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是啊!如果陆胖子住在北京的话,那应该可以让袁叔叔帮我找哇!
“谢谢妈妈!我等会儿就去找袁叔叔,让他帮我个忙!”想到这里我顿时开心起来。
母亲见我突然就变成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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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件事被我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当袁叔叔把一叠他托同事打印出来的户籍清单交到我手上时,我几乎愣住了。
关于陆胖子,我除了知道他叫“陆滔”外,别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整个北京市里,名字叫作“陆滔”的人就有七百四十八个!
我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来查找筛选。
在这七百四十八个人当中,有四个是女的,有七十三个是年纪大于四十岁的,有一百四十六个是小于三十岁的。
排除掉这三拨人,还剩下……
天哪!还有五百二十五个!
难道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起这个名字吗?
我闭上眼睛把那叠清单一扔,趴在床上。
算了!他都不来找我,我这样去找他干嘛!
我几乎要抓狂了,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地呐喊一顿,以发泄我内心那种压抑已久、即将崩溃的疯狂……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背包,到街上买了一份北京市地图,又去银行换了一小堆零钱,然后拿着那叠厚厚的户籍清单开始了我漫长的寻找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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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有人找你!”
“你找我?你谁呀?”
“你找陆滔?我就是啊!”
“我儿子几年前就出国去了!”
“这人早就已经搬了。”
“我哥?去年出车祸走了。”
每逢出现这样的对话,我就知道没找对。刚开始的时候,失望之余还要跟别人解释一通,到了后来就只重复一句话:“噢,对不住!我找错人了。”
由于人生地不熟,只能一边看地图一边问路,而且白天时间大多数人都去了上班,再加上天气变化,最多的时候一天也只能找十个,有时甚至只能找到一两个。
“小敦,你在到处找这个人做什么?”母亲和袁叔叔对我这种早出晚归的举动十分不解,但我又没法跟他们解释,只能用歉意的眼光看着他们。
已经是第五天了,我依旧毫无所获。
傍晚,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双腿已经酸麻涨痛得让我直恨不得能砍下来。
洗过澡后,我打了一桶热水泡脚。
水温微烫,两条腿浸在水里很舒服,发软发酸的感觉渐渐被逐离,只是心里那份迷茫与失落却是无论如何都驱散不了。
脚底板起了三个水泡,是不是挑了会好点儿?
鞋子前端大脚趾处快磨破了,这双鞋穿了快一年,也该换换了。
我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忽然想起自己有一张胖子的照片,而且被我带过来了,就放在背包里。
“哎!我真是太笨了!”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连忙翻身把背包里的照片取了出来,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了一会,一时心里又爱又恨。
有了照片之后查找的速度就快了许多,碰上不在家的,住的楼层高的,就拿照片问附近的或楼下的大爷大妈,虽然偶尔也有说好像见过,结果让我失望的,但效果比起之前已是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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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就是除夕夜了。
我拿着地图走在土井村的一条街道上,正在寻找清单上所写的门牌号。
看着满大街眉开眼笑的人们,看着红红火火的卖年画、剪纸和卖春联的商店、小摊,感觉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走到一条丁字路的胡同口,正想着应该往哪头走时,忽然听到一个中年大妈的声音。
“抢劫啊!救命啊!”叫喊声响彻附近几条胡同。
我悚然一惊,侧耳听了听,估计呼救声应该是在离自己不远处,于是拔腿就往那边跑去。
正跑着时,左边胡同口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年纪比我略小的男青年,两个人猛然撞在了一起,各自趔趄地退开半步,我一把扶住了墙面,这才没摔个跟头。
我刚想说声抱歉,就听见他后边有个穿红色棉袄的中年大妈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喊:“抓……抓住他!”
我顿时反应过来,张臂拦住他的去路。
他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后边追着他的大妈,返身就往回跑。
估计他是见到我个子比他高大一些,真他妈狡猾!
我愣了一愣,连忙追赶。
那个大妈也丝毫没想到他会朝自己这边冲过来,一时不知所措。
等她回过神来,伸手去揪对方的棉衣时,那个抢东西的男青年已经从她身边蹿了过去,还差点将她撞倒在地。
我顾不得去扶她一把,也紧跟着从她身边穿过,拼命追了上去。
他在前边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还得看一看,好像也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这让我慢慢地把距离拉近了许多,好几次只差一步就能追上他,结果都没能逮着。
五十四
忽然,他拐进了一条小胡同,我也跟了进去。
跑了几步,两个人都发现这是条死胡同,前边砌着幅三米来高的土墙,上边堆了几扎竹条和木块,而两边都是砖壁,没有门窗。
我一看,心里有底了,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然后立定当地。
他还不死心,停下来看了看两边,又抬头看了看那幅土墙。
我冷笑一声,慢慢地走了过去。
突然,他把手一挥,我隐约看到有件细小的物事被他抛到墙上,落在木块和竹条堆里。
紧接着他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了上去,使劲往土墙上跳。
他个子不高,只能用几根手指勉强抠住墙头,但是上不去。
我担心他真能攀上去,连忙上前拽住他的牛仔裤。
他抠住墙头的手使不上劲,被我一把拽了下来。
这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顺势往地上一摔,他闷哼一声,滚在地上。
没等他爬起来,我就扑了上去,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往后反剪,再一使劲,他就拼命地喊起了痛。
我把他按坐在地上,想了想:手上没绳子,怎么办?
眼光刚好瞄见他的腰上系着根牛皮带,看上去应该还挺结实的,于是腾出手来将他皮带扯下,然后牢牢地把他双手反背在后面捆上了。
“你抓我做什么?我又没干坏事!”他又惊又怒,脸色煞白。
当我是傻子呢!我懒得答理他,一把将他拉起来,倒拽着往胡同口走去。
“抓……抓贼要抓赃!你没有证据抓我!”他惶恐地叫着。
“闭嘴!我知道你把东西扔在哪里了!”我冷笑。
“那……那你放我走,金项链分你一半?”他顿时矮了半截,用商量的语气说。
我没理他,手上使了使劲。
“都给你!那条金项链都归你!放我走吧!求你了!”他用哀求的口吻对我说,跟着双腿一曲,蹲了下去。
我听到他在不停地苦苦哀求着,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心中犹豫起来:或许他只是一时的误入歧途,如果我现在把他送进监狱,会不会就这么害了他一生?又或是放他一马,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再说他也没动刀子,算不上是穷凶极恶的人……
正当我在犹豫不决、几乎就要决定放他的时候,他应该是感觉到我拽他的手松了松,一个弓身就往我右边蹿了过去,拼命往胡同口方向跑。
我一愣之下,心里反倒坦然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就在他快要跑到胡同口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
拉住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只见他脚上一勾一踢,那个抢项链的小青年便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是胖子?
他刚才那个勾踢动作看着颇为眼熟,我记得胖子也曾经用过。
不是!他的体型虽然跟胖子有些相似,但他肯定不是陆胖子。
我走了过去,打量了他一下:魁梧健壮,头上戴着顶帽子,椭圆型脸膛,一脸又短又硬的络腮胡茬,带着点梁山好汉的味道。
他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跟着看了看地上那个小青年手上绑着的皮带,然后对我笑了笑:“你干的?”
我见他不像是这个小青年的同伙,便点点头。
正要和他一同押着这个抢东西的小青年去事主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对大胡子说:“你等等!”
跟着我往胡同里边那道土墙跑去。
他有点讶异地看着我。
我扔下背包,助跑了几步,然后一耸身,攀到墙上。
那根金项链正安静地挂在竹条上边呢。
嘿!还真不轻。我放到手心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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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胜,小兄弟你呢?”他对我笑笑。
“余敦。余数的余,敦厚的敦。”见他不像坏人,我也把真实名字告诉了他。
刚才和他一同带着那名抢劫的小青年找到穿红棉袄的大妈,把金项链还给了她。
那个大妈向我俩谢了又谢,大胡子也不领功,把功劳都往我身上推,把我也弄得不好意思了。
之后,我俩又把人交给了不久之后来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
我还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正想走时,民警同志把我和刘胜叫住了,要我们也跟他们回派出所去做笔录。
我这是第二次被叫进派出所做笔录了。
记得上次是因为打架被抓,而这一次却是因为见义勇为,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我和刘胜一同走出派出所。
“小兄弟,一块去喝杯饮料吧!”
说完,他也不管我是否反对就径直领着我进了附近一家叫“果王”的甜品店里。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这儿的人吧?”他问。
我点点头:“不是。”
“来这边走亲戚?住哪儿?”他又问。
我不禁心里好笑:哪有人这样的,才刚认识就使劲打听别人的事情!
但是见他言行举止磊落大方,神情坦荡豪爽,于是都一一跟他说了。
“那你今天是来找人的?”我们点的饮料和甜品都上来了,他一边吃一边问。
“嗯。”
“跟我说说你要找的是什么人,让我看看。”他饶有兴趣地对我说。
“啊!”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陆胖子的照片,不禁惨叫一声。
他冷不防地也被我吓了一跳,皱眉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慢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欲哭无泪。
刚才追那个抢项链的家伙时一时心急,顺手就把照片揣在了裤兜里,后来经过一番奔跑追逐,抓贼翻墙,早已经把照片这茬给忘了。
此时见到陆胖子的照片皱得不成样子,而且还有几处已经有了白色裂纹,当真心如刀割!
刘胜见我神情沮丧,看了看我手里拿着的照片,笑了笑,说:“没事,你把照片给我,我保证今天下午就还你一张新的。”
我半信半疑:“可以吗?”
刘胜哈哈一笑:“当然!下午三点半,你来这家店里等我。”
我听他这么一说,又信了几分,于是把照片交到他手里。
“你找的就是这个人?”他见我点头,又问:“他叫什么?”
“陆滔。”
“陆滔?嗯,行,那我先走了。”他站起来招了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结了帐,然后对我说:“下午三点半,别忘了!”
“嗯!三点半!”我对他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五十五
下午三点十分。
当我确认过土井村的两个“陆滔”并不是我所要找的人后,我带着些许失望的心情回到这家“果王”甜品店。
刘胜还没有到。
他会不会是骗我?坐了十来分钟,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想到陆胖子的照片还在他手上,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应该不会的,那照片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他骗我有什么好处?是有事耽搁了?
就在这时,我见到了他。
他从街对面的一辆白色小轿车上走下来,进到店里。
“刘哥你好!”我站起来对他招了招手。
“喏!余老弟,你的照片。”他走过来交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对我笑了笑:“有没有担心我会把你的照片拿跑了?”
我吃了一惊:他怎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本想否认的,但随即又觉得自己不够坦诚,于是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有一点儿。”
“哈哈哈哈……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他爽朗地笑了笑,跟着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和一支笔,唰唰唰地写了个电话号码和地址,交到我手上:“这是我的联系电话,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我。我现在有点事要办,不能陪你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送他出了店门。
打开他给我的信封,里边有张陆胖子的照片,正是我交给他的那张,已经修复得平平整整,并且上了塑胶膜,看上去竟然比原来的还新。
我把照片和他所给的地址都放回信封里,回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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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
北京城里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到处都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倒也热闹得很。
想着自己这一个星期以来都跟疯了似的满大街小巷地找陆胖子,结果一无所获,失望之余,也觉得该让劳累不堪的双腿休息休息了,所以这两天没再出去,待在家里跟着母亲、雪萱和小杰他们几个一块贴春联、粘窗花、挂福字、包饺子。
正跟雪萱一块粘着窗花时,她忽然说:“哎!下雪了!”
我探出头去看,还真是。
已经连着一个礼拜没下过雪了,天一直阴沉沉的。早上呼呼的北风才刚停下来,现在外边正轻轻扬扬地开始飘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我和雪萱、小杰连忙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跑了出去。
“好大的雪呀!”雪萱和小杰欢呼着转圈。
我也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白茫茫的雪片轻轻地、柔柔地落下,没有风,它们各自用优美的弧线飘落着,有的在打着转,一晃一晃,落在树枝上,落在屋顶上,落在手心里,恍若身处梦幻世界,童话王国……
轻轻伸出手掌去接那飘落的雪花,一时间,开心喜悦、迷茫失落的感觉同时涌上心头,不由地痴痴愣愣,视线朦胧。
多想有个人能一起分享此刻愉悦欢喜的感觉呀!
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正站在雪地里,对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想念着某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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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样的人啊?”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袁叔叔笑着问儿子:“是要做科学家呢?还是去开飞机?”
“嗯……我要跟爸爸一样,当警察!”小杰手里拿着只鸡腿在一边啃,一边看着他父亲:“我要抓好多好多坏人!”
“哦?哪些是坏人?”母亲问他。
“就是……偷东西的小偷,抢别人东西的坏蛋啊!”
我想起前两天的事,于是笑着问他:“别人脸上也没写着‘坏蛋’两个字,你怎么知道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
小杰呆住了,停下手里的鸡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看看他爸爸,想向他爸爸求助。
袁叔叔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这个问题等我们的小警察同志长大以后自己去找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