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盗王子——赫斯辛

那时在营帐里阿斯朗把自己全部交给他，虽然那股青涩与紧张阿萨辛感觉的到；他也为了他把小刀抵在亚撒黑脖子上，那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最维护他的亚撒黑。然而阿萨辛之前似乎一直避免想，这男孩喜欢而信任着的，根本是「阿席达」这个人。

脸上刺青的家伙，从巴戈塔来的青年，教他认字的麦瓦利人，绝不是很久以前在岩泉边调戏他的蠢阿拔斯狗。

阿萨辛像是狠狠被打醒一样，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早该收手，想办法脱身的，对于这个任务阿萨辛责任已尽，他帮拉西德拿到够多消息了，而接下来这场战争完他也该回去了，他必须回去。

阿萨辛抬头看了夜空一眼，那天空清澄得很，就跟阿斯朗的眼睛同样颜色。他硬逼自己不要想这少年，他现在必须做的是全身而退，而上一次跟那个探子见面时，他也提到阿拔斯军队早就出发，并且会帮阿萨辛安排接应他回本军的时间，来到胡叶法附近他只跟探子见过一次面，上一次约好的时间是十五号。

「……」

阿萨辛看了月亮一眼，这才想起十五号已经过了好几天，前一阵子他们顾着安营，其馀时间他跟阿斯朗晚上都在一块，不可否认他这一阵子心思里都是那个男孩，连跟那人会合的日子都忘了。

阿萨辛看了四周一阵，确认出营区的路上没人，他才跨上骆驼。其实会不会遇到探子他根本不知道，但他真的需要先离开这里，让自己好好静一静。

阿萨辛几乎以为自己不会见到他，营区西侧的橡树边没有任何人影，他绕了一阵，本来想回去了，但经过一座大石头时看到有个人影对他招了招手。

那探子还是一样蒙着面，暗色的衣服也隐在夜晚下，阿萨辛差一点就没看到他。

「你没戴长巾。」

那人一开口就说道，阿萨辛这才想起，他们之前约好每次会面都要戴那个白色长巾，这样他才能判别是不是有人押着阿萨辛来。不过话说回来，要他在夜晚每次都带着醒目的白色长布，也等于让阿萨辛容易被注意到。

「军队到了是吗？」阿萨辛问道，那人点点头。

「胡叶法西边，他们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有派人探勘。」

不过那人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这次有马骑兵队跟骆驼兵队，拉西德也跟胡叶法的人说好了，他们也会派出步兵。」

「贝都因刚跟这里的沙哈迪族结盟，他们对这一带地势很了解。」阿萨辛说道，其实他只是想提醒自己本军，虽然人数上站了优势，但联合部族不容小觑，更何况一年多前那场仗他们早就领教过了。

「是吗？」

那探子似乎不怎么在意。那是阿拔斯人的通病，其实一年前他自己也是这样。「我会告诉你接应的时间，但必须等贝都因人开始行动。拉西德要知道他们何时进攻，一确定了你就可以脱身。」

阿萨辛没回答，虽说他知道自己要得到这消息简单的很。

「我跟你下周再在这里见一面，如果确定他们进攻时间，你马上就可以跟我走。」那人说。

「我那时会知道的。」

「真主祝福你。」

阿萨辛没多久就跨上骆驼，听到对方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但他没有回应。

他回到麦瓦利营区时已经深夜，大部分营帐都熄了灯就寝了，阿萨辛把骆驼牵到他跟沙哈蓝、谢赫的营帐后面拴着，绕回去正要拉开帐幕时发现有个人影站在那。

「……」

阿萨辛暗绝不妙，虽然进出营区被发现的藉口他早就准备好，但还是没想到那里会有人，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是阿斯朗。

那男孩似乎在那里等了一阵了，看到阿萨辛本来要上前，但后来只抓住他手臂。

「怎么了？」

阿萨辛把他带到营帐后，那里才没有其他人。他把自己外袍脱下盖在他身上，因为夜晚气温更低，阿斯朗好一会儿搂住他的肩膀。

「阿席达，你没事吗？」

阿萨辛点点头，看到黑暗中他双眼闪烁着，今晚发生太多事也太混乱了，也难怪他感到不安。「你刚刚出营区了？」

「……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抱歉。」其实一部分是实话，但他真不知道这男孩在这里等多久了。

「真想跟你一起去。」阿斯朗露出笑容，但在月光下显得有点勉强，阿萨辛把他搂住，想让那身子更暖和些。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阿萨辛想了一阵还是问道，指的是亚撒黑。他知道他走后阿斯朗就到大帐去开会，而结束后亚撒黑会怎么做他完全想不到。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阿斯朗停顿好一阵。「大家都在商讨该怎么做，阿拔斯人已经到胡叶法附近了，而且……他们人数很多。族长们考虑要找奥玛族合作。」

贝都因本来的计划是要趁阿拔斯人到达前攻城，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这么快到，而那原因正是因为阿萨辛之前就先通报了探子，探子告诉拉西德，他才会火速准备好军队。

看到阿斯朗皱起眉头，阿萨辛一句话也无法回，那再度提醒他，在岩洞里他就已经意识到，他所做一切全都是要对联合部族不利，全都会伤害到这男孩。——这想法让他痛苦，也许也正因为这样，自从第一次吻了他开始，阿萨辛就尽一切所能疼爱他，稍早在营帐里两人亲密时他脑中只想着让这男孩舒服，以前他不会这样的。而现在，温柔或是耐性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

而阿萨辛这才想到，以前他对约拉姆做了什么？

那个无父无母的跳舞男孩被带回他家时才十二岁，而自从发现他跟父亲的关系后，阿萨辛从没对他好声好气过，等到他大些去过妓院玩过男孩后，他甚至不时调戏约拉姆，那些无耻的行为就只因为他嫉妒，而那恨意无从发泄，他发现当时也同时意识到自己肮脏的欲望。——他玩过好几个比约拉姆还美还诱人的男妓，最后发现真正想抱的，是自己父亲的男孩。

阿萨辛一直以来都是他老爸最疼爱的儿子，而跳舞男孩本来就是约拉姆当初进他家的身分，这些都无法改变，最后他的痛苦就只能发泄到那个无辜的男孩身上。

「阿席达？」

阿斯朗被阿萨辛重重的力道拥着，发现他肩背都在颤抖。「怎么了？」

被阿斯朗那个清明的双眼盯着，阿萨辛所有防备都卸下，他把他身上自己的外袍拉的更紧。「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以前我亏欠他很多的人。」

少年像是可以明白似的抚摸阿萨辛的脸。「他还活着吗？」

阿萨辛点点头。

「那就道歉然后弥补他。」阿斯朗毫无犹豫的说道。「阿席达，就像被本册子里说的，被打伤『要写在沙子上，风一吹就消失了』。」

那我伤害你的话呢？

阿萨辛像是心里一揪，自己对他跟他族人做的这些，对少年来说会写在沙上还是刻在石头上？而他接下来有机会弥补吗？等到两军交战前拉西德就会把他弄出这里，别说弥补他了，他根本连这男孩的面都就不到。而更可怕的是，阿萨辛抱了他，这件事以后在阿斯朗心中会变成什么？不仅被赔上自己部族的胜利，身体还被肮脏的阿拔斯人玩弄过。

阿萨辛感觉到少年在他脸颊上亲吻，硬是叫自己不要想下去，可是可怕的想法不停窜进他脑中。到时联合部族战败了，如果阿拔斯的先锋队抓到了阿斯朗——

「阿席达，我该回去了。」好一会儿阿斯朗说道，但他眼中也带着不舍，就跟他们每一次晚上从他营帐分开时一样，阿萨辛几乎没发现自己好一阵才放开他的肩膀。

他让阿斯朗上了骆驼，少年离开前还对他一笑，他也硬逼自己露出笑容，虽然知道自己脸上的刺青总是让表情不太明显。

那晚阿萨辛几乎没睡，好不容易闭上眼一阵，营帐已经隐隐的透进凌晨的一点光亮。

后来一周阿萨辛没去阿斯朗营帐，除了那晚被亚撒黑发现之外，整个联合部族都开始戒备、整修武器，利亚得白天让所有青年练刀或是肉搏，整营区气氛明显不同。

那对阿萨辛来说是度日如年的一周，除了几乎见不到阿斯朗外，他对于接下来的战争完全不抱期待，不论是以往他在先锋队出战前的那股戒备与兴奋，或是现在麦瓦利青年们的生气，他全都沾不上。

然而，第二天阿萨辛就听到主营帐的消息，他们要自愿的青年往东北内夫得沙漠，为了这一仗跟奥玛族合作，让他们到时响应，一起跟阿拔斯人作战。

显然那并不是公告，但是不同于以往，这个任务并没有人跃跃欲试，除了一心想作战之外，这些联合部族青年早就听说过奥玛族的传闻，他们住在险峻的内夫得沙漠，还得应付西边的胡叶法，性格早就被磨的强硬而残酷，而且长期跟都城的人对抗，奥玛族并不像贝都因或麦瓦利这些部族一样单纯、遵守誓言。

阿萨辛知道亚撒黑一开始就打算接下任务，但碍于他的族长身分，加上战争时他必须帮助利亚得领兵，他还是必须留下，因此，征求往内夫得的人消息一出来，营里都是一片沉默。

两天后的晚上，阿萨辛把骆驼迁到营帐后喝水，拉开帐幕发现阿斯朗正站在外面，虽然已经熄了油灯，但麦瓦利营区还是有几个人走来走去，沙哈蓝等人发现阿斯朗自然跟他打招呼聊了一阵，但阿萨辛知道那男孩就是来找他的。

他喂完骆驼后避开阿斯朗刚刚在的营帐旁，走另一头回去，但发现阿斯朗从他后面跟了上来，他还是不得不停下。

阿斯朗没出声叫他，似乎察觉阿萨辛有意避开他，很快的拉住他双臂，让阿萨辛不得不看向他。

他眉头紧皱，其实阿萨辛好些天没看到他，恨不得立刻把他搂到怀里，可是他知道阿斯朗为何而来。

「我不答应。」

少年语气坚定的说道，为了掩盖神色里的不安。

阿萨辛硬是逼自己露出疑惑的笑容。「怎么了？」

「阿席达，我不答应，你不能去。」

果然是知道了。

阿萨辛吐了口气。他昨天到了主营区的大帐，告诉利亚得他愿意接下到内夫得去游说奥玛族的任务，他故意选少年不在时，虽然他迟早会知道，但如果能幸运瞒过他就没事了。

「我跟利亚得说好了。」

阿萨辛最后只想出这句话，知道自己这么说有多么无视这男孩的地位，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语气坚定，让事情看起来无转圜馀地。

阿斯朗沉默了好一阵，阿萨辛几乎以为他会点头，但他又开口时声音有点颤抖。

「我会叫利亚得取消。」

「……」

阿萨辛听出他声音里的坚持，其实带着一丝孩子气，那让他心疼的要命，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了，而且这样也刚好可以让他全身而退。

「你这么看不起我吗？」

阿萨辛尽量让自己表情带着不满与失望。「不过是骑骆驼到内夫得，把消息带给奥玛族，就因为我是麦瓦利人——」

「不是！」阿斯朗着急的喊道，把阿萨辛手臂抓的更紧，但阿萨辛制住他的肩膀。

「我也想做点什么。」他说道，尽量让声音平稳。「除了陪你写字，倒秽桶以外的事……我是来这里打仗的。」

阿萨辛知道这些话确实刺伤阿斯朗，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狠狠揍一顿，半死不活，直到这个男孩认不出自己为止。

阿斯朗除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夜晚的黑暗之下，阿萨辛几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其实阿萨辛早就跟探子约好离开的时间了，但接下这任务，只是因为这是他认为最好的离开方式。而探子得知这件事后想出了个主意，他要阿萨辛佯装接下任务，然后离开营区回阿拔斯军队所在地，这样不只阿萨辛的消失变得理所当然，还可以延误贝都因跟奥玛族的联系，那他们这一仗是必败了。

「你留下来一样可以打仗——」

阿萨辛听到阿斯朗开口，将他肩膀按的更紧。

「抱歉，我已经跟利亚得说好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定了。」

他知道因为想了结痛苦的缘故，自己声音坚定近乎固执，而那男孩放开了他，阿萨辛以为他会离去，但他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掌。

虽然那力道根本不足以让阿萨辛多痛，但他还是感到胸口像有什么在刺一样，因为想到阿斯朗被他伤害的多深才会这么做。

「……」

阿萨辛没动，想开口安抚他，但看到他肩膀在颤抖。

「那里很冷，很多毒蝎子……」阿斯朗一开始声音隐忍，但说着阿萨辛才听出他的哽咽。「还有沙风暴，奥玛族如果不答应，还会把你的头送给阿拔斯人……」

阿萨辛支起他下巴，这才发现阿斯朗脸颊上的泪水，那简直是要把他撕裂，看到这男孩哭。这些天来，阿萨辛终于抱住他，一边亲吻他脸上的泪水。

「你是我看过最笨的麦瓦利人！」

阿斯朗这次声音里夹着哭声，阿萨辛把他搂的更紧，一只手抚着他的背跟腰。

我真的是笨的可以。阿萨辛心里暗自应道，其实他恨不得把一切都丢下，不管是用抱的还是绑的，把这男孩带走，离开这一切。

这个想法，既使只是妄想，但让阿萨辛一时间痛苦减轻了些。虽然他还是什么也不能做，就静静的等这男孩哭完。

「没事的，我保证不会冻死，也会小心毒蝎子。」阿萨辛等他稍微冷静点，安抚的说道，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的说出这些话。

「就一周，一周内我就会回来了。」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阿萨辛麻痹，他一直避免自己这么说，避免再一次欺骗阿斯朗。明天他就骑上骆驼，不管是这男孩的眼泪或笑容，他在阿萨辛手掌上写着字的触感，拥着他的那个晚上，两个人把身体交给彼此，帐外世界全都消失的宁静。这些都会跟写在沙上一样，风一吹他再也碰触不到了……

阿斯朗最后抬起头看着他，湿润的双眼映着月光。阿萨辛现在就知道这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他嘴唇贴上阿萨辛的额头。

「真主会保护你，与你同在。」

阿萨辛这一生听过多少次这样分别的祝福，每一场宴会、与朋友、家人道别，麦瓦利商人巴贝克跟他道别时，他父亲在他要离开家时，约拉姆在他房间里，隔着帘子也这么说。但他从没有听过一次真诚深刻，也同时让他这么锥心的祝福。

他努力不让声音颤抖的回应。

「也与你同在。」

阿萨辛在清晨时动身，远处天空才刚刚透着一点白。贝都因几个族长陪他走到营区外，他们帮阿萨辛准备了足够的食物跟水，还费神的弄了点盐块，让他旅途上可以食用。

阿斯朗没有来，他跟阿萨辛约好的，其实这对他们两个都会好些，阿萨辛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跟他道别，或是再经历一次跟那男孩分别的折磨。

族长们跟阿萨辛拥抱祝福，阿萨辛跨上骆驼才发现亚撒黑站在其他人身后，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表情没显出任何情绪。

直到阿萨辛要转头前才发现他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那是传统贝都因人道别的方式。

阿萨辛离开营区时太阳刚升起，那探子跟他约在橡树的大岩石后，他绑起那条白色长巾，驾着骆驼往那里，维持着一般速度，但他好一阵才听到身下骆驼小跑步时，背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大刀放在自己身上，不晓得那声音从何而来，块到岩石边他放慢速度，摸了好一阵才发现装骆驼短鞭的袋子里，有个放在皮带子绑绳里的小刀。

「……」

那是阿斯朗的小刀，他总是绑在脚踝上的。第一次在岩泉边他用那个制止调戏他的阿萨辛，后来那晚两人在帐里拥抱时，阿萨辛把它解了下来，阿斯朗也用它抵在亚撒黑脖子上过。

看来比起项链，你还比较喜欢这把小刀。

阿萨辛听到阿斯朗用小刀赶走胡来的那赛尔时笑了起来，那时少年这么说。

没注意到骆驼都停了下来，但他握紧小刀，好一阵一动也不能动。远处岩石边，那探子很快的对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