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盗王子——赫斯辛

「……」

那时营火另一头脸上刺青的面孔望着他，因为在其他麦瓦利青年鼓动之下，他被拉着跳舞。那时阿斯朗一开始觉得有趣，但发现对方的眼神直盯着他，那个浅褐色的瞳孔像是会勾人一样，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也许不该放过他。

阿斯朗忍不住想到，他那时给了原本要杀阿萨辛的奥玛族青年五十头羊，对方才愿意保密并放了他，然而之后阿斯朗却后悔了，而直到现在，他竟然不确定了起来。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尽想起的，竟然已经不是阿萨辛好多次从他身上试探部族的情报，而是他吻着自己的嘴唇。

探子阿萨辛。

阿斯朗忍不住压低眉毛，硬是叫自己回想他那些肮脏的谎言，他以为自己单纯好骗，事实上，阿斯朗从他身上得到的消息更多。他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事实上，他付出更多。

那时战争前，正需要有人知会奥玛族，好跟他们一起夹击阿拔斯军队，而阿萨辛帮他做了这件事，就如他计划。

但是得知阿萨辛真的去了内夫得时，阿斯朗内心还是有点惊讶。那是他第一次做了一件自己无法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就算那时阿萨辛直接跑回阿拔斯军队，他也不会惊讶的。但他没有。

我发誓不会笑你。

阿萨辛那时从后面搂住他，声音低沉却很温柔。

因为，我在想的事情跟你一样。

那时营帐里，两人第一次忍不住而把身体交给彼此，那不在阿斯朗的预料中，当时他还深信阿萨辛是个正值的麦瓦利青年，可是隔天晚上阿斯朗本来想找阿萨辛，却发现他骑着骆驼往营区外去。

他要做什么？

阿斯朗跟在后头，看到阿萨辛跟那探子在岩石边，虽然听不到对话，可是一向灵敏的他也猜到一半了，但他却不敢相信。

那是阿斯朗第一次彻底尝到背叛，胸口却像有什么东西撒落一样，不是只有痛，看到阿萨辛跟那个探子交换消息，那让阿斯朗笑了，笑他自己。

那个阿拔斯人，叫阿萨辛的家伙，他早该想起的。嘴里说着温柔的话，到头来竟然只是该死的一条阿拔斯走狗，抱着自己时心里也正在嘲笑着吧。

阿萨辛要往内夫得那个晚上，完全是被自己的眼泪骗了，可是当时流泪，并不完全是为了骗他，阿斯朗几乎没发现，真的让他感到鼻酸的还是这个温柔的男人的虚情假意，还有自己的羞耻跟愤怒。

「阿斯朗，你们贝都因现在想当老大是吗？」

奥玛族一名族长出声，周围吵杂声这才进了阿斯朗的耳朵，他一时间有点讶异自己竟然想事情想的这么入神，以往不论宴会或是会议他都是全神贯注，而且观察着所有人事物——那也是阿萨辛不知道的。

显然这顿晚饭已经吃不下去了。周围贝都因跟奥玛族的族长们都站起身，因为刚刚奥玛族那句话，气氛僵持着，没有人出声，阿斯朗缓缓的看了一下四周，他神情平稳的没显出任何情绪。

「我们贝都因没有必要这么想。」

阿斯朗看着站着的两族族长，悠悠的开口，一旁亚撒黑看着他。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北方最大族，我们、艾鲁洗、麦瓦利正在跟阿拔斯人作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阿斯朗停了一阵，周围一阵不祥的寂静，所以他出口前的吸气声清清楚楚，既使他先露出个天真的笑容。

「躲在内夫得吃蜥蜴？」

只是一瞬间，阿斯朗一动也不动，但是彻底点燃两方的火线，亚撒黑立刻靠到他旁边，虽然没人佩刀，但他挡在阿斯朗面前。

奥玛族咒骂了起来，几名贝都因族长试图反击，但阿斯朗一个大吼出声，压过众人的声音。

「这次跟奥玛族合力打击阿拔斯人，是阿拉赐与的机会！」

阿斯朗停了一下，但恶狠狠的眼神扫过所有人。

「没有人想要破坏，但该是结束的时候。这一次你们奥玛要拿一半财物去就拿吧，但是往胡叶法之前，你们必须举办一次宴会犒赏所有部族参战的士兵，等到攻下胡叶法，你们留在这，我们贝都因往南方去。」

「要做什么？」

一阵漫长沉默后，一名奥玛族长问道。阿斯朗一时间微微眯起眼。

「继续往南攻阿拔斯的都城，直到王都。」这少年又突然一笑。

「怎么了？你们以为拿下胡叶法，他们会怕的躲在都城不出来？你们奥玛要留下拿胡叶法城的东西尽管做，贝都因、艾鲁洗跟麦瓦利人没打算停下。」

「阿斯朗，你怎么说的好像我们贪生怕死似的？」

一个奥玛族族长耶律开口了，他一头黑发扎了头巾，眉角端正，但神情没有其他人的急躁，他带笑的神情盯着阿斯朗，宴会从刚刚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不是的话，放下那些天杀的财物不管，跟我们好好合作。」

阿斯朗说道，又环视了四周一次，几名奥玛族族长似乎已经冷静下来。

「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阿拔斯人？打败他们不只是贸易路，他们都城都会是我们的。」

耶律笑着说道，几名奥玛族族长这才附和的点点头，而一旁艾鲁洗的长老出声要众人回座位继续吃饭，并找了几个青年弹奏起乐器，气氛才和缓些。

阿斯朗坐下时舒了口气，不是紧张而是止不住那股烦躁与疲惫，但他又看向火焰时，发现耶律正盯着他笑。

阿斯朗知道那笑容里夹着什么别的，但他也记得曾经有另一双好看的浅褐色双眼在营火另一头看他，他脸上没有笑容，但却让阿斯朗转不开视线。

——阿斯朗本来要看向别处，但念头一转，冲着他看了一阵，也露出个笑容，跟刚刚他在众人面前的笑一样。

那晚阿斯朗回到营帐后，第一件事不是看地图，这一阵子对于以往最吸引自己那些事，他已经兴趣全无，作战、营区里事情，跟族长们吃饭开会，他还是去做，但是那已经一点也激不起他的热情。而他好一阵子都叫自己不要待在帐里，那会让他胡思乱想。

而今晚，他犹豫了一阵，还是拿出塞在床铺旁的一条头巾，那里面还包着一点沙子，他一摊开，那些沙子就散开来。

那是阿萨辛留下的头巾，除了那把刀之外，那是唯一会让他想起那个人的东西。

自从那场战争后，阿斯朗几乎没再练习写字，其实他是愿意的，但每次一用树枝在沙上画着，阿萨辛手指抚过他手上的触感就会出现。

阿斯朗用他的指头划过那些冰凉的沙子，每一个字他都还记得，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但是当时阿萨辛出现在营区时，因为他脸上的刺青，他也是好一阵子后才发现他的真实身分。

每个麦瓦利人都有浅褐色的瞳孔，但是他对那双漂亮、带着一点防备的双眼印象特别深。第一次见面在岩泉边，阿萨辛眼神里透着一股审视，那是阿拔斯人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北方部族，但是他就连坏笑着时眼里也有一丝——就只有透出那么一点抑郁，那在他提起他的麦瓦利人血缘时尤其明显。

阿席达。

阿斯朗几乎没察觉自己正默念出声，手指从沙上移到自己掌上，在那里写下他的名字，他不知道「阿萨辛」怎么写，但是「阿席达」几个字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忘了阿萨辛的眼神怎么变的了，没察觉的时候他眼里变得温柔，就算两个人在营帐里吻得失去耐性，他也硬是压住急躁。那一晚，被亚撒黑发现的那一晚，阿斯朗是彻底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在阿萨辛的亲吻跟低语之下，他全身发热的不能自己，尤其他抬起自己小腿，解下那个贴身小刀之后，还在自己脚踝吻着。

阿斯朗没有阻止自己想下去，因为这半年来他已经阻止自己太多次了，至少今晚，他很肯定自己不想，也无法再抑止，只能闭上眼，让回忆里阿萨辛手掌的温度更鲜明，还有嘴唇，他们吻了无数次，阿萨辛只有那晚才将嘴唇贴到他颈边，然后一直往下……

「阿斯朗。」

帐幕外的脚步声靠近的同时，那个声音也响起。阿斯朗有一瞬间一点也不想回应，硬生生被从回忆里拉出来，让他没办法立刻反应。

「耶律。」来人拉开营帐后，阿斯朗一时间眯起眼。

这名奥玛族族长刚刚在开会时说了几句公道话，不过阿斯朗印象更深的是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笑容。

「怎么了，刚刚跟那些豺狼周旋太久累了？」耶律笑道，自顾自在他一旁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怎么会？逗凶猛的动物最好玩了。」阿斯朗回道，引起耶律一阵大笑。

「凶猛动物也是会挑嘴的，如果诱饵够美味的话。」

阿斯朗没转开视线，但感觉到耶律低语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不远处。

「奥玛族的狗除了财物还能嗅出别的东西？」阿斯朗笑出声，转过头直视着他，以为对方会因此收敛点，但他鼻子在自己颈边轻磨了几下。

「能嗅出的东西多的是。」

「……」

阿斯朗有一时间被他温热气息弄得差点闭上眼，那让他想到阿萨辛的嘴唇贴在自己颈部的感觉，一张开眼，他差点伸手抵在耶律胸前，但他最后只滑过他胸口，把他脖子勾住。

耶律感觉到阿斯朗的主动，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的姿势将他按倒在地。

「想尝你这诱饵的味道想够久了——」

阿斯朗没等他说完，嘴唇贴上他颈边，耶律本来手探进他长袍的开领处，但被阿斯朗这么一挑逗，动作停了下来，阿斯朗嘴唇上移到他耳边，轻抚着他耳际时，耶律粗重的气息传了过来，那跟阿萨辛完全是不一样的气味，这男人的手伸进他袍子底下，似乎想将他双腿抬起分开。

阿斯朗吐在他耳边的气息让他更是难耐，但他正要将这少年往下压，就感觉到脖子上一股凉意，那让他停下动作。

「你们到底要什么？」阿斯朗的声音还是平静，但是耶律不用低头就可以感觉到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刀锋。

「耶律，不是只有战利品吧，我知道你们这些豺狼想吃别的东西，闹成这样我都烦了，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我是真的想尝尝你这块嫩肉——」

「我没什么耐性的。」阿丝朗的声音丝毫没有变，还是在他耳边，如果不是那只小刀，那是足以让人失控的。

「……胡叶法。」这名奥玛青年最后还是说道，阿斯朗挑起眉毛。

奥玛族一直以来都在胡叶法东边的内夫得沙漠行动，而他们一直没有跨越内夫得的原因，就是因为胡叶法城的军队防守，而那里也是东跟西贸易路衔接的重要地点，阿斯朗知道奥玛族的目的，一但拿到胡叶法城池跟水源，那么整个东北部，包括内夫得，他们是无往不利了。而他们想要贝都因的协助，否则单凭他们，是无法拿下胡叶法的

「这块肉会让你们会噎着。」

阿斯朗说道，但没拒绝也没答应。

「如果到时拿下，财物都是你们的，包括贸易路。」耶律说道，但阿斯朗眯起眼。

「我还要胡叶法的路权。」

如果没有拿到路权，那么有钱也没用，因为那等于是把东北整个交到这些狡猾的奥玛族手中。

「这当然是没问题。」耶律笑了笑，似乎想往后，但阿斯朗把他脖子勾得更紧，小刀一点也没移开。

「我不要战利品，但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帮我做，否则你们什么都没有。」

「……」

耶律转动着眼睛看向阿斯朗，发现他笑容已经消失，但是眼神紧盯着他的闪烁就只有一瞬间。

「艾鲁洗的族长迪米尔，他必须消失。」

胡叶法城东边，内夫得沙漠西边的安底沙，这里因为位于两处交接，加上跟连接南北的贸易路不远，既使还算在内夫得境内，但是固定会有商队经过，气候也比内夫得更温和，所以几处有城镇跟村庄，也有正值夏季游牧的几个部族在绿洲旁暂居。

然而，两周前安底沙就进来了大批内夫得来的部族，安底沙当地除了城镇之外，其馀游牧的部族都趁早拔营离开，他们早就听说那不只是沙漠最大的奥玛族，还有北方人数最多的贝都因，加上艾鲁洗、麦瓦利族。奥玛族的可怕名声不说，就算贝都因跟其他族够友善，当地的绿洲或水源根本不够用。

而城镇的商队接到消息，就早一步把该送的货物运到胡叶法，他们知道接下来就算没战争，好些东边或南边的城镇也会为了保险起见而暂时不来这里。

整个安底沙共有三处绿洲跟水源，而贝都因、奥玛的联合部族挑了最大的绿洲地扎营，汲水、扎营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黄昏时刻的绿洲，只有一匹骆驼被拴在橡树边，因为太阳西斜，气温已经凉爽许多。

奥玛族长耶绿驾着骆驼来到这里时，地平线上的太阳还泛着灿烂的金橘色光线，他早就料到那匹骆驼的主人在这里，他把自己骆驼也绑起，迳自穿过塱树，就看到水里的人影。

耶律是刻意轻手轻脚没错，不过站在水里的少年似乎也正盯着夕阳落下的地方看，耶律不知道他有多专注，但自己走到他身后的岩石边时，他没有之前的灵敏，耶律早有准备他会发现自己，但他没有。

「……」

阿斯朗裸着的身子被黄昏的金黄色阳光映着，他肩背才刚有一点男人的雏形，没穿衣服时才看得出来，耶律想不起来那天自己得以搂住一会儿的腰有这么纤细，在夕阳光下看起来几乎是单薄，但浅褐色的身子沾着水珠，让他腰背透着晶莹的光泽。

耶律本来看的都细眯起了眼，可是当他视线接触到阿斯朗侧脸的神情，本来轻薄的眼神疑惑了起来。——这男孩看着远处的神情几乎有些空洞，因为夕阳光的关系，他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

阿斯朗察觉后方的耶律时，对方嘴唇已经贴上他脖子，手还摸上他的腰。

「怎么了，在哀悼可怜的艾鲁洗长老？」

耶律像是故意要试探他反应的问道，但这少年刚刚忧郁的眼神已经消失，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阿拉会让他安息的。」好一会儿他说，但一眼也没看耶律。

艾鲁洗长老阿米尔几周前意外死亡，晚上在自己帐里休息时，一只毒蜘蛛爬进他的营帐，是内夫得最毒的，阿米尔当场毙命，隔天早上才被发现。

「明天要往胡叶法了，今晚是不是该好好吃一顿？」耶律嘴唇贴到他耳边，但最后几个字别有意味，只是阿斯朗没动也没理他。

「最好放开我，否则你一顿都吃不到。」

耶律正要问「为什么」，眼角就瞥到另一头一个黑色身影已经站在不远处。

——亚撒黑可怕锐利的双眼正盯着他，站在水边一块岩石上。耶律看了他手扶在腰间的大刀，耸耸肩，这才把手从阿斯朗腰上放开。

「穿上衣服吧。」

耶律走后，阿斯朗上了岸，亚撒黑将他的袍子递给他说道，阿斯朗看了他一眼只将袍子披在身上。

「阿斯朗。」

亚撒黑看他要转身离开，按住他肩膀，将他袍子拉紧，腰带束上。阿斯朗随便他动作，但自顾自看着别处，直到亚撒黑转过他下巴。

「怎么了？」

不得不面对亚撒黑沉毅的视线——既使带着一丝担忧，阿斯朗只好这么问道。

「这是我要问你的。」亚撒黑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

「……没事。」

亚撒黑本来要再开口，但他闭上嘴，把手从他下巴移开。然而他转身前的轻叹一口气阿斯朗差点没察觉，事实上那让他像突然被刺痛一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营区吧，要天黑了。」亚撒黑这次没看他，阿斯朗沉默一阵还是摇摇头。

「我再待一会儿，你走吧。」

阿斯朗知道亚撒黑万般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他看了他一阵还是没阻止，上了自己骆驼离开。

一周后联合部族就到了胡叶法城东边不远处，这一次他们没扎营，只把营区留在安底沙，然后让有最多骆驼的奥玛族走前方，他们停在胡叶法东边已经照着攻城队形停下休息。