋喋不休的娃儿,但慈圆阿阇梨大人非常疼爱他们呢!」
千寿说完,老仆瞧他一眼,「哎呀」两声又叹口气说:「说真的,我还真希望能够再寄放你们那儿一阵子。那两个顽皮鬼一来啊,就召来邪鬼玩耍,把家里的女人给吓坏了,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老仆碎碎念起来。
「上个月,他们召了邪鬼来后就放着不管,害得我四处抓着四十九只鬼。爱玩是可以,但至少要懂得收拾,每次都被念过后马——上又忘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懂礼貌。跟他们的爸马实在一点都不像。」
听到这,千寿眼睛都睁得老大。
「不过,原本这两个孩子来的时候,父亲就强调说:「他们是世间少见的鬼子」,想必也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唉,主子虽然以自己的方式疼爱他们,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可是我就麻烦啦!」
看透千寿心中的想法,特意这么说的老仆,在夕阳日落阴影照射下的身影,怎么头上好像多了角,千寿本以为是自己眼花,疑惑地再看一次时,影子映照出的只是普通的人头影子……可是千寿还是心想,或许是鬼吧?
篁大人如果真是在冥府任职的官员,在他身边服侍的就算是鬼,也没有什么奇怪。当然,能够这样跟鬼怪交谈,倒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今晚又会下雪啰。」老仆看着睛朗的天空。「小顽皮鬼。」说着便送千寿出门。
「好了好了,不要跟着去上老仆伸手从千寿肩头不知道拍落些什么。「那么你要趁早过来喔。」
说完关上门,从他的乌帽底下,似乎可以看到角露出来,可是那只是头发绑成的发髻,造成的视觉效果罢了。
跑着回到内里,向正等着自己的诸兄大人传达篁大人的回覆。
「这样啊,那就让知保送吧!之前送他们去左马寮,真是恰好。」
看到诸兄大人似乎松一口气的表情说着,千寿心想,好冷漠。
「小的还是跑一趟左马寮吧!」千寿拒绝诸兄的吩咐,说完就要走出曹司。
「千寿。」诸兄唤他回来。「你在生什么气?」
「啊?不,没有。」
「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没有,没有这回事。」
千寿虽如此说,诸兄一脸我无法接受的表情,唤着千寿「过来这里」,把走到身边的千寿拥入怀中,嘴唇贴近千寿的耳边说:「好了,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我没有在闹别扭。」
「有,就是在闹别扭啊!」诸兄大人很坚持地问:「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吗?」
「您并没有做什么让小的不开心的事。」千寿回答。
「我很在意。」诸兄大人很快地接话说。「告诉我。」
他在千寿的耳边轻咬着。让千寿感到一股甜美的战栗感穿过身躯,整个人激动起来。
「请别这么做。」千寿逞强着,却丝毫不想让步。
「这是诸兄大人无法了解的事情。」千寿说着心中更为暴躁。
「不了解,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懂不懂呢?」
听到诸兄大人合理的回话,千寿更火大,咬牙说:「那诸兄大人真的能够了解,没有父母的人的心情吗?」
「啊啊……我是很想说我能够想像……」但诸兄大人却有些结巴。「在参议那儿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情也没有。」千寿倔强地说,可是刚才的火气已经消逝,这才察觉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说话。大大地吸一口气,安抚自己还在鼓噪的心,道歉:「实在很对不起。篁大人讲话的时候感觉很冷谈,让小的有点生气。」
「那是……因为他看起来好像不想要照顾那对娃儿的缘故吗?」
「不,倒不是。」
回答时,千寿心想,好像不是这样,可是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大人好像忙着在查什么资料,所以感觉上好像是那两个顽皮鬼回家,让他觉得压力很大。」
「的确是,像他们那么爱闹……」诸兄大人苦笑着,继续说:「小孩子都像他们那个样子吧?」
「大概都像那样。」千寿把自己的经验说出来,接着又补充说:「东宫殿下的皇子们就不一样。」
「是吗,他们更加乖巧吗?」
「跟琉璃他们比起来,实在非常地乖顺。」
「那你以前呢?」
「小的是——」
被这么一问,千寿这才发觉刚才自己为何这么激动。
正如诸兄大人所言,自己刚才或许真是太别扭了。
「小的以前常常被斥责「很吵闹」。」
「大概像琉璃他们那样顽皮吗?」
诸兄大人好笑地露出笑容问,千寿回答:「小的并不像他们那样任性。」又想起什么似地补捕充道:「可是,我常被说是个爱讲话的孩子。」
「想必是个聪明又喜欢辩论的小孩儿吧?」
诸兄大人如此维护千寿,让千寿想要把藏在心底的话都给说出来。
「大家通常会斥责我的还有一句话是,因为是被养牛者养大的弃子,才会这么没有礼貌。可是阿阇梨大人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其他人都是……开玩笑也好,欺负我也罢,都是这样斥责我。」
「他们真是过份!」
诸兄大人愤慨地皱起眉头,千寿鼓起勇气继续说:「每次碰到这种事情,我就会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哭。」
「嗯……」
「越哭就越觉得泄气,所以我就学会顶嘴来代替自怨自艾地哭泣。」
「嗯……」
「曾经数度想过要逃回养父那儿,可是我知道养父并不是我的生父,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嗯。」
「最让我难过的是,听到人家说你是没人要的小孩,是被人丢在这里的。阿阇梨大人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可是当我受到冷漠的对待时,都感受到一种天底下没有我容身之处的寂寞滋味。」
「嗯嗯……一定会有这种感觉的。」诸兄大人沉吟一会,深深叹口气说道:「如果我是没有父母亲又无依无靠的孩子,又碰到身边的大人们这样对待我,肯定会想死。你刚才那么生气,是因为我把琉璃他们当成麻烦是吧?那么刚才的确是我不好,因为觉得他们太扰人,所以就把他们赶到左马寮,想到只要参议把他们接回去,我就可以省掉麻烦而觉得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做何想法。我对他们实在太坏了。」诸兄放开千寿,边站起身边说:「既然参议说不用去拜访,那么穿平常的衣服出门就好。帮我准备一下换穿的服装吧!」
「您要送他们过去吗?」
「参议的宅邸离左马寮不远,总不能让他们骑马出门去吧?」
千寿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不知不觉就露出笑容来。
「那么就牵着他们的手走过去吧!」
「我跟你一人牵一个吗?」
「是。」
「那么,我跟你可以牵手走哪!」
「啊?」
「不,能够搂着你走的话就更好了。」
「这种事情,小的做不来。」
看到千寿瞪过来,诸兄大人装傻地问:「是吗?」
「是的。」千寿答道。
两人来到左马寮,看见两个娃儿正缩在马厩边百无聊赖的模样。
「哎呀,不是有跟你们说,来接你们之前要乖乖待在马上吗?」诸兄大人故意吓他们。
「不会走的马好无聊喔。」
听到琉璃王的回答,诸兄哈哈大笑地摸摸他的头说:「嗯,是我不好,对不起。」
结果延珠拚命地喊:「延珠觉得不会走的马也很好玩!」
小孩子看见觉得自己有错而道歉的诸兄,贴心地说出来的话,让诸兄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样啊。不过,这样看着马也看腻了吧?我送你们回参议家,来吧!」
看到诸兄大人伸出手来,双子疑惑地互相看了看,让诸兄露出苦笑。
「是不是觉得千寿比较好啊?」
延珠很快地伸手抓住诸兄的手。
「乖,延珠就跟我走。那琉璃王就跟千寿手牵手,一人牵一个。」
「哈哈。」琉璃王就像小狗儿掩不住兴夺时的模样,开心地喊:「千哥哥跟我一起,哇——」
说着就拉起千寿的手,延珠也赶紧跟着做。
「诸兄哥哥跟我一起,哇——」
千寿对延珠说:「只有现在特别借给你喔。」
「啊哈,在吃醋!」
延珠朝着千寿开心地做鬼脸,诸兄大人也对着琉璃王说同样的话,琉璃王也开心地喊:「在吃醋!」
手牵手走着只有短短两町的路程,抵达小野宅邸门前时,双子脸上都露出满足时愉悦表情。
「不好意思!麻烦您开门!」
千寿喊着,老仆很快就来把门打开,双子嘴里喊着:「爷爷,回来了!」就飞奔抱向老仆的腰际。
「好啦好啦,调皮鬼回来啦!」
老仆嘴里说着,却露出开心的表情摸着两人的头,千寿心中也充满愉悦的情绪朝两人挥挥手。
「再见啰,琉璃王。再见啰,延珠。」
「再见!」
「让你们费心了。」
诸兄大人跟两个娃儿道别,千寿这才想起,对了,这两个人有帮忙制伏拓尊呢!
「我还可以帮你忙喔,」延珠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诸兄大人说。
「是啊是啊。」琉璃王也奋力地踏着脚,望着老仆说:「那个那个。」
「那个啦,就是……」
延珠也蹦蹦跳跳地思索着。
「就是那个啊,那个啊。」
「嗯。就是——」
两个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就是挤不出那句话来。
「走投无路之际就来小野寒舍吧!」
老仆轻松地说出这话,双子一脸(对对!就是这个!)「嗯嗯」地点点头。
千寿心想(这是什么意民),可是诸兄大人好像已经懂了。
看到诸兄大人表情严肃地说:「我期望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真有个万一,请您务必帮忙。」
大人说着就低头行了个礼。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千寿也跟着模仿。
门关上,走在只有两人的归途中时,千寿开口问:「门口老仆说的话,小的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嗯。」诸兄大人好像在思考什么地回答:「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有事。」
说完,便紧闭上嘴。看样子似乎不想要解释这件事。
「那么,小的就不再追问了。」千寿说完便把话题结束。
回到藏人所町屋的曹司时,有个文书箱已经送进来。
似乎等了一段时间,诸兄从文书箱中把信取出来。看来简短的书信却连续看了两、三次,「嗯——呜……」 陷入思考中。
看样子诸兄大人似乎在烦恼什么,千寿感觉这时候不应该开口问话,便安静地地整理着随意折起来的束带服装。
「千寿。」诸兄呼唤着。
「是。」千寿回头看。
「下次的舞蹈练习是什么时候?」
「啊……其实应该是昨天。该要去请问大人,下次练习的时间什么时候比较好。」
「这样啊,真是刚刚好。」诸兄大人喃喃说:「那么你就今天去,问问大人请他决定下回练习的时间吧!」
诸兄刻意大声地说完,就把千寿叫到身边,压低声音告诉千寿:
「我想到一件事,所以遣人送信给国经大人说「想见个面」,但却收到最近不要会面比较好的回音。我知道国经大人如此回覆的理由,可是有件事一定要问问国经大人才行。所以想要拜托你。以询问舞蹈练习时间为由,去跟国经大人见面,将我的问题告知大人,问问他的回答。但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的遵命。」千寿回答。
「请问,您要小的问什么呢?」
诸兄大人稍微想一会,开口道:「月见宴时的事情,请问问他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如果他说有的话,就问问他跟谁提过。」
「月见宴指的是,在业平大人家中的月见殿举办的那一场宴会是吗?」
那天的前一晚,在宫中也举办赏月的歌会,千寿虽想应该不是宫中的歌会,但还是确认地问着。
「嗯,我说的就是这个。」
诸兄简短地说着点点头,千寿说:「那么我出发了。」说完站起身来。
脑中虽然产生许多(为什么),却感觉到这话不能问出口。
诸兄大人正在担心着严重的事。肯定是跟业平大人有关系,而且还是不能对千寿讲的事情。既然如此,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专心达成任务就好。
千寿心里这么打算着,出门去见国经大人了。
国经大人执勤的中务省并没有设置町屋,工作结束后就会回家。位于左京三条的大宅邸中,有一栋是国经大人的父亲——中纳言长良大人的宅邸,国经就住在里面的对屋中。
天色已经转成桔黄色的夕阳时光,千寿对门卫报上名字和目的。
「小的是藏人所的小舍人童千寿丸,来拜访国经大人请替小的通报一声。」
门卫面面相觑地问:「是公事,还是私事?」
以往都不会问这些问题的。
「是私事。」千寿回答。
「是什么事呢?」
对方反问,千寿心想有必要这么严肃吗?但还是回答:「我来找大人商量练习舞蹈的时间。」
「国经大人现在不太方便,请您下次再来吧!」门卫说。
「这样啊。」
门卫立刻点头,千寿心想,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之前来拜访的时候,只要报上名字马上就会让自己进去,可是今天门卫却连通道一声都没有,就要自己下次再来。于是千寿做出担心的表情,询问卫卫:「国经大人是不是感冒卧病在床?」
「嗯,嗯。好像是这样。」
门卫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让千寿马上摆出更担心的表情询问:
「大人是不是发高烧了?是否有咳嗽呢?大人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我,我们怎么会知道那么详细的事。」
「那么,大人是不是暂时无法上朝了?」
「哎,哎喔,不知道不知道。总之请你下次再来吧!」
「小的知道了。造成您的困扰实在很不好意思。」
只好转身走向归途,直走到转角处,才松一口气地思忖。
「真奇怪,好不寻常,真得很怪异。」
千寿喃喃说着,抬头看赂夕阳。变成全红色的太阳恰好落到山脚,再过一小刻周遭就会变暗了。翻过墙进屋虽然是盗贼才做的事,可是要见到不肯会面的人也只能如此。只要不被别人发现,菩萨也会装作没看见吧?
「可是,穿着这身衣服可不能这么做。」
外表雪白,里面是红色的「雪下」衣服,在灰暗的天色中依旧很显目,而且如果弄脏了可就伤脑筋。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千寿改变去向,朝着不远处的诸兄大人家中走去。
「哎呀,我忘了件重要的事情。」说着便停下脚步。
拓尊死后诅咒事件告一段落,一切安定下来后马上又被召见,到西雅院参见殿下还要照顾两个娃儿,今天一整天都忙乱地东奔西跑,想想到现在还没有跟桂子夫人报告事情已经解决了。
回宅邸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要换衣服,可是还没有跟夫人报告就为了这种事情这么回去,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于是千寿决定先回到内里一趟,把自己的想法跟诸兄大人商量。
嗯……仔细想想,不跟大人商量就贸然行事,可是会被骂:「又做了危险的事。」
「哎呀,太兴奋差点做出没有多加思考的事。好险好险。」自言自语说着,赶紧跑向内里。
诸兄大人听到千寿的报告跟计划,嗯嗯地稍微思考一会。
「这么做可以吧!」
大人说的话,并不是要问千寿,而是对自己的内心下指令。
「诸兄大人您也要去吗?」千寿睁大眼睛问。
「你觉得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吗?」诸兄瞪着千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