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种就打我,放开他!”
那边没有放弃对严樊旬的攻击,严樊旬被踢得嘴角溢出了血液,像陆上的鱼一样嘴唇一张一合。
横肉似乎玩上了瘾,他不断地踩着严樊旬的喉咙、胸膛、下腹,严樊旬忍不住痛,蜷成一团。横肉和深色衣服踩住严樊旬
的脸,在砂质的地面上摩擦,接着,不断地踢向他的后背。
被这样袭击者,刚还是还在挣扎的严樊旬最终像死去的动物那样一动不动的,他偶尔小小的抽搐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
静。
“放开他!放开他!”
不知喊了多少遍,嗓子早已经沙哑,但那边的殴打依旧没有结束。
横肉踩住严樊旬的脸,指着左贤对他说:“你回去找你那个朋友算账。他不识相,你才会被老子打。”
严樊旬一点反应也没有地躺在那里,横肉往他背后加了一脚,严樊旬还是一动不动。
左贤把额头搁在地上,懊悔的眼泪低落在地上,他细微地发着抖,不敢抬头。
“求求你们住手……”
“不要再打他……”
哭泣中,稍微抬起了一点头。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过去,严樊旬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的嘴角和胸前都是血液,沙
子陷入他的手臂和脸颊之中。
没有哭也没有逃避,他只是用和以前一样的眼神看着左贤,如同海水一样温柔且一言不发的。
“呜呜……”哭泣从牙缝中溢出来,“你们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放开他……”
夜晚的路边,没有人停下脚步。
横肉又踢了几下严樊旬,严樊旬连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如同熟睡的孩子般闭上了眼睛。
横肉大约踢得累了,他留下一句“早点还钱”,就带着其他几个人往巷子深处扬长而去了。
想杀死那群男人,就算一个也好,让他们尝尝痛苦的味道。
脑中不断地这么想,现在却无法追上去。
左贤爬起来,跪到严樊旬身边,拨出叫救护车的电话。
那边的接线员声音很平静,就像自己做医生时一样,可现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无比暴躁而痛苦的情绪在胸膛中蔓延开来。
挂了电话,手指不断地颤抖着。左贤把头抵在严樊旬身边的地面上,眼泪不断地落下。
“对不起……”他呜咽着,话也说不清楚,“你以前就叫我不要逞能……我都不听……每次都害你受伤……”
吸着鼻子,就这样放声大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鼻涕和眼泪不断地流出来,呜咽的声音无法抑制。
在等急救车来之前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流泪。
“呜呜……呜……”
除了呜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左贤……”
轻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透过模糊的眼睛看出去,那个人正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
和每一个时候一样,带着温柔和海水一般平静。
他轻微地动着唇。
“别哭了……”
左贤咬住了嘴唇。
泪水顺着面颊滴落,让人体会到身在大海之中那般的咸涩逼人。
18
拿着拍的片子和报告结果站在病房外,左贤如同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一样迷茫地盯着黑色和白色相间的地方。
“肋骨虽然没有断,但是伤到了内脏,不过不严重。”
严樊旬进医院的第一天,内科给出的是这样的检查结果。
因为他身上的外伤很多,处理了不少时候。待伤口处理完毕,被送回病房,他很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夜里严樊旬醒来过一次,他睁开眼睛看左贤,因为整个脸颊都肿了起来,他的眼睛不大睁得开。
“还早,快睡。”左贤说。
严樊旬“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过去。
窗外透来银白色的月光,让环境变得更加冷。树被风吹得沙沙地响,阴影如同鬼魅的手,来回抚摸床上的严樊旬。
他的脸、脖子、胸前都是大块的淤青,手臂的皮肤上还有很多石子造成的伤口。
左贤慢慢握住严樊旬的手。
风从窗户中穿进来,把床单吹了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都相安无事,严樊旬恢复得不错,可以下床了,脸上的淤青也消了一些。
第三天晚上,他开始发低烧,第四天、第五天,低烧一直没有褪去。
去做了检查之后,被负责这块的医生告知他的膝盖有大量积水,发烧是膝盖目前出现了炎症。如果不消除炎症、处理积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爆发更严重的病情。现在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是做手术,但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如果失败的话,就
一辈子要用拐杖代替右腿了。
看着手上的X光和报告结果,左贤迟迟没有推开病房的门。
手术费用原本不是大事,帮严樊旬还清债务之后,就无法轻松地支付了。
不仅是手术,后期的恢复也需要钱,或许以前医院里还可能会出现为了救患者而不论费用的事情,但在今天,没有付清款
项,是不会进行手术的。
因为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所以在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只能靠自己去适应。
但自己没有强大到可以赚取足够多的钱,没有强大到保护严樊旬。
退一万步讲,有足够的钱为严樊旬动手术,也无法保证一定会成功。
“你让你朋友考虑清楚,这个手术要是好,以后什么事都没有,要是不好,右腿就不能走路了。”因为是一个医院的同事
,年迈的医生说得很诚恳。
“成功和失败的比例大概多少?”左贤问。
“一半一半吧,这个不好讲,看个人体质。你朋友现在刚受伤,不太适合马上手术。不过他现在一直低烧,也不是办法,
就算过几天烧退了,不知道哪天又会爆发出来,还是早点手术好。他右膝盖里有钢钉,早几年取出来就没事了。现在比较
麻烦,要开刀把积水弄出来,还要把钢钉取出来。”医生指了指X光片子说,“这里,钢钉已经和骨头长在一起了,比较
难处理。我是主张锯掉一点骨头,而不是把钢钉留着,不过这样危险性会大。”
左贤没有回答,他只能感到不断袭来的恐惧。
“这个等他醒来了,你和他说,你是医生,又是他朋友,比较好。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出过车祸吗?”医生问。
左贤顿了一下,说:“从屋顶上摔下来过。”
“哦……那有好多年了吧。”
“十年有了。”
“他这个积水不是一天两天,膝盖大概一直都不舒服,要是早点来医院就好了,现在有点晚了。”
“他这个人不大抱怨。”左贤说。
并不知道严樊旬的痛苦,他也从来没有说过。
十年没有见过面,见了面之后也没有完全地了解。
现实的残酷永远胜过想象,痛苦和无助的心情持续交织着。在这种情况下,光靠信任和爱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就是这样的无奈一点一点地构成了人生。
高中二年纪的时候,严樊旬是为了躲避父亲的殴打才爬上了屋顶,他的失足也大部分是因为那个男人。
自己是跪下来求父母,父母才答应了替严樊旬付手术费的。
当时觉得很奇怪,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就没有人关心严樊旬了吗。
父母有时候会礼貌性地去看严樊旬,大部分时间,严樊旬就一个人躺在医院。
有一次左贤每次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窗户,看见严樊旬靠在病床上哭。
小小瘦瘦的他抖动着肩膀,像一只松鼠那样无助。
左贤的眼泪止不住地从面颊上流下来,他咬着牙把眼泪都哭完,去洗手间洗把脸,再去病房里找严樊旬。
一定要成为所谓的大人,一定要强大到可以保护这个人。
仿佛誓言一般,深刻在心脏上的痛苦勾勒出了并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未来。
严樊旬住院那段时间,左贤每天下午都逃课去看他,像去探望女孩子一般,买些糖果带过去。
班级里会有些嘴碎的人说严樊旬是咎由自取,只要听到,左贤就会当着全班人的面,把那个人打趴在地上。
“你以后再敢这么说严樊旬,我就把你泽下去。”
提着对方的领子来到窗口,说出不是自己会说出的话。
那时候的自己不理睬任何人的劝解,只有对方哭着向严樊旬道歉才罢手。
高二那一年,希望变强的愿望在心中一天一天地滋长,懵懂的情感也以缓慢的速度滋生着。
会觉得幸福和痛苦都是因为严樊旬,一天见不到就会不知所措。
看到他把糖吃下去,心底就会浮现出无比幸福的感觉;乘着他睡着去吻他的脸颊,紧张得全身颤抖,一旦得逞了,就能高
兴一整个星期。
所以有一天严樊旬不见了之后,连自杀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见不到严樊旬就不想活下去,少年之时的心情简单到愚蠢。
严樊旬不在医院,不在家,也没有回来学校。
现在想来,很可能是父母当时和他说了什么。
比起去陪病床上的严樊旬,上学和落叶一样微不足道,但父母却并不这么懧为。
为了找到严樊旬,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脚上磨出了水泡,水泡又被磨破,最后磨出血来。
任何常去的地方都没有严樊旬的身影,看着街上的人流,感到了仿佛深海一样的绝望,左贤停下脚步,在四岔路口像迷路
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想见严樊旬,想陪在严樊旬的身边。
他跪在路口,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
19
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手,连续多天的输液让手背上出现了大块的青紫,这种青紫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觉得他很可怜,
可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却有一种本应如此的错觉。
顺着输液管往上看,输液瓶里的盐水所剩无几,护士却没有来的迹象。严樊旬把针头从手背里拔出来,伤口出了一会儿血
,不再流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外面的天空。3月的气温慢慢回升了,窗外出现一片春天要来了的样子。
在医院折腾了四五天,用了各种抗生素,烧终于退了。但由于膝盖的问题,还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
医生说膝盖里面有积水,如果不手术,以后右腿就会废掉;但手术一旦失败,也会导致同样的下场。
被怎么都会到来的恐惧折磨着,半夜里惊醒时,会惊慌地确懧自己的腿还能不能动。
高中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感到着巨大的、无法消解的痛苦,现在心中已经比那时候平静了很多。
遇到这种事情只能换工作了吧,一个右腿无法走路的人能去干什么工作呢?
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往窗前移去视线,觉得那里的景物很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严樊旬穿着拖鞋,走到窗边,依次看着外面的草坪、树木、
天空。只要不被挡住,在任何地方都能看见天空,就算在海里,也知道海水如此的蓝是因为天。
现在看见天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或许是为自己还活着这一点感到奇怪。
严樊旬走到病房门边,推开门到了走廊。那里,爸爸妈妈领着来看病的孩子、腿部有疾病的病人扶着墙,人来人往的,没
有人注意到自己。
严樊旬突然冒出了想回家的冲动,他走进病房,穿好衣服,尽快办了出院手续。
离开医院,坐上回家的公交,弯弯绕绕了半天,终于到了站。下了车看到人潮觉得更加孤独,加快了步速想尽快回家,却
觉得右腿使不上劲来。一开始以为是错觉,但后来发现只要走快一点,右腿都会使不上力。
望向通往家的街道,第一次觉得从车站回家的路这么的遥远。严樊旬把重量和迈步的工作基本给交给左腿,一跛一跛地穿
过巷道,回到家中。
他进了屋子,看看客厅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便来到卧室,在床边坐下。
泛出了淡黄色的墙壁,墙上的毛巾架,摆着各种相框的桌子;一切还都是老样子。
他看着散落在桌上的糖果想,右腿不能走路了,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就算不自杀,也会很快因为种种原因死掉。那时候,
远在他方的妈妈应该不会马上知道。
前些年她偶尔会寄点东西回来给自己,这些年就没有了,但也不排除她以后会寄过来的可能。但自己死了的话就收不到了
,东西会被退回去,邮递员会告诉她说,你儿子已经死了。那之后她就不会再寄过来了。
如果自己死了之后,她还坚持能寄东西过来就好了,那么变成了魂魄之类的也会觉得温暖。
严樊旬拨了一颗紫色的糖果出来,放进嘴里。
有下辈子的话,希望变成女孩子,虽然自己这种性格不会受到太多人的喜欢,但至少会得到更多的妈妈的爱,也不会被同
伴殴打。光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
在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左贤之外没有人会真正地关心自己。
回想起抚摸头发的手指,轻吻脸颊的嘴唇,就涌起了幸福。
口袋里的手机早已经没电了,严樊旬换了一块电池板,开了机。——以前一定会躲进被褥中隔绝一切和外界的联系,但现
在不想让左贤担心。
隔了很久电话也没有响起,严樊旬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赶紧拿起电话,
但上面并不是左贤的号码。
“严樊旬吗?我是左贤妈妈。”
“……您好。”
“我打了你几天电话,也没人接。”
“前几天我身体不舒服。”
“我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和你讲一下,左贤把你们的关系告诉我了,我这边劝他也没有用。他上学的时候就是好学生,现
在也是个好医生,我不希望他的人生受到影响。我这几天想了一下,觉得左贤这个小孩子说什么喜欢的事情都是开玩笑,
他没受过什么挫折,很多事都不知道,大概就是觉得和你关系好。他以前医院也是有好朋友的,也一直住在一起,关系很
好。左贤大概就是这一阵想不开,和其他的没关。我希望你不要缠着他,不要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你们分开,左贤谈个
女朋友,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我和他爸爸还是希望他回到以前的医院,他在那边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也多。
还有,你经济上的困难,就和我说,不要再联系左贤。”
“我知道了。”除了这句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近左贤把卡上所以的钱都取出来了,问他干什么也不说。现在他这个样子,我和他爸爸也担心。我的话你应该听得懂
,做人还是要踏实一点,我们也不是说对你有偏见。话我就说到这里了,你自己想想。”
电话被那头切断了,一句再见也没有。
严樊旬想到什么似的走出门去,右腿使不上劲,他一步一步往前移着步子。
天空中的云在移动,不知是因为自己在移动还是它本身在移动,红绿灯发出耀眼的光,身边有车子经过的声音。
想去江边。严樊旬想,想去江边。
江边本来很远,慢慢地走着,大脑中一点东西也不想,就慢慢地到了江边。
江水安静地流淌着,江上有很多采砂船,水位吃得很低,像一幅画。
当年叶若飞说要组个乐队就是在这里,左贤说想当医生也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