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这么想,何必躲躲藏藏?直接飘在半空向他们要吃的岂不更好?”
青石听了这话,有些错愕地眨眨眼:“可是你说过……鬼是不能让人看见的。”
张楚衣眯起眼笑道:“我现在想把你埋回去,你知不知道?”
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以后再也不扒别人坟了。
“站起来,从窗户出去,然后在那站着别动,等我过去。”张楚衣随即站起身,指着窗外命令道。
“为什么?”
“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吃东西。”
“啊,这个好。”似乎脑中根本不存在相不相信的犹疑,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少年听了他的话,立刻几步跑到窗口,身
姿轻盈地翻出了窗外。
张楚衣盯着窗户他消失的地方,花了半天理清头脑,这才对着门外道:“可以进来了。”
厨子们立刻打开门,看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灶间,仍旧战战兢兢道:“没事了?”
“没事了。”张楚衣懒得再做什么解释,二话不说挤出灶间。
“小道长!吃顿饭再走!”一群人在身后追着喊。
“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不快点到青石那边去,真担心再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走到酒楼门口,张楚衣却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等会儿来吃行吗?”
“行!当然行!”厨子们依旧热情洋溢。
4.鬼仙棋
“……为什么要换衣服?”青石穿上新买的衣服却没显得有多高兴。
合身的直踞长袍一袭淡青,墨绿花纹的腰封和袖沿衬着纤细的身形,比原来提了不少精神,脸上的气血也不显得那么苍白
了,张楚衣略略扫了一眼,回道:
“你难道要把从棺材里穿出来的衣服穿一辈子?”
“我觉得那件挺好的。”青石没心没肺道。
张楚衣懒得跟他计较,原本想回刚才那个酒楼去吃顿饭,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突然带了个人回去,好像是故意去蹭饭似的
,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回客栈。
青石看他站着不动,主动提醒道:“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吃饭了!”
“……我知道。”张楚衣无奈抿嘴,抬脚朝客栈的方向走。
青石赶紧跟上,突然问:“你叫什么?”
“张楚衣。”
“难怪你那么在意衣服。”
“……我很想用符封住你的嘴。”
****
多带了个人回客栈,掌柜并没多在意,只当是张楚衣的朋友,于是一并打了招呼,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菜
开饭,客栈里人来人往,张楚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道:“你有没有打算去的地方?”
“没有,”青石夹了一块排骨到自己碗里,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你有没有推荐?”
少年一手扶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吃饭夹菜倒是规规矩矩,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之外,与常人几乎无异。
张楚衣见状,颇有兴趣道:“你说你喝了忘川水,倒是没忘了怎么拿筷子?”
青石点头道:“当然不是什么都忘记了,脑袋里缺一块少一块,乱七八糟的。”
张楚衣道:“既如此,只要在人间多呆些时间,肯定就能适应这边的生活了吧?”
青石毫无自觉道:“我很适应啊,就是无事可做罢了——”
“你根本不适应……”张楚衣笑道,“若是没有我,你不还在酒楼厨房偷东西吃?”
青石立刻道:“我只是没有钱!只要学会赚钱就行了!”
张楚衣微微有些吃惊:“你还懂钱?”
青石搭起筷子指向张楚衣身后,利落道:“那桌吃完饭了,但是拿不出钱来,所以掌柜的不让走!”
“诶?”
张楚衣顺着他的指向回头,却对上邻座四道羞愤的目光。
“——那边的小子!谁说老子拿不出钱来?”
说话的人是一副镖师的打扮,就坐在张楚衣身后一桌,小二在一旁候着,应该是在等着结账,但是青石的话一出,镖师和
对面同伴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青石莫名其妙道:“你们现在不就还没拿出钱来么?”
他的筷子还指着邻座的方向,张楚衣忙按下他的手:“行了!”
可惜经青石这么一嚷,大堂里的喧嚣已经收敛了许多,不少人纷纷朝这边望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身上都翻了一遍,一边翻一边仍旧嘟囔道:“谁说老子拿不出钱!”
小二等得久了,待客的笑脸不由僵了些,忍不住道:“您倒是先拿出来行么?”
“这……”两人终于发现自己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原本通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蜡黄,小声道,“钱袋……许是半路上被人
摸了去……”
小二自然不吃这一套,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不过已经生出了几分笑里藏刀的意味:“小的只管收钱,其他的说了不算,
二位得跟我到我们掌柜那去解释一下。”
二人无法,只得灰溜溜地起身,两人一站起来,看热闹的人立刻别回头去只作不见,但大堂里还是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吃霸王餐啊。”
“不知道是哪个镖局的人,竟然不带钱来吃饭……”
零散的能捕捉到几句话,但终归还是嗡嗡嗡的一片,两人没处发威,只能低头跟着店小二走,哪知道没走几步,纷纷的议
论中又突兀出一个清亮音色:
“所以我说的没错,他们就是拿不出钱嘛!”
青石的样子很是开心,张楚衣想阻止已是不及,两名镖师立即狠狠剜了青石一眼,少年却很不服气道:“你们瞪我作什么
?”
“作什么?老子让人摸了钱袋,你这小子还在这幸灾乐——”
“——二位镖头,我这位朋友不懂事,我替他道歉,二位别跟他再计较!”
张楚衣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起身打断,然后主动铺台阶让镖师下台。
“我怎么不懂事——”
“闭嘴。”
听到张楚衣这么说,青石竟真的不说话了,表情疑惑而又不甘,更多的却是委屈,好在那二人的脾气还算好,真的没再多
计较。
等到他们走远,张楚衣放心坐回原位,只听少年小声嘀咕道:“我又没有说错话!”
张楚衣看他委屈的样子,不由笑道:“你的确没有说错话。”
青石一脸认真道:“那他们为什么生气?”
“你没说错话,但是你挑衅了。”
“挑衅?”少年皱起眉,不解道,“我哪句话挑衅了?明明是谈们先挑衅!”
“你不给他们留面子,多少也算是挑衅,而且那两人一看就是镖头,懂武的。”
青石疑道:“懂武的面子大?”
张楚衣抿嘴道:“提到钱的时候还以为你很聪明,怎么这回却理解不到正路上?镖头懂武,万一惹他们发火了,可是会揍
人的,你看大堂里哪个人像你这样大喊大叫的?”
青石终于明白了,乖乖点头,表示谦虚受教。
张楚衣笑道:“你倒是很听我的话!”
青石眨眨眼道:“因为你是好人。”
张楚衣苦笑道:“你要适应这边的生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前的这个家伙一时半会儿不能放任不管,张楚衣暗自思忖一番,又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石室山?”
青石好奇道:“有什么好玩的?”
张楚衣叹道:“我的师父在那里,他们也是仙人,多少能教你些东西,等到你懂些人情事故了,大可以离开。”
青石想了想,点头道:“好啊,我正想见见别的仙人!什么时候去?”
他这么一问,张楚衣又想到了头疼的仙橘贺礼,于是叹道:“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完,立刻带你去。”
****
青石没有钱,张楚衣只好出钱帮他要了自己隔壁的房间,还特地叮嘱了不许到处乱跑。
因为仙橘的主人兰家不让他进门,张楚衣想来想去只能传书给涂昔师父求助,回房间布好符纸,还没来及写字,少年便推
门探进头来,打量了一下道:“你在忙?”
张楚衣点点头,随口道:“有事的话的在那里等一下。”
禀明的事情很快写完,念出咒文之后,传书化成一道蓝光,从窗外飞出,朝西南而去。
想了想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了,这才发现青石没有进屋。
……难道他在门外等着?张楚衣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刚拉开门,就听到楼下大堂传来一声怒吼:“——吾乃临安国手,
岂容你这般羞辱?”
张楚衣第一个念头是青石又惹了麻烦,但定睛一看,发现青衣的少年正好端端地站在门前,背后倚着二楼长廊的栏杆。
他总不会一直闯祸,张楚衣暗自笑自己多心,开口道:“你刚才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无聊,”青石笑了笑,“不过现在不无聊啦!”
张楚衣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微微仰头,对着楼下大堂道:“我哪有羞辱你?”
“……”
——真的有人会一直闯祸,隔着一层楼都能和人结梁子。
青石却仍旧毫无自觉,朝张楚衣招招手,接着正过身子朝楼下看。
张楚衣跟到近旁低头,只见自己的正下方,一层大堂的一张桌上摆着一张棋盘,周围观棋的人已经围了几层,很明显,正
在下棋的两人中,一脸怒气较为年长的人就是刚才抬头怒吼的人。
不过现在,因为青石又回了句话,所有人都抬头望上来。
“你又在干什么?”
张楚衣皱眉质问了一句,青石还没回答,却见楼下那名年轻的棋起身对长者拱手道:“前辈不必发怒,棋局至此,晚辈确
已无力挽回,是前辈赢了,至于刚才那位公子所说——”他随即抬头,对青石道,“难道公子可有破局之法?”
张楚衣看到这里,多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别人下棋青石又插嘴了。
年长棋手被年轻棋手抚平了情绪,坐回原位冷声道:“楼上无知小儿,只知信口雌黄!”
青石轻笑道:“下一手平八三,公子试试看?”
众人顿时一片骚动:
“这小子真要接手棋局!”
“临安国手,区区少年如何赢得了?”
众人虽议论纷纷,年轻棋手稍稍一愣,却朝长者又一拱手,道:“前辈,请准晚辈帮这位公子摆棋。”
年长的棋手,稍一沉默,正襟道:“准!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赢我!”
棋手摆下一颗黑子,对方紧接着一颗白子落下。
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一声落子清响。
张楚衣不由愣道:“你会下棋?”
这回倒是青石示意他噤声,少年伸出手,远远地指向楼下棋盘,朗声道:“入六五。”
长者脸色稍变,犹豫了一阵,继落一子。
青石紧接着对楼下道:“入七四!”
这一声出口,老者脸色惊变,众人立时一片哗然。
青石笑道:“现在黑胜二子半,老人家还要下么?”
长者默然望着棋局,捻起一子掂入手中,半晌,终于又放回匣中。
“果真是少年英才——”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嗟叹。
既然这长者都已经这么说了,便意味着青石胜了,青石也没有什么谦虚推辞,只是笑盈盈地望着楼下的人群。
哪知长者又道:“不知这为小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青石一愣:“我?我不是人……唔!”
张楚衣终于吸取教训,赶在他脱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你难道连这都要说实话?!”张楚衣压低声音道。
“……我忘了。”青石歉疚地承认错误。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青石这边还没说出什么,楼下那名年轻棋手却开口道:
“刚才便觉这位公子眼熟,莫不是……兰家的兰青石公子?”
楼上的二人都是一惊,继而面面相觑。
兰青石……谁能说不是呢?
5.莫辨袭
虽然这次没得罪人,却又出现了个新麻烦。
兰青石。
张楚衣记得当时墓碑上的名字就是这个,而青石也正是附身在那个叫兰青石的兰家二少爷身上,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兰青
石无疑,但问题在于——
张楚衣压低声音道:“兰青石已经死了啊。”
青石偏过头道:“那怎么办?”
张楚衣没来及回答,却听楼下那名长者笑叹道:“我本想小友是奇才,不妨随我去临安棋院一心为棋,没想到竟是兰家二
公子,既然有兰家的教化,也不必老朽费心了!”
年轻的棋手也随之点头道:“素闻兰青石少爷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楚衣皱了皱眉,小声道:“他们不知道兰青石死了?”
——衢州兰家的二少爷死了,城里的百姓竟然不知道?
“那不好么?”青石没理会楼下众人的一路夸赞,转头反问道。
张楚衣道:“好,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生前是干什么的?竟然连围棋国手都能赢?”
青石摇头道:“不记得了,刚才觉得会下开口了呗,谁知道那个人是什么国手。”
张楚衣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咋舌道:“能赢临安国手,怎么看也不像是你现在这个年纪!”
青石理所当然道:“这本来也不是我的身体。”
张楚衣皱眉道:“但如果照这样讲,你生前少说也得四十岁了。”
青石一愣,不甘反驳道:“那不一定,我说不定是神童!”
张楚衣笑道:“你既然不记得自己多大了,怎么不许别人说你老?”
青石想了想,认真道:“你要是觉得我像四十岁的,就叫我一声伯伯来听听!”
张楚衣摇头笑道:“我看你像四岁的!”
****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楼下观棋的人散去,张楚衣把青石拖回屋子里,礼貌问题措辞问题交际问题说了一大堆,等回过神来歇口气的时候,窗外
的太阳已经落山了。
“最近天黑得早了,吃完饭就去睡觉吧。”张楚衣收起说教,转而叮嘱道。
“这么早?”青石跟着起身。
“明天早点起来,换个地方住。”
送去石室山的信一时半会儿不能得到回复,仙橘贺礼的事自然也就没有着落,张楚衣少说还得在这里呆上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